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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后半夜起下了头场雨,梦中朦胧听了半夜的雨打芭蕉,此刻漫步在庭院的鹅卵石小径上,耳中所听是百羽争鸣,眼中所见是锦嶂重峦,偶尔从花树的枝叶间滴落晨起凝结的露珠,湿了鬓角。
一路穿花拂柳,远远地望见跨水而建的凉亭上,竹漆匾额端端正正写着“听雨轩”。莫忧一身素色长裙,钗环全无,迎着晨露伫立在亭中,朝我招了招手。
我赶上去几步,对她行了个半礼,笑道:“莫姐姐起得早,不知找我何事?”
她挥手摒退身畔的侍从,伸手拉住我坐在凉亭中,未语先笑道:“妹妹来得可巧,我这几日闲时编排了一出新舞,因身边没个有眼力的人鉴赏指点,今日冒昧请妹妹过来,就是想要烦请妹妹点拨一二,还望妹妹不要推辞。”
莫忧说着,扬起手臂,将云袖在空中轻轻旋了个半弧,随即笼入怀里。
晨起的日华朦胧在水气中,影影绰绰的流光映照在水亭内外,从亭内向外张望,湖面上仿佛镀了层金辉,真正是浮光掠影。美人回眸浅笑,花香漫溢四野,还没赏舞,我这心神已被迷得倾倒了。
难怪她这么早起就将我从被窝里挖出来,原来是想借着晨光美景,增添舞韵清辉,若我是真正的男儿身,只怕早已丢盔弃甲被她迷得三魂去了七魄。
心猿意马了好一阵,我敛正心神,摆出一副严肃等待欣赏艺术的神情,俨俨说道:“莫姐姐尽管试舞,小妹不才,指点不敢当,或可陪姐姐释怀解闷。”
莫忧眼眉一转,飞纱轻起,向水阁四面飞曳而出,寒露裹着水气弥漫在湖面上,点点波光淋漓,一重纱缤纷缭乱在眼前,随即又是一重叠入视线,莫忧的纤腰款摆,转瞬之间,我已看不清眼前的景物,惟见白纱迷迭。
錾金兽面铜炉中的香气袅娜飞腾,美人舞影翩跹,我迷迷糊糊地看着莫忧舞动,仿佛神魂已被卷入这场风花雪月的舞中。没有丝竹悠扬,没有笙歌烂漫,她的脚踏在砖石上,时轻时浅,恰如音律。
我心中一动,不由地脱口而出:“云烟深处,水茫茫,倚花伴月,自在逍遥,别是一番风情,上心头。”
话音落,她已转过半个圈子,腕间的纱绫翻转飘扬,水阁中悬挂的竹帘款款而动,檐角上高悬的铜风铃叮叮咚咚一阵急响。
蓦地,舞停,影止,一切归于沉寂。
莫忧微微娇喘,擦了擦额角的香汗,笑道:“妹子刚才说的是什么?怪好听的。”
我重复了遍刚才随口念的句子,她收拢了四散的飞纱,坐到我的身边:“妹妹的句子,似乎还有下半阙没有说完,怎不念全了给我听听?”
我笑了笑,莫忧水晶玻璃心肠,居然能听出这是残句。
“我看姐姐的舞跳的美,无心念出来玩的,姐姐若是认真让我续上下半阙,可真真是难为人了。”
“倚花伴月,自在逍遥?妹子现在可不就是‘倚花伴月,自在逍遥’吗?”她抿唇而笑,眸光觑着我上下不停打量,我脸上一红,知道莫忧是在打趣我和简荻背亲出逃的风流勾当。
“清吟的院落本就不多,委屈你和未成亲的男子同居一室,姐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昨日红姨嘱咐我再给妹妹单独预备出一间厢房,妹妹今夜就搬过去吧?”
我被莫忧看得心里发毛,回想起这几日和简小屁孩的同居生活,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那日他为我上好伤药,之后便大言不惭地宣称我要感恩戴德,所以这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铺,应该让给他这个恩人睡,而我,只需要怀着感恩的心情去睡地板。面对此人无赖又不知廉耻的嘴脸,我秉奉着敢怒不敢言的光荣传统,自以为恶狠狠地瞪了他几眼,耗到晚上一脚将他踹进里床,为自己硬挤出一片天地。虽然第二天醒来后发现,我的身上盖着小屁孩的棉被,我的脑袋枕着小屁孩的胳膊,小小地良心发现了一下,但这根本无法抹杀他阶级敌人的丑恶面目。
……厄,这样想来,或许是有些不方便吧?
