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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廷玉本与侯大总管同乘一辆马车,但行到半途,他换到了赵鹏独坐的朱轮宝盖双驾马车上。赵鹏向旁边挪了一下,让出空间来,笑道:“侯大总管是不是担心我被东海海盗给刺杀掉,所以将你派过来?”
唐廷玉笑一笑道:“的确如此。”对于东海海盗而言,熟悉东海情形的姑苏赵府的确是比宣王府更危险的对手。
赵鹏身子一歪,斜斜地靠在左肘边的大靠枕上,叹息着道:“老实说有你保驾我是安心多了。我身边的这些人,要拦住别人还可以,要拦住那位云梦小姐只怕不行。”
唐廷玉扬起了眉:“那赵兄为什么还要独坐一车,好像生怕对手不来行刺一般?”
赵鹏叹了口气:“我这辆车只能坐两个人。你说我是叫阿苏还是叫柔儿、宝儿跟我一起坐呢?只好委屈我自己来冒险了。”
唐廷玉忍不住哑然失笑,转过话题说道:“我听侯大总管说你答应送李家兄弟去临安,条件只不过是《神女遗书》。《神女遗书》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风险吗?得罪了贾太师,姑苏赵府今后的日子可不太好过。”
赵鹏懒洋洋地道:“《神女遗书》落在东海海盗手中,姑苏赵府的日子更不好过。”
唐廷玉沉吟了一下才道:“据说巫山绝技最大的克星便是本门武功,是否如此?”
赵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说呢?”唐廷玉不语。这样说来,对于姑苏赵府而言,《神女遗书》的确是至关重要的。
赵鹏又道:“我一直想不明白,那位云梦小姐,为什么说她知道方心愚的真实价值?方心愚那个浮浪小子,竟然值得天机老人答应与那阿红决斗,枉送了性命?”
唐廷玉道:“因为方心愚才是真正的天机楼。”见赵鹏满脸困惑,他又道,“人人都以为天机府内的天机楼里藏着天机老人一生的心血,其实,一百零八种机关,保护的只是一座空楼,所有的东西,都在方心愚的这儿。”他指指自己的脑袋。
赵鹏张口结舌,好一会才道:“佩服,佩服,到底姜是老的辣,天机老人这一招,果然厉害。他造成一种恨铁不成钢、想废长立幼的假象,其实是为了保护方心愚。”
唐廷玉叹口气:“若让别人知道真相,他还敢走出天机府?”
他们沉默一会儿,唐廷玉道:“真是奇怪,云梦为什么也知道这件事?她要挟我们将方心愚交给她,想知道什么秘密?天机府中有内奸?”
赵鹏笑吟吟地看着他道:“我猜乔空山一定知道一点儿内情,你不如将他挖出来审问审问。”
唐廷玉微笑道:“我知道你是想弄清我是用什么法子将乔空山找出来的。其实说穿了也很简单,一个人再怎么易容,也有一些东西是无法改变的,那就是骨骼。而我恰好是骷髅长老的朋友。”
赵鹏只一怔便明白过来,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喃喃地道:“好小子,真看不出来!”骷髅长老的真名早已湮灭,世人只知道他精通佛理但性情偏狭,酷好鉴赏各色人等的骷髅,据说他能够照着一副枯骨乃至于一截残骨用黄泥捏出这人生前的模样。更令人惊恐的是,传说骷髅长老为了得到各色头骨,甚至不惜盗人坟墓。他至此才明白侯大总管提到唐廷玉能找出乔空山时,脸上为什么会有那样古怪的神色,只不过唐廷玉怎么会和骷髅长老牵扯到一起?
