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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人说:凭他的嗓子,凭他对乐曲的修养,若是真的去卖唱,别的那些卖唱的人一定没有饭吃。
郭大路虽不愿抢别人的饭碗,怎奈肚子却已开始在唱了——唱空城计。
于是他找了家自己从未上去过的酒楼,准备卖唱。
一上楼,店小二们就立刻围了上来,倒茶的倒茶,送毛巾的送毛巾,陪着笑,哈着腰,问他:“大爷今天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今天小店的鱼是特地从江南快马捎来的,要不要活杀一条来配叁十年陈的绍兴酒?”
像郭大路这么样的气派的人,店小二不去巴结他去巴结谁?
郭大路的脸却已红的象是喝过叁十斤绍兴酒了,“我是来卖唱的”,这句话他怎么还能说得出口?
过了大半天,他才结巴的说了句:“我是找人……”话未说完,他已象被人用鞭子赶着似的下了楼,夺门而出。
那当然不能怪那些店小二,只怪他自己无论怎么看也不象是个卖唱的。
“唉,原来一个人貌相长得太好,有时也很吃亏的,也许我长的丑些反而好些。”
郭大路虽然是在叹着气,却几乎忍不住立刻要去照照镜子。
卖唱也卖不成,干什么呢?
“老天给了我这么样一双灵巧的手,我总有事可做的。”
郭大路对自己的手一向很满意。
他看着自己细长而有力的手指,心里忽然想起了一些已在江湖中流传了很久的故事。
“对,卖艺,就在街头卖艺,凭我这身武功,还怕没有人赏识?”
郭大路开心得连肚子饿都忘了,只怪自己前两天为什么没有想出这好主意。
天虽已黑,街上还是很热闹。
郭大路选了个最热闹的街角,准备开始卖艺了。
但是开始的时候,好象还得先说上一段开场白。
说什么呢?
郭大路的口才并不差,不该说的话,他常常说得又机灵,又俏皮,只不过等到该他说话的时候,他反而说不出了。
“不说也没有关系,反正别人是来看本事的,不是来听我说话的;只要我本事一拿出来,还怕人不围过来看么?”
于是郭大路挽了挽袖子,掖了掖衣角,就在这街角上将他生平最得意的一套拳法练了起来。
只见他拳起时如猛虎出林,脚踢时如蛟龙入海,拳影翻飞,拳风虎虎,当然是每一招都有真功夫。
但别人非但没有围过来,反而都远远的避开了,就算有几个胆子大的,也只敢站在屋角偷偷的瞧。
“这人忽然在街上打起拳来,莫非有了毛病?”
郭大路本来练得还蛮得意,后来才渐渐发现有点不对。
幸好他立即恍然大悟。
“我练的是真功夫,一点花拳绣脚都没有,这些凡夫俗子当然看不出好处来。好,我就再练点惊人的给他们瞧瞧。”
想到这里,郭大路突然一个鹞子翻身,“砰”的一拳将后面的墙打破了个大洞,“呼”的一脚将街角系马的石柱子连根踢倒——他自己的裤子当然也被踢破了。
只听一片惊呼,满街的人突然全部落荒而逃,有几家店甚至将大门都上了起来,只因街上来了个吃错药的疯子。这就是郭大路卖艺的经过,他练了一趟拳,还加一招开山功,一招扫堂腿,换来的只不过是条破裤子。
他的故事为什么不象别的落魄英雄那么好听呢?
这实在没法子,世上本就有很多事听来很美,做来就不美了。
这天晚上,郭大路只有饿着肚子,在破庙的供桌上睡了一觉。
他当然还可以上最好的馆子先吃了再说,上最好的客栈睡下再说,但我们的英雄虽然有些糊涂,却决不赖皮。丢人的事,死也不肯做的。
“就算要做贼,也得做大强盗,决不能做偷鸡摸狗的小偷。”
到了第二天下午,郭大路忽然想到做贼。
这念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大概是从他那已快被磨穿了的肚子里来的。
“做贼也并不太坏,有很多劫富济贫的义盗,他们的故事岂非也一样在江湖中流芳千古么?”
于是郭大路决定做强盗,当然是做个义盗、大盗。
这次他决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要做好一件事,还未开始时,就一定先得计划周密。”
要做个贼,该计划些什么?
第一,当然是要找个合适的对象下手,这人一定要很有钱,而且为富不仁,如果是贪官污吏更好。
你抢了这种人的钱,别人非但不会怪你,反而会拍手称快。
郭大路打起精神,开始四下找,找了很久,终于找到对象。
那是一栋坐落在山腰上的房子,房子很大,建筑得很堂皇。
那表示房主一定很有钱。
房子距离市区很远,很偏僻,附近简直可说是荒无人烟,距离这房子最近的地方,就是坟场。
这表示房主一定不是光明正大的人,光明正大的人决不会住在这种地方。
所有的条件都很适合,现在只等到合适的时候,就去下手。
最适合的时候自然是晚上。
但郭大路却等不及了,黄昏时就闯进了这房子。
他第一眼看到的东西,是张床。
一张很大很大、很舒服很舒服的床。
床上躺着个人。
除此外,他再也没看到别的。
这房子很大,建筑很堂皇,前前后后,至少也有叁十间房,最大的一间房大的可以同时摆下十几桌酒。
但前前后后几十间屋子全是空的。连厨房都是空的。
郭大路怔住了。
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并没有睡着,眼睛一直睁得很大,可是尽管他前前后后的跑,前前后后的找,这人始终没有理他。
到后来郭大路忍不住冲到这人床前,想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人反而先问:“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
郭大路只好摇摇头。
这人叹了一口气,道:“我早就知道你找不到的,我已经找了叁天,连最后一个破铁锅都被我拿去换烧饼了。你若还能找到别的,那本事真不小。”
他长得本不算难看,只不过显得面黄肌瘦,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样子,的确象是已饿了好几天。
但他睡的这张床,却不折不扣是张好床。
这空屋子里怎么还会有这么样的一张好床?这人睡在床上干什么?