“莫姐姐说笑了,我和简狼连日打扰两位已经多有不便,如今还为我特意腾出一间厢房,更让我不知何以为报。既然红姨和姐姐真心待我,我惟有一切听凭姐姐的安排……”马屁刚拍到一半,水阁外跑进来一个青衣小鬟,脸上满是惶惶然不知所措的模样。
“姑,姑娘,公子,不好了!出大事了!!”她连声叫喊,口沫横飞,我看她有些眼熟,似乎是这几日服侍我和简荻起居的小鬟。
“怎么这么慌慌张张的,看别吓坏了公子。”莫忧一声轻叱,追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小丫头顺了口气,冲我喊道:“方才奴婢服侍公子的妹子梳洗后,姑娘询问公子去了哪里,奴婢据实以告,她便出来寻找公子。想不到,想不到刚走到馨芳院,恰好让等在花厅的展公子看到了,那展公子见姑娘花容月貌,于是就……就……”
“就什么!?快说!”我惊地倏然起身,抓住她的手臂急问,“阿荻究竟如何了!?”
“姑娘,姑娘被展公子连拖带拽地抱进了厢房,我一路在后面跟着,后来展公子的家仆将我撵出了院子,再后面的事,我也不知道了……”那小鬟被我吓得瑟缩不已,倒退数步一屁股跌倒在地。
心仿佛被人狠狠掼了下,痛得我几欲窒息,莫忧走过来扯住我的衣袖,被我甩手推开。
我拔脚急跑出凉亭,一路见人就问馨芳院在哪,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只是想着那晚在花树下,简荻曾问过我的话,我的眼中再看不到妙不可言的美景,耳中再听不到莺歌燕语,惟有那夜刻入我心头的那个人,那双眼,和那一丝一缕绕指而过的青丝。
我,是否会在危难时护他周全?我对他的承诺,是否真心?我……
脑子里乱作一团,我的脚下不敢停歇,终于找到馨芳院,刚迈进花厅就被几个奴仆打扮的恶汉伸手拦下,推推搡搡地喝骂道:“你是哪里来的疯子?滚一边去,别惊扰了咱家公子的雅兴!”
我被推得踉跄倒退出花厅,一屁股坐到地上,那几个恶汉像墙一样堵在花厅门口,我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四下找寻可以用来打架的板砖,可惜砖地砌得过于平整,我眼尖地看到廊下角落里放着一把大扫帚,恶狗抢屎般的扑过去抄在手中,挥舞着朝众人横扫过去。
昔人冲冠一怒为红颜,我,我,我今日冲冠一怒为蓝颜,老娘和他们拼了!!
许是从来没见过我这等泼妇撒疯的彪悍打法,那几个恶汉呆愣当场,直到身上结结实实地被拍了几下,才龇牙咧嘴地把我包围起来。看架势他们大概可能也许是准备对我进行围殴,我大吼一声,虎躯一震,豁出命不要和他们周旋起来,一条大扫帚被我舞得虎虎生风,七八只拳头竟没能抵挡下我的攻势,给我一阵乱拍扫苍蝇一样地赶跑了。
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我急了……我急了我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
我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着实把花厅周遭的人虫鸟兽全体吓得不轻,不光那几个恶汉没了影,院子里连个鬼影都不见。我扛起扫帚闯入后堂,正气凛然地奔到厢房门口,刚要提脚踹门,从里面传出几声轻薄孟浪的调笑,让我一瞬间呆在原地,提起的脚硬生生没有踹下去。
“展公子一身好嫩的皮相,让本……让奴家好欢喜哟!”简小屁孩无比□贱到骨子里的声音轻飘飘地灌进耳中,我差点一口鲜血喷到门框上。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难道我不是来英雄救美,而是棒打鸳鸯顺便捉奸成双?满腔热血刹时间冷却下来,我杵着扫帚站在门外,犹豫着是该转身就走,或者留下来听听现场。
