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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之八
教师尼尔娅描述了妈妈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第一天我就讲过,我儿时最早的记忆是,妈妈穿着洁白的裙子,在半开的窗前弹奏钢琴,看上去年轻、温柔。好长时间我都认为这只不过是一个梦,因为这种情景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我从没把这梦告诉过妈妈,因为我长大后生活很惨:妈妈长期患病,我们买食品和衣服的钱都不够,别说音乐了。多少年了,我甚至都不知道妈妈弹过钢琴。
后来有一天我们要去一个很富有的远房亲戚家做客。他们过去不怎么理我们,但这次不知为什么要请我们去参加一个生日聚会,是为他们的女儿爱拉举办的。爱拉与我同岁。我们花了一星期时间做准备,但我没有鞋穿。已经是深秋了,我上学时还穿着橡胶凉鞋和毛线袜子。我上学时穿的衣服已经补过上百次。从学校一回到家,就立即脱下这件衣服,换上更破旧的,这样,这件好点儿的衣服就能穿的时间更长些。我没有礼服,也没有象样点儿的衣服,穿什么去做客呢?没想到最后妈妈创造了奇迹。她翻腾出一些破旧的毛线织物——一只手套、一条破围巾、两只毛线衣的袖子(她把毛线衣改成了毛背心)。我们花了两天时间拆这些破旧衣物,把能用的毛线缠成线团。然后妈妈把毛线染成黑色,为我织了一条漂亮的裙子。她还用旧睡衣改做了一件短外套。而最重要的是,她设法给我做了一双做客穿的鞋。她找出我下雨天套凉鞋穿的长筒靴,并用布条和纽扣为这双鞋织了小鞋罩。不过,母亲告诉我去做客以前绝对不要穿,因为这鞋罩穿一次就坏。
妈妈也没忘了自己。她当医生的妹妹送给她一件白大褂,妈妈用来改做了一条优雅的连衣裙,还镶了绿色的花边儿,这样就看不出裙子是次布料做的。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在这上面花这么大的心思,不过我猜这是因为穷人也要有自尊,她不想在富有的亲戚面前显得寒酸。或许这也恰好说明,她对生活还没有失去信心,还有许多好时光。毕竟妈妈还年轻。
我们来到了亲戚家,打扮得整整齐齐,而且心情还挺激动。他们家的房子大极了,而且满屋都是漂亮的家具,大大的圆桌摆满了食物,这些食品我连听都没听说过,更别说吃了。
我知道的水果只有苹果、西瓜和野草莓,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知道了。而他们有葡萄、桃、香瓜。爱拉穿着漂亮、精制、带大花边领的天鹅绒礼服。我看起来也很好,说真的。
至少我自己是这样想。使我大失所望的是,爱拉大声问我:“你鞋上那是什么东西?是自家做的吧?”
我感到一阵剧烈的羞辱。但我立即想到,如果我感到羞辱,妈妈肯定会伤心的,所以我克制着自己,说:“是的,这鞋是妈妈特意为配我的裙子而做的。你喜欢吗?”
“噢,我知道。这叫整体效果。”爱拉说,她是想表现她有多聪明。
跟主人和来宾们坐在桌子前,我感到象真的过节一样。有这么多美味佳肴,我吃得很饱,后来好长时间都不饿。我与其他的孩子们一样,大部分时间都在喝柠檬汁。餐后主人给我们每人一小杯冰淇淋。这简直如童话一般。我真觉得我是舞会上的灰姑娘—一只是没有王子。
后来,奇迹发生了。桌子收走后,大人们开始跳舞。女主人突然对母亲说:“贝丝娅,你是个杰出的钢琴演奏家,给我们弹个曲子吧。”
“哎呀,别开玩笑了,鲁芙契卡,我好多年没摸钢琴了。
不过,我倒可以试试。要是不行的话,那就真不行了。“妈妈向墙角走去,那儿摆着一架黑色大钢琴。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这么多家具中还有一架钢琴。
妈妈在圆凳上坐下来,打开琴盖,手摸琴键,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什么。然后,她微笑了,手在琴键上轻轻滑动着,连看都不看。她开始弹欢快、简单的小调,是一首名歌,客人们跟着唱起来。一曲终了,客人们还在拍手叫好,她已开始弹起严肃的作品。大家都在静静地听着,我使劲克制着自己的激动,我为母亲感到骄傲。穿着白色的裙子坐在闪闪发亮的黑色钢琴前,妈妈显得美极了,而且音乐是如此地庄严,如此地优美。家里的收音机放的那种乱七八糟、毫无生气的音乐怎么能跟这个相比呢?
