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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乍起,落叶纷飞。
“你不是来看我那么简单吧?我一个半截入土、早已看淡生死的人有什么好看的。”二叔喝了一大口酒,直入主题:“你是想问‘五口会’的事情,对吧?”
“是的。”龙湉承认:“我了解了一点,不过,我想亲自听听当事人的叙述更完整。”
“二十年了,我本来都想把这些事情忘记了。”二叔一脸无奈哀伤,脸上的皱纹如刀锋般刻着岁月的沧桑:“还提那些陈年旧事作什么!”
龙湉有些内疚歉意,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想勉强二叔的,可是,现在你是最有嫌疑的人,最有动机最有时间最有条件,我想不出一点排除你的理由。”他盯着二叔:“因为你原是‘五口会’家族的人,你是最有可能出卖他们的。”
二叔也叹了一口气,看着院子飘荡的落叶,怔怔地出了一会神,仿佛思绪飞向了过去的时光,良久,才缓缓地说:“二十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娶了柳园上一任园主的妹妹。”他的脸上忽然有了红晕,眼睛里露出幸福的光:“那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善良温柔,我从来没有后悔娶了她。”
他的眼中忽然露出憎恨:“可是,我却后悔信任了柳园,因为这次婚姻根本就是圈套!前任园主居然利用他的妹妹来逼我说出‘五口会’的秘密。”他握着拳头:“可是,即便牺牲生命,我也绝不会背叛家族的。”
龙湉心里叹了一口气,如果有人用小姿来要挟他,他该怎么办?二叔眼中的无奈痛苦更浓:“耳鬓斯磨相濡以沫的妻子为了让我坚守承诺,不给我增加压力,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悄悄自尽。当时我惊闻噩耗,锥心泣血,痛哭流涕,悲伤过度不能自已,几乎想自尽随她而去。”
“幸好妻子留下遗书,让我好好的活下去,为了那些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也为了家族死去的无数冤魂。我才苟活至今。”二叔说:“不过,柳园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为什么?”
“因为只要柳园一天没有解开心中的谜团,就不会杀我!”
“什么秘密这么重要?”
“‘五口会’刺杀了那么多的人,百年积累的财富很多,自从二十年前会长死之后,这笔财富就成了秘密,谁也不知道藏在那里了。”二叔说:“其实,连我也不知道。”他苦笑:“可是,我和冰荷是整个家族仅剩余的两个人,柳园自然想从我们身上查出这笔财富。”
“柳园获得了方山的金矿,难道还不死心,还想别人的财富?”
“是的,没有人会嫌钱多。”二叔冷笑:“更何况这些人贪得无厌,从来不会满足。”他说:“这笔钱一直没有查到,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样。这也造成了一个问题,就是我们无法命令‘五口会’的杀手。”
看到龙湉一脸疑惑,他解释说:“‘五口会’里的杀手,除了那枚铜钱调动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每次杀人根据被刺杀人的价值、难度、时间,必须要付相应的钱。没有钱,这些人是不会动手的,而这些人的要价一向是非常高的。”他说:“所以,冰荷如果没有钱,她也无法调动97位杀手。”
龙湉明白了:“嗯,因此你们迟迟无法为家族报仇。”
“是的。”二叔说:“我们当时的会长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他一定将这笔财富保存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着冰荷在适当的时候发现它。”他叹了一口气,眼中露出一丝无奈和怪异的笑容:“可是,也许我们永远也没有机会了,因为柳风的反击已以开始了。”
龙湉忽然感到背脊有些发冷,他隐隐感觉这反击与他有关。果然,二叔拿出了一个纸条,递给他,上面只有一个人,一个价钱,一个期限:
龙湉、三万两银子、一个月。
“有人出钱让‘五口会’在一个月里刺杀你。”二叔好似在叙说一件很平常的事:“这是昨天收到的,也就是说,你最多还可以活二十九天。除非客户中止计划,否则,‘五口会’的杀手会不停地出现,直到杀死你为止。”
“没有第二种可能?”
“绝对没有。”
“剑阁”最高处,整个柳园一览无遗。
半边人就隐身在那里,窗边,一片竹帘后。他已等了很久了,他在等一个人,一个这次将暗杀的人。
这个人已经出现在视野中。
他用的是一种弓,赤弓,弓身如火炭般通红,箭如阳光一样焔丽耀眼。传说这种弓箭为造父所铸,后羿射日就用的是这种弓,这种箭。
他每次只发一箭,从未虚发,一箭已足够。
弓已张开,箭已上弦,弯弓待发。
小宅,树下。
落英缤纷,叶子的离开,是因为风的追求还是树的不挽留?
二叔继续说:“我们不能中止行动,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次‘五口会’派出来的杀手是谁。”他说:“这个人叫半边人,一半在人间,一半在地狱的人。在那首词里,这个人叫‘残’,‘关河冷落,残照当楼’的残。”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我们是朋友。”二叔说:“在整个柳园,你是我惟一还能在一起喝酒的人。而且,即便你知道了也没有关系。”他微笑:“因为你听到这些话的时候,离鬼门关也不远了。”
午后的阳光正在灿烂。就在此时,天空中忽然响起了一种极细的啸声,一道比阳光还要灿烂还要耀眼的赤红的光,如闪电一样从天而至。
龙湉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快的箭!这一箭的速度已经达到了“光”的速度,等你才感觉到光的时候,箭已经从二叔的胸前穿过,背心射出,余力仍然未消,直入地下,直没入柄,地裂如一圆缝,连箭尾都看不到。
如果不是二叔的胸膛上那个大窟窿,龙湉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二叔显然也不相信,至死也是一脸疑惑,他在喝了自己亲手埋下的酒之后,换来的却是这样的苦果。直等他倒下去,龙湉才猛然醒悟,跳起来往来箭的方向飞奔。
他跑的速度是不是也似一只离弦的箭?