“诶呀!展公子你别这么猴急嘛,咱们先培养下感情……诶诶诶!我这衣服料子可是上好的冰绡……”
断断续续地嘻笑声从房里传出来,我好整以暇地靠在门框上,那姓展的说了什么我虽然半句也听不到,但简小屁孩扯着嗓门故意调戏人家的话,我是一字不漏全领教了。
房里半天不见任何动静,估计他们正在努力增进彼此了解培养感情中,唇边冷笑连连,我转身欲走,房中忽然传出“啪”一声脆响,紧接着撕扯布帛的声音不绝于耳,砸杯子,掀凳子,最后是床板被砸的“砰砰”声。
“救……”
简荻细弱蚊声的求救钻进耳中,我返身正要抬脚踹门,脑海中恍惚闪过君亦清怨恨的眼神。多少次午夜辗转难眠,我都在重复地作着同一个梦魇,梦中一双手总是不断地追赶着我,只要我停下脚步,那双手便来掐住我的喉咙将我掀翻在地,我拼命地跑,拼命地逃,却总也摆脱不了跟随在背后的那双眼睛,那双眼,冰冷怨毒,仿佛可以洞穿我的一切,将我逼到绝境,逼到地狱的最底层。
我在梦中苦喊,乞求,醒来却发现一切依旧,没有人带来救赎,没有人施舍怜悯,只有我自己,孤身一人徘徊在这个冷漠的世界。
他说他恨我,可我又该恨谁?谁操纵了我的命运,我却无力反抗!?
君亦清那双愤怒的眼睛,与简荻的脸交叠在一起,花树下蜷伏在我身畔的少年,他的青丝如缎,他抱着我说讨厌,眼角却盈满笑谑。
伤!痛!辛酸和悔恨!齐齐涌上心头,交织缠绵成无边的业火,灼烧着我的灵魂,我被烧得支离破碎,只有少年温煦的笑容,偶尔照亮我心里那块被深藏的阴霾……
无法再想下去,脚不受控制地踹开房门,我举着扫帚闯进厢房。床榻上,陌生男子正压在简荻身上啃着他的脸颊,地上零碎撒着被撕成碎片的衣料,简荻粉肩半露,小脸憋得通红,一副我见尤怜的衰样。
他俩同时被我惊呆了,保持着一个亲一个躲的□姿势,扭过头瞪着我。我举起扫帚,径直朝床边扑了过去,展某人被我飞扑而来的气势吓得缩成一团,我拽住他的发髻把他掼到地上一顿暴打,又下死劲地踹了几脚,他嗷嗷乱叫着跑出厢房,我顺手把扫帚摔过去,“砰”一声砸在房梁上。
打退了采花贼,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床铺上的简荻,他紧蹙的眉头一点一点舒展开来,还没等我开口安慰,他已经笑得满床翻滚:“哈哈哈哈哈——!!花丫头!花丫头!我服了,我今儿个才算见识了你的厉害,难怪公子兰拿你当个宝贝疙瘩似的,你可真是……真是女中豪杰!!”
我被他笑得怔住,呆呆地看着他满床打滚,联想他之前和采花贼的对话,我恍然大悟,一瞬间怒从心头起,双手握拳,浑身颤抖,咬牙切齿,睚眦欲裂,一步步向他逼近,再逼近。
简荻看我面色不善,利落坐起身,舔着脸笑道:“丫头,你刚刚要是敢在门外再多站一下,本公子今天第二个要杀的人,就是你。”
我嘿嘿冷笑两声:“公子确定我没有坏了公子的‘好事’吗?”
比恶毒,我不是简小屁孩的对手,只好对他冷嘲热讽,简荻半是认真半是做戏地凝视了我半晌,突然偏过头去,一张小脸被满头青丝遮住。
“刚才若不是我用计拖住那贼子,让他一时没有得逞,等丫头你赶来救我的时候,只怕我早已被……”
他的肩头微微颤抖,声音透出无比凄凉。我心里一凛,想起刚才的情景,或许真如简荻所言,他是为了拖延时间让我赶来相救,才假意屈就与那姓展的周旋,不置被辣手催草。
伸手过去扶住他的肩头,我将他的身子扳回来,搂进怀里:“好了好了,是我错了,阿荻你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