唐廷玉仿佛已知道他的疑惑,说道:“我会认识骷髅长老,其实很偶然。前年秋天家父治下出了一桩人命案子,死者已被毁容,襄阳府的仵作束手无策,吕大帅恰好经过,非常震怒,连带家父也受了斥责。我便私下里找到骷髅长老,请他出马,才得以还原死者生前相貌,查出凶手。自此以后,骷髅长老认为我不以世俗人眼光看待他,论及人体骨骼也能说得上话,因此常有往来。”
提及骷髅长老时,唐廷玉的思绪不免转到了另一件事。骷髅长老曾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他说,他的骨骼,与唐家任何人都不太相像。他自然知道这番话的言外之意,这个疑问压在心头数年,只是一直无法开口询问,连带的提到骷髅长老时也觉得心绪异样,不愿多想。
赵鹏听着唐廷玉解释,心中却有着隐隐的感觉,唐廷玉似乎并没有将真实情形说出来,而只拣了不那么惊世骇俗的几段说。难怪宣王府会看中他,在他温良如玉的外表之下,其实潜藏着宣王府那种只问结果、不问手段的行事风格。
唐廷玉忽然抽了抽鼻子:“这附近有一股新鲜的血腥味!”他神色凝重,“宣王府在这一带布下了七处暗哨,希望不是那些暗哨出了事。”
赵鹏笑道:“我还以为你早已嗅出是什么人的血了!”
唐廷玉一笑:“在这一点上,我远远不如药奴。如果说我能辨认出三百种气味,药奴大概可以辨认出三千种气味。”赵鹏不觉想到药奴身上令人一见之下便感到很不舒服的某种气质。他到唐廷玉身边之前,不知道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才会养成那样的气质?
唐廷玉却已揭开车帘。初春的一钩弯月下,东山已经在望。远远地可以望见山顶上临风而立的云梦的身影,她的侍从都在离她数丈开外守候着。马车加快了速度,以便赶上走在前面的宣王府的人马。
唐廷玉忽地纵身掠向路边的松林。赵鹏急令驾者停住车,不过转眼之间,唐廷玉又已掠了回来,手中多了一个黑衣人。他将那黑衣人放在地上,左手撕开那人背后衣服,右手已将三枚金针插入那人后背。宣王府的侍卫中已有两人返回来,在一旁守护。
那黑衣人的背后大穴被金针一激,醒了过来,唐廷玉低头听他说了几句话,脸色微变,吩咐王府侍卫将他护送走,回头向赵鹏打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走,随即向前飞掠,追赶侯大总管的车。
一行人在东山山脚下弃车步行,唐廷玉这才回到赵鹏身边,一边向山上走去,一边低声说道:“宣王府安排在这一带的暗哨,都被云梦麾下的伊贺忍者找了出来,除了黑鹰七之外,其他都已被杀。”
赵鹏不觉色变:“伊贺岛战败之后居然已效忠于云梦?”
唐廷玉道:“恐怕也只有伊贺忍者,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毒药放入史家的水井中去。甚至于史家暗藏蒙古使者的事,只怕也是伊贺忍者暗中监视史家时发现的。”
能够收服伊贺岛,东海群盗这一回怕更难以对付了。
山顶已近,凭风而立的云梦转过头来望着他们一行人。她仍旧蒙着面纱,如水月色中,那双深黑澄净的眼睛,幽寒如夜空,明亮如星辰。
唐廷玉眼中不觉闪耀起异样的光彩。赵鹏注意地看着他,说道:“唐兄可是生了争锋之心?我记得唐兄说过,你习练的春风剑法,生生不息,绵绵不绝,似乎并不在于求胜而只在于立于不败之地。”
唐廷玉一笑:“唯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赵鹏不觉微笑。唐廷玉外表谦和,内心深处,却有着与云梦一样的骄傲与自信。沉思一会,他说道:“要留下云梦,只怕并不容易。若无准备,她不会选在这个地方与我们会面。”
唐廷玉转过目光看着他:“以前只听传闻,我总认为赵兄是个胆大如天的人,现在才知道——”他笑一笑,不再往下说。
赵鹏叹道:“是,你会发现有的时候我谨慎得近于胆小。你可知道,在海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每次出海之前我们一定要以最隆重的礼节、最丰盛的供品祭祀海神娘娘,祈求她的保佑。在海上我不怕冒险,但也不敢冒险。”说到这儿他看着唐廷玉笑道,“倒是你,我猜天底下恐怕没有你不敢做的事情。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唐廷玉啼笑皆非,只得掩过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东山毗邻太湖,临湖一面,山势陡峭,到了山顶,却有一片平缓开阔的空地。云梦静静地注视着侯大总管与唐廷玉一行人。
侯大总管笑眯眯地道:“有劳云梦姑娘久等了。方心愚所中的子午追魂之毒已经解开,所以只能让姑娘失望了。”
云梦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转过头对她身后那些侍从说道:“三圣道人,你不是说,即使医圣亲临,也不能在六个时辰内配出解药吗?”