等他一口气跑上“剑阁”的最顶层,竹帘轻摇,却那里还有人影?唯有地上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上面只有一个人,一个价钱,一个期限:
二叔、一万两银子、一天。
五十、信任
龙军和小姿没有回到柳园,是不是他们不想面对回来了的龙湉?最后看到他们出现的地方,是刘卫的小店,从店里出来之后,他们就和十三一起消失了。龙湉如释重负,他实在不想太快地面对他们。
北大师曾经问他:“兄弟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说:“当然是血缘。”
“血缘之外呢?”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信任。”
“你信任龙军吗?”
“这个世界上我只相信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不是你。”他想了想:“如果你20岁以前没有信任过人,那你的心理一定有问题;但如果你30岁以后还盲目信任人,那你的大脑一定有问题。”
他说:“我对信任二字最清楚,现在对任何人都不可能全部信任。”
北大师说:“你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可是,你的兄长为了替你报仇不惜深入险境,勇往直前,义无反顾。”他语重心长地说:“我医好了你的躯体,但无法弥补你的心,破碎的心需要时间来医治,需要宽容和坚强的良方。”
“我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有被伤害过,不过没有什么伤害可以阻拦我继续前进下去。”他用厚重的大手拍了拍龙湉的肩膀:“比血缘和信任更伟大的,就是一颗天空般广阔的心!”
龙湉已经习惯了和冰荷做爱,已经可以做的很熟练很自然了。在危机重重的环境,在看不清未来的时候,做爱可以让他暂时忘记不安恐惧,可以让他暂时获得片刻的安娱,至少还可以让他感觉自己还是一个人,还没有发疯。身体上的性与欢愉。,明知如吸鸦片一般,越陷越深,却还是欲罢不能,他贪恋于那点点欢愉。
——逃避是人们常用的方法之一。
人类最大的恐惧,恰恰是对“未来不可确定性”的潜在不安。柳风就似一个幽灵,谁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会突然给予他致命的一击。这个人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拨弄了他的记忆,跨过艰难的时间,浅浅地来到他的面前——有时候龙湉感觉自己就似一个一丝不挂的人,被人看得清清楚楚,而他却连对方一点影子都没有见到。
——他根本无从逃避!
冰荷值得信任吗?当年的教训难道不够深刻吗?历史难道不会重演吗?偌大一个柳园,有谁还可以依靠、可以信任?
他无法回答这些问题,正如他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子。
可是,他相信明天一样有日出,阳光一样很温暖,他也相信邪恶终究会被正义所战胜,生命的曙色终会呈现在地平线,如那一轮永恒的红日。
气温渐渐变冷,在这样的夜里,没有什么比早早的上床,在温暖的被卧中抱着一个女人更愉快的事情了。冰荷远比她柔弱贤淑的外表坚强的多,她以母性的柔情和如水一样的身体给予了龙湉极大的抚慰。
她就如同一杯淡淡的苦丁茶,初尝时苦涩异常,随着时光的流逝,却慢慢散发出馥郁清新的芳香,让人回味长久。
经丫鬟禀报,云先生慢慢地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龙湉和冰荷已经上了床。他们就在床上接见了云先生。据说大漠的王汗就常常在床上接见下属和外宾,在他们的金帐里,铺着虎皮的地毯就是床。汉武帝更怪,居然在厕所里招见大将军卫青、商谈打击匈奴的军国大事。
云先生白发飞扬,脸色沉重,眼神茫然、痛苦、忧虑和深深的恐惧。脚步滞重,心里似压着千斤重的铅,与往日大相径庭。他一向是一个非常讲究礼貌的人,不是异常紧急的事情,不会这样的夜里也来打扰。
——这么多年了,龙湉还是第一次看到冷静的云先生这样的惶恐。
龙湉立刻让丫鬟温上来一杯酒,让他喝下去暖了心口,又抽上几口烟,让他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云先生刚有点平静,看着他又不由心神激荡,眼睛有些湿润和内疚。
——龙湉毕竟是他一手养大的。
龙湉看到这位老人,也是百感交集,冰荷脸上情不自禁升腾起一片红晕,就跟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似的,忙打开话题:“出了什么事,先生?”
“鬼鹰死了,这次真的死了!”云先生皱着眉头,脸上抽搐,猛抽了一口烟:“我仔细勘察了江边的那些裂肢,确实是鬼鹰本人的。”
“你能确信?”
“当然。”云先生说:“别忘了我是做捕快和仵作这个老本行的。”
龙湉见过鬼鹰的“敲骨吸髓”,看到他一刀将一路裸奔如纸莺般砍飞出去,也在方山的经幡柱下感受过那种逼人的气势,宁敲头,不敲骨,宁杀人,不吸髓,还有谁能将他消灭的肢体不全,几乎挫骨扬灰?
“有一个人能。”云先生肯定地说:“因为这个人已经不能算一个人,他只是一粒微风中的尘土。”
“尘土?”
“是的。”云先生说:“在那首词里,他叫‘渺’,渺小的‘渺’,‘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的‘渺’,他虽然渺小,可是尘土落在眼睛里,一样的涩。”
龙湉说:“‘五口会’最优秀的杀手都在柳永的那首《八声甘州》词里,可是为什么云先生为‘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花招是‘潇潇暮雨子规啼’,这两句都没有在这首词里啊?”
“因为《八声甘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