郭大路忍不住问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人道:“说起这庄主,可真是大大有名。”
郭大路道:“有名?有什么名?”
这人道:“你听见过富贵山庄这名字没有?这里就是富贵山庄。”
郭大路几乎忍不住叫了起来,道:“富贵山庄?这见鬼的地方居然叫富贵山庄?”
这人道:“一点也不错,胖子既然可能变得很瘦,富贵山庄也可能变得很穷,这又有什么好希奇的呢?”
郭大路道:“那么,你又是何许人也?耽在这种鬼地方干什么?”
这人清了清喉咙,道:“我不耽在这里耽在哪里?我就是富贵山庄第七代的庄主。”
郭大路又怔住了。
这人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手里的剑,忽又道:“你这把剑看来倒不错。”
郭大路道:“本来就不错。”
这人道:“看来总还值好几两银子吧。”
郭大路又叫了起来道:“好几两?你识货不识货?”
过了很久,他才叹出口气,你叫我去把自己的剑当了,买酒肉回来送给你吃?”
这人笑道:“你总算听懂了。”
郭大路道:“你知不知道我到这里来,是想来干什么的?”
这人道:“这当然知道,你是想来抢钱的。”
郭大路瞪眼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强盗,还想在我身上打主意?”
这人笑道:“你虽是强盗,我却是穷鬼,强盗遇见穷鬼,也只有自认晦气。”郭大路瞧着他,忽然发觉这人笑得很可爱,甚至很妩媚。
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道:“就算你想在我身上打主意,至少也该自己把我这柄剑拿去当,自己去买酒回来给我吃才对呀。”
这人道:“要做好人就做到底,还是你走一趟。”
郭大路道:“你呢?你连动都懒得动?”
这人叹了口气,道:“你想,我若是不懒,又怎么会穷成这样子呢?”
郭大路第叁次怔住了。他以前实在也没见过这样的人,他实在也拿这人没法子。
他居然真的将剑换了酒肉回来。
一条鸭腿、半斤酒下了肚,这人才从床上坐了起来,笑道:“我吃了你的酒,却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郭大路道:“我叫郭大路,大方的大,上路的路。”
这人道:“大路——你这人倒真的名副其实,真的很大路。”
郭大路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这人道:“我叫王动,帝王的王,动如脱兔的动。”
郭大路看着他,看了很久,突然大笑,道:“我看你实在应该叫王不动。”
(三)
只有死人才完全不动。
王动虽不是死人,但动的比死人也多不了多少。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决不动。
他不想动的时候,谁也没法子要他动。
油瓶子若在面前倒了,任何人都会伸手去扶起来的,王动却不动。天上若突然掉下个大元宝,无论谁都一定会捡起来的,王动也不动,甚至连世上最美的女人脱得光光的坐在他怀里,他还是不会动的。
但他也有动的时候,而且不动则已,一动就很惊人。有一次他在片刻内不停地翻了叁百八十二个跟斗,为的只不过事想让一个刚死了母亲的小孩子笑一笑。
有一次他在两天两夜间赶了一千四百五十里路,为的只不过是去见一个朋友的最后一面。
他那朋友早已死了。
有一次他在叁天叁夜中,踏平了四座山寨,和两百七十四个人交过手,杀了其中一百零叁个,只不过因为那伙强盗杀了赵家村的赵老先生老两口子,还抢走了他们的叁个女儿。
赵老先生和那叁位姑娘他根本全不认得。
若有人欺负了他,甚至吐口痰在他脸上,他都决不会动。你说他奇怪,他的确有点奇怪。
你说他懒,他的确懒得出奇,懒得离谱。
现在,他居然和郭大路交上了朋友。象他们这么样两个人凑到一起,他们若不穷,你说谁穷?
他们虽然穷,却穷得快乐。
因为他们既没有对不起别人,也没有对不起自己。
因为他们既不怨天,也不忧人,无论他们遇到多么大的困难,多么大的挫折,都不会令他们丧失勇气。他们不怕克服困难时所经历的艰苦,却懂得享受克服困难后那种成功的欢愉。
就算失败了,他们也决不气馁,更不灰心。
他们懂得生命是可贵的,也懂得如何去享受生命。
所以他们的生命永远是多彩多姿。这一生中,他们做了许多出人意外、令人绝倒的事,你也许会认为他们做的事很愚蠢、很可笑。
但你却不能不承认,他们做的事别人都做不到。
你也做不到。所以我相信你一定喜欢听他们的故事。
燕七与蚂蚁
(一)
有郭大路和王动这么样两个人,做出来的事已经够叫人瞧老半天的了,怎么能再加上个燕七。
燕七一个人做出来的事,已经比别人叁百个加起来都要精彩,怎么能再加上郭大路?再加上王动?
但老天偏偏要叫他们叁个人凑在一起,你说这怎么得了。
(二)
郭大路和王动并不是天天都穷,时时刻刻都穷的,偶尔他们也会有不穷的时候,只不过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不穷,更不知道他们钱是从哪里来的。
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他们的钱总是来得出乎意外,连他们自己都有点莫名其妙。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