那些侍从中只有一个人着道装,看上去黑瘦黑瘦的,貌不惊人。但是唐廷玉一登上山顶,目光便锁定了他。听得云梦这么一说,那道士抓耳挠腮地走了出来,苦着脸说道:“我说的是没错啊,六个时辰之内,医圣是配不出解药来,可我没说唐廷玉配不出来。”
云梦脸上升起一层怒意,唐廷玉则不自禁地微微一笑。好一会儿云梦才压下心中的怒气,冷冷地说道:“三圣道人,你虽是客卿,但下次若再有这等贻误战机之事,我不会再宽纵你。”
侯大总管心中不免觉得异样,听云梦说话的口吻,似乎她平日完全以兵法约束部众,与东海王之时大不一样。这样看来,即使东海海盗的实力不见得比东海王之时强,但号令严明,只怕比东海王当日更难对付。
那化名为三圣道人的乔空山显然知道云梦不只是说说而已,不敢再装模作样,拱拱手道:“当然当然,下不为例。”他随即转向唐廷玉,嘻笑着道,“你六个时辰之内要解毒只能以毒攻毒,我猜得没错吧?”
唐廷玉只好苦笑道:“没错。”
乔空山登时眉飞色舞:“那这一局算你赢还是我赢?”
唐廷玉一笑:“和局。下一局你等着我给你下战书吧。”乔空山见他的目光转向云梦,立觉大事不妙,叫道:“且慢!医圣花了十年时间来培植你,我可只有三个月时间,这太不公平!”
他说得语无伦次,但唐廷玉已然明白,过去的这三个月中,乔空山想必一直在为云梦配制练功的药物,自海上一战之后,短短几个月时间,云梦的功力便似有了很大突破、精神气质都不同于当日海上所见,乔空山只怕功不可没。唐廷玉暗自吸了一口气,虽说乔空山手段了得,但如非云梦这样的良材美质,他的回天手段也无用武之力。
云梦没有回应唐廷玉的挑战,目光越过他的头顶投向天机府的方向。唐廷玉心中一惊,宣王府与姑苏赵府的人都已离开,天机府中实力空虚,若是天机府中真有内奸,那内奸若想对方心愚不利,与东海海盗里应外合,还是有很大机会的。心念方转,天机府方向已经升起一支蛇焰火箭。
云梦的眼里浮上不无得意的笑意,看着唐廷玉说道:“虽然三圣道人说即使医圣亲临也不可能在六个时辰内配出解药,我还是做了两手准备。方心愚已经落到我们手中了。”
唐廷玉只一怔,便道:“只不过你们实力分散,今晚想要从这儿脱身也不容易。”
云梦曼声应道:“是吗?萧萧!”她身后的黄衣侍儿应声扬手打出一枚火箭。宣王府的侍卫中立即有人张弓搭箭射了过去,但是云梦的侍从中也有射手出箭,竟在半空中将宣王府这边的箭支撞落,而萧萧打出的那枚蛇焰火箭已经升上了半空。
太湖畔的芦苇丛中,驶出数十条小船,远处已可望见云梦那艘挂着“日出沧海”大旗的大船飞快地驶来。云梦微笑着说道:“龙家庄的少庄主在我手中,所以整个太湖都得听我的调遣。而且,不要忘了,在我手中的还有方心愚。”
唐廷玉默然片刻,退了两步让开通道。
云梦却没有走,仍是看着他。唐廷玉只好取出那个装有东海王头发的荷包抛了过去。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