突然,妈妈开始弹奏很忧伤,而又极其优美的曲子,这熟悉的曲调立即把我带入梦境:妈妈在窗前弹着钢琴,我在小摇车里手舞足蹈。今晚属于妈妈的,我真怕我打搅了她。突然,我感到我们的整个生活只不过是残缺不全的碎片,只是美好生活的结束,而以前美好的生活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梦。我尽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但最后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妈妈吓坏了:她急忙跑过来安慰我。主人和客人们也都围过来,有人把一杯柠檬汁送到我嘴边,但我喝不下去。妈妈向大家道了歉,很快领我回了家。她什么也没问,只是把我抱到床上,给我垫好枕头,我便睡去了。
第二天,我给妈妈讲了我的梦以及我如何认出了妈妈弹的曲子。“那是戈达尔的华尔兹,”她说。“我过去很喜欢它。
但你怎么会记得?那时你还是个婴儿呀?“
“那是我在梦中常常听到的音乐。我给您哼哼?”于是,我给妈妈哼了戈达尔的华尔兹。妈妈哭了,很久以后妈妈才告诉我,那时是妈妈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故事之九
女导演爱玛讲的是伤心的离别和快乐的发现。
这一发现挽救了爱玛的朋友们,他们因罗蒙诺夫在列宁格勒的试验而备受其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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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时期我不断同人告别。朋友们一个个都走了,去了四面八方。我的好朋友现在有一半在国外。人们出去的目的是为了自由地著书、作画、演奏音乐、拍电影、演戏。有时我感到整个俄国都在出走。每次告别眼泪都要流成河,而之后留下的记忆却是一片荒漠。
对我来说,最难受的告别是送考斯特亚走。我已给你们讲过他。他家是列宁格勒最吸引人的地方。每天都有许多各界名流去那儿聚会。不过,去那儿的人大都是搞艺术的,要不就是不同凡响的、令人感兴趣的人。考斯特亚在我们学院读戏剧史专业时,我们就成了好朋友。他是什么样的人呢?噢,他是这样的人,你可以随便招呼他,什么都可以跟他聊,而过后总能发现,你有了许多新的艺术观和新的打算。就艺术观点而论,他总给人以极大的鼓舞。
可后来考斯特亚也走了。我们把他送走后,我去他家帮他妈妈收拾东西。考斯特亚走后,政府要收回一间房子,只给他妈妈留下一间,所以要把他那间屋子收拾出来。我伤心地整理着他留下的一些书籍,把他没能带走的画从墙上摘下来。报纸曾把这些画说成是“可怜的、西方模仿者的低劣之作。”而现在要想把这些“低劣之作”带出国,政府却要征收重金。我一边忙着收拾东西,一边听着对面窗户里传出的音乐。一帮孩子在一遍遍地重复播放着阿巴录音。我随音乐摆动着,试图冲淡自己的伤感。
一天,考斯特亚的母亲耶芙多尼娅·波罗芙娜要我收拾一下阁楼,那几多年来攒了一大堆东西。我弯腰爬进了阁楼,因为空间很狭窄。我翻腾着这些东西,一件件地叫着它们的名字,并拿着让在下面的耶芙多尼娅看看。她坐在下面的椅子上,就象坐在王座上的女皇,对我发号施令:“这个扔掉,这个你可以留作纪念,这个可以留着。”
在阁楼的角落里我发现一个袋子。解开一看,里面是个旧枕头套,但象耶芙多尼娅的其它东西一样地干净。伸进手去一摸——好象是粮食,或许是小麦。“这儿有个袋子,里面的枕头套大概装的是小麦。”
耶芙多尼娅猛地从椅上站起来说:“什么?装小麦的枕头套?不可能。它还在那儿?天哪。知道这麦子是怎么回事吗?
