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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返问:“这杯酒是你自己端起来的吧?”
“是的。”
“这杯酒是我递给你的吗?”
“不是。”
“那就对了,我放在茶几上的酒,里面想加什么东西,是我的自由。”蓝说:“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吗?”
“当然不需要。可是你别忘记了,我是一个捕快。”云先生说:“我总有权力知道酒里面有什么东西吧。”
“理论上是这样,可是,你现在好似已经退休了耶?你总不至于连我穿什么内衣也想知吧?”蓝说:“要不要我把后宫所有的女人都叫出来,让先生检查一下?”
云先生哑然。绿蔷薇在旁边听得暗暗好笑,女人的有的放矢,胡搅蛮缠,能言善辩,无理都会说成有理,云先生此类的正人君子怎么是口舌之争的对手?不过,换作是龙湉呢?想到他的一脸浅浅坏笑,她心里忽然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
为什么此刻,百味杂陈,她会想起这样一位男人?为什么还有一丝忧伤?
暧昧是糖,甜到忧伤。
“京城有句谚语:‘夜壶少了把儿,就剩下一张嘴!’”北大师大笑:“云先生差矣,何必与女人作无谓口舌之争?”
蓝摇摇头:“想不到,大师空负其名,居然说出如此不雅不类之语。”
“说到口舌。”她说:“人全身上下,最强韧有力的肌肉,是舌头。谗口交加,市中可信有虎。众奸鼓衅,聚蚊可以成雷。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不是毁于悠悠之口?同样,又有多少思想的火花成于激辩之中?大师怎么能说是无谓的口舌之争?”
北大师汗颜。
她淡淡地说:“大师也千万不要小看女人,‘宠辱不惊,坐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闲望天空云卷云舒’的女人多的是。更有‘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成,不爱其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大师修行多年,难道还看不到?”
北大师肃然起敬。
“酒和睡香其实也是一样,无所谓好坏,既可以养生也可以害体,既可以成事也可以误事。如同刀剑一样,关键在于使用它的人。”蓝说:“有什么样的人才有什么样的罪恶,有什么样的江湖才有什么样的土坯,我说得对吗?”
北大师双手合十:“所言极是,谨受教。”
“所以,酒本身并无罪恶。”蓝用充满淡然、悲悯的口吻,悠然地指了指几上的那杯酒:“大师,现在你还要喝吗?”
北大师拈花微笑:“当然要喝。”
他面容如佛,唱了句谒语:“生在红尘中,长于是非之内。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竟真的拿起几上的酒杯,一饮而尽,云先生急要阻止,却也来不及了——其身有重伤,本就行动大打折扣,急怒攻心之下,更是手忙脚乱,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
真的是瞬息万变,谁也想不到,北大师在蓝三言两语之下,竟然明知酒中有异物,依然坦然举杯。偏偏佛曰“不可说”,因果不能点破。谁能想得清北大师的想法?待大家反应过来,酒中睡香发作,北大师已如同龙湉一般慢慢地倒了下去,仿佛他真的是多余的人,仿佛他真的不该来此,仿佛来此就是为了喝下这杯酒。
难道真的是一“酒”杀三士?
云先生本来一门心思全靠北大师寻找龙军、龙湉两兄弟,此刻遭遇如此巨变,顿感万念俱灰,目眦尽裂,几乎气得呕血三升,只能仰天长叹、徒呼奈何。
蓝笑着看着他说:“云先生,来此地做什么?有需要我效劳的吗?”
“我来自杀,总可以吗?”云先生苦笑。
“当然可以,一个人要死是没有人能拦得住的。说实话,做人确实很无奈,自己是被生下的,并非自己选择着要出生,假如可以选择,那么也许并非人人都愿意来到这个世界上。”蓝的眼神第一次有些迷惘:“因为这个世界太肮脏太残酷。”
她诚恳地说:“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找人帮你。可以让你有尊严的死去。”
“谢谢。”云先生说。一个曾让江湖大盗闻风丧胆的老捕快,居然对一个逼死自己的人说谢谢,而仅仅因为这个人愿意让他死前保持人的尊严。
换作平时,有谁会信?
七十四、智对
现实如此残酷,生命如此短暂。人生犹如一颗耀眼的流星在黑暗的夜空中飞逝,留下的仅仅是一刹那永恒的光亮。
其实,有这一点微弱的光亮,对一些人来说,已足够!
蓝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忍,别过脸,对冰荷说:“你去帮帮先生吧。”
冰荷低低地答应一声,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见。是不是她内心有些内疚?云先生坦然地站在那里,巍然似一个雕像,悲伤、绝望而平静地说:“来吧,我不怪你,希望你能做的痛快一点。”
“我会的。”冰荷郑重地点点头。
她既没有拿剑,也没有握刀,只是慢慢地抬起纤纤玉手,轻轻地拂了过去,温柔的就似情人的抚摸。
她的手指笔直,手指的指尖一节比一节较长,指甲盖也非常修长、饱满、圆润。
在众人的印象中,冰荷似乎除了“倾城一笑”外,并不会武功,难道她仅以一只白晰细腻得几乎弱不禁风的秀手,就要给云先生一个“痛快”?