爱玛。“我马上爬到阁楼门口探出头来,耶芙多尼娅总有迷人的故事告诉我:”战争后期,长期的封锁结束了,但粮食还是奇缺。我设法弄到了一袋小麦,用咖啡磨磨碎,做成了麦片和松饼。这口袋小麦可救了我和考斯特亚的命,后来情况好转,这袋麦子我们没吃完。
有人建议我拿到市场上换点别的东西。但我没那样做。‘上天保佑,但愿我们再也用不着它,’我说,‘但我要留着它,以防万一。’所以它放到了现在,从1944年至今。“
我坐在那儿听她讲故事,手不停地抓着小麦。“那么我们怎么处理它?这回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照旧,上帝保佑,最好我们永远用不着它,但还是要留着它。”
“好吧。”
我把袋子放回原处。正要捆上袋口时又发现枕头套下还有一个小麻布袋。打开一看——乐得我差点从阁楼上掉下来。
我没说什么。耶芙多尼娅不故心地问:“爱玛,你翻到什么了?”
“亲爱的耶芙多尼娅。您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上帝保佑我再也不需要它,但我要保留它以防万一,’这回又该用到这句话了,干葱。”说完我把这袋干葱恰好扔到她脚下。
这回耶芙多尼娅也乐了,激动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好象眼前是鲜葱,而不是干葱。
那是在1974年,我们的市长罗蒙诺夫刚刚宣布他近期的“列宁格勒试验”。他宣称,列宁格勒的蔬菜完全可以自给,并颁布了严厉的规定,禁止从外地或别的共和国进菜,带到自由市场也不行。试验一年,结果他晋升到政治局,而本市却闹菜荒,没有土豆,没有卷心菜,没有胡萝卜,最糟的是没有葱。自由市场上一出现便立即被抢购一空,而且价格高得吓人——八至十卢布一公斤。自然,我和耶芙多尼娅长时间没闻过葱味儿了。没想到突然间发现这么多葱。
我把这些干葱分成好几份,然后坐下来开始给好友们打电话,“嘿。”我说,“你多长时间没葱了?一个月?两个月?
你对1944年产的葱感兴趣吗?来拿吧。“
这些人陆续来了,听说了事情的原委他们也大笑了一番。
我们的厨房飘起了久违的葱香,引得邻人们羡慕不已。
可以想象到,爱玛的故事引得大家发泄了一通怨气。然后大家转向爱丽什卡:“哎,该你了,爱丽什卡。你要结束我们的《女人十日谈》,可别让我们失望。”
故事之十
女秘书爱丽什卡讲的是一位外号叫幸运的玛丽娅的妇女,另外还谈到了普通俄国妇女的幸福。
因为我要结束我们的《女人十日谈》,我愿给你们讲个有着特殊幸福的女人,她住在我们院子,大家喜欢叫她幸运的拜丽娅。她已经退休了,整日酗酒。一喝完酒她就踉踉跄跄来到院子里,坐在凳子上给人们讲她如何幸运。我听过几次,所以才能讲给你们听。
玛丽娅的幸运开始于父母被捕的那一天。那时她还是五岁的玛莎,正跟父亲玩捉迷藏。
她藏起来了,父亲在找她。玛莎自以为藏的是绝妙的地方——她趴在浴缸下面。她趴在那儿等爸爸发现她,或叫她,然后宣布他输了。她在那儿趴了好长时间,最后睡着了。在这时,家里遭到搜查,父母被讯问并被带走了。爸爸妈妈知道玛莎的奶奶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