一向注重贵族仪态风范的柳风,眼睛也不禁放出了炽热的光,呼吸突然变的急促、沉重起来,他几乎忍不住想大笑起来。云先生一死,整个计划就完美了,彻底地结束了。
“我不是个高尚的人,我得承认。但我也不是最坏的。我的心肠也是让人慢慢给逼硬的。”他对自己说:“我也想做好人,可是在江湖上要生存就不能做好人,就要行恶,就要狠心,甚至还要无耻的堕落。”
“我做的这一切仅仅是为了生存而已。”柳风在内心宽慰自己说,所以他立刻放宽了心,甚至对自己觉得很满意,甚至觉得自己其实是一个很高尚的人。
他当然有理由对自己满意,因为每次他总能笑到最后,因为每次刀总是砍在别人的身上——疼痛当然也在别人的身上。
他如春风的面容却突然收敛、僵硬。
冰荷指若削葱根的手却忽然一快,快如冷飕飕的疾风,划出一个优美的半弧形,击向的却是柳风,她的纤纤玉指闪电似地在柳风的肩颈滑过!
柳风立刻烂泥一样滩了下去。
他忽然感觉从头冷到了脚。
冰荷微笑着望着他:“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冷?”
柳风点点头。
冰荷用劲恰到好处,居然还能让他说话、点头:“被人出卖的感觉是不是很不好?”
“是的。”
“被自己身边的女人出卖是不是更不好?”
“是的。”柳风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你心里是不是充满了怨恨?”
如果目光能杀人,恐怕柳风早将冰荷杀了。
冰荷说:“卖石灰的见不得卖面粉的,是不是只准你出卖别人,却不准别人出卖你?”
柳风声音嘶哑:“我给你吃香的喝辣的,有什么地方亏待过你?你这个婊子,为什么出卖我?”
“记得你的一个狐朋狗友曾写过一首诗赠给你:‘生子当如柳风兮,风流自古叹唏嘘。一剑举起千层浪,唯笑后宫不如鸡。’你当时还觉得这首诗写的很好,到处炫耀予人看。”冰荷冷冷地说:“可是,你想过我们的感受吗?想过后宫那么多女人承受的痛苦吗?你把这些女人当过人吗?”
闻言,蓝与绿蔷薇均神情黯然,面露羞惭痛苦之色。
“你表面道貌岸然,知书达礼,骨子里却满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货色。常说‘屁股决定意识’——有什么地位,就有什么脾气;有多大权力,就有多大的兽性;有多大金钱,就有多大的心态;有什么样的处境,就有什么样的行为。”
“你为自己感到过羞耻吗?”冰荷哼了一声:“幸好,你不过是秋后的猛炸,蹦达不了几时了。所有的金钱、权力,不过是梦中花,水中月,终究只是一场百年春梦而已。”
柳风连声“婊子、婊子”地破口大骂,他永远用屁股也想不通,自己做错了什么。在他的心目中,永远只有别人做错,永远只有别人对不起自己。他最懂的是钻营、阴谋、诡计,最不懂的是别人的痛苦。
当然,还有人性,他永远也不明白人更重要的是人性的尊严和光辉!
他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有算到这一点。
“你不用骂,骂也没用。”蓝接口说:“你不妨安静一下,让我来告诉你因果吧。”
柳风果然喃喃骂了几句之后,安静了下来,他也实在想听听,这背后究竟是怎么回事。蓝慢慢地说:“二十年前的风雪之夜,‘五口会’确实留下了一个女婴。”她的眼神望着天际,露出痛苦的神情,似乎回到了那个恐怖夜晚:“这个女婴就是我。”
“是你?”柳风瞪大了眼睛:“真的有女婴?”
“是的。”
“怎么可能?”柳风不信:“我们用了很多的功夫去查,怎么会没有查到?”
这次回答的是云先生——因为当时蓝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婴儿,他才是被托孤的人——他先吸了一口烟,沉思了一下,然后说:“我们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如何保护好这个女婴,是我们成败的关键。”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要藏匿一个婴儿,并且要在柳园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将她抚养成人,确实是难上加难的事。我开始绞尽脑汁也几乎束手无策。”
云先生说:“直到有一天,我带着蓝经过首阳山,忽然想到了发生在这里‘赵氏孤儿’的故事,程婴身负‘忘恩负义,出卖朋友,残害’的骂名,以自己的亲生儿子换取忠良之后的生存。受此激励,我才想到了一条计策,就是以婴护婴。”
“以婴护婴?”
“是的。就是以另一个婴儿来掩护蓝的成长,让你们以为另一个婴儿才是她。”云先生说:“所以,我们才故意错认冰荷为遗孤。”
“为什么你们会选冰荷?”柳风不解:“她可是从小就和我订了亲的啊。”
“这也正是我们选择她的原因。因为柳园消灭‘五口会’家族,本就是为了得到其宝藏和众多的杀手资源。你们也想通过冰荷来找到我们,人财两得,否则你们岂不是白做了。”云先生说:“所以,我们才故意放出关于以‘铜钱及诗’控制杀手的风声,并故意让你得到。”
柳风狞笑:“你不怕我得到之后,把你们都杀了?”
“不怕。”云先生说:“因为你一直防范非常严密、谨慎,而且武功也很高,只有在你认为十拿九稳,完全成功的时刻,你才会疏惑,才会大意,我们才有机会对付你。”他笑了笑:“当然,我们会连本带利收回来的。”
“你信不信?”
七十五、决胜
有时候,接受真相比发现真相更难。柳风就无法接受,他一向认为自己比谁都聪明,却没想到反而再次证明了,人的智商是没有下限的。
他看着蓝:“为什么你居然也到柳园来了?”
蓝说:“在外面是‘等死’。来柳园是‘赴死’。与其在江湖上‘花自飘零水自流’般地东躲西藏,还不如到这里来‘赴死’。”她笑了笑:“你不是常对我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我说过这句话吗?”
“你忘了?”蓝说:“有一年冬天,我们一起赏雪的时候,你还对我说:如果你要对付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到这个人身边去,获得这个人的信任,在这个人最相信你的时候下手,而且下手之前,一定要让这个人自己把坟坑挖好,把刀递在你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