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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君心下一沉,猛的握住他的手,急道:“我还没做好准备。”
云天祈微微一愣,手上拿着一卷纸,原来他是伸手拿过中君头顶床柜上的纸巾,似乎是猜到了中君的小心思,轻笑,“君儿,你想多了。”
他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印上一个吻,耳语般低哑道:“累了这么多年,该好好休息了,明天我来看你。”
中君尴尬的吐了吐舌头,面红耳赤,当下点了点头,目送着他关门离开。
屋子里悄然安静下来,中君翻身,脸向下闷在被褥里,深深的吸取着被子上他残留的青草味,脑海里走马灯般回忆起过去的种种,这些记忆她已经很久不去想了,一经触碰便鲜血淋漓,撕裂心扉的痛,那一张张稚嫩年轻的脸,一条条鲜活朴实的生命,云天祈,我不杀你,我要看着你从云端坠落,千夫所指,承担你应得的罪名。
记忆一点一点的深入,他少年时代的笑,曾经那般带着香气的美好,陪她度过了漫长黑暗的青春年华,他青年时代的英气,曾经那般让她痴迷,让她跌跌撞撞,一路至今,然而,这些伴着鸟语花香的画面,却被泼上了血红的液体,变相的积压在心底,成为今日这般憎恨厌恶的情绪。
突然,一张精致的怒容猝不及防的从眼前闪过,中君一个激灵,清醒了一大半,怎么会想起他!
夜黑的深沉,大地陷入深度睡眠,云宅悠长的走廊里,立着一抹单薄的影子,昏暗的壁灯适时的闪动,中君赤着脚,来到书房前,房内无灯,他大概是睡了,书房里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亦如他身上的味道,中君关上门,大致扫了一眼室内格局,开打小手电筒,检查一切可以作为开关的暗仓或者保险柜,战争合约若是不在这里,那便在军区办公大楼。
这间屋子的格局很是简单,淡雅奢华,却简洁干净,没有多余的事务,咖啡色的书桌前是复古的书柜,占据着整座墙壁,角落里一台深棕色的留声机,檀木支架下是一盆植物的吊篮,中君的目光最终落在书桌上,上面放着一沓叠的相当整齐的报纸,报纸被压在书本的下面。
中君走到桌边,正要抽出报纸,手指微微顿了顿,落在书籍上,这是一本微微泛黄的书本,书名被人为的抹去,只留下隐约的痕迹:论无产阶级……
中君心下一动,情不自禁的打开书本,里面是密密麻麻的俄文,她看不懂,空白的部分被人用红笔做了注释,有些用的俄文,有些用的白话文,文体很漂亮,飘逸潇洒,论民主共和理论……中君顺着字迹看去,整本书好似被人翻了无数遍,上面有标注,有记号,看的出阅读的人很是用心,这样的字迹,若她没有看错,应是云天祈的。
突然,墙壁上的钟摆发出转钟的鸣动,惊的她手一晃,将书本迅速放下,屛声听了许久,没有动静,目光再度移回报纸上,打开厚厚的报纸,眼神剧烈一动,报纸上红笔标注的地方,都是关于护国兵团的消息,云天祈盯上了护国兵团?
往后翻,报纸的年代越来越久远,有三年前的万人天坑,四爷的叛国,云家被灭,关于父亲死亡的报道,追溯回去,竟还有十几年前关于云家四姨太和私生子的绯闻报道!
中君的手莫名的抖了一下,他留着这些做什么?
中君将报纸折好,放回原位,掩去心底的疑虑,再度环视四周,依云天祈的性子,想从他手中得到最高机密的合约条款,简直比瞪天还难,她打开抽屉看了看,里面照例安放着几本书,茶叶和一把手枪,没有要紧的东西。
中君盯着留声机皱眉看了一会儿,心头一动,猛的扭头看向书柜,这具书柜覆盖整个墙面,格子间有细小的缝隙,中君走过去,轻轻敲了敲,听着声音细细辨别着是否有暗仓,突然,余光瞟见门口,顿时如遭雷劈,心里兀的一沉,僵站在原地。
房门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云天祈静静的站在门口,昏暗的壁灯在他身后笼罩着淡淡的光辉,他的脸部笼罩着黑夜的阴影,看不见神情,身后的走廊灯光昏暗死寂,隐约可见壁画上,蒙娜丽莎诡异的微笑。
中君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吐了吐舌头,尴尬道:“大哥,这么晚还不睡?”
云天祈不说话,全身散发着静谧的压抑。
中君关掉手电筒背在身后,踱着步子,讪讪笑道:“我回去睡觉了。”
说罢就要往外走,云天祈静静的侧开身子,让出一条道,放她出去,这样的沉默让中君很不自在,擦身而过的刹那,她看见他微微动了动唇,好像有话要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中君如遇大赦般匆匆往卧室走去,刚打开门,身后传来静哑的声音,“君儿。”
中君身子一僵,纠结的神情一点一点放松,变为一张淡漠冰冷的脸,下意识握紧袖内的手枪,顿起杀心。
她笑着回头看去,“怎么了?”
走廊内长久无言,云天祈背对着她,许久,暗哑道:“对不起。”
中君心头一紧,鼻子突然发酸,这句对不起会不会来的太迟了,她冷笑:“你对不起我什么?”
云天祈缓缓转过身子,俊朗的轮廓散发着摄人心魂的美感,他的眼神恍若天边飘动的云,没有冷意,却带着安之若素的恬淡,朦胧中有着深深的眷恋和挫败感。
“我骗了你。”
中君微微一震,冷笑出声,云天祈啊云天祈,你是在承认错误吗?为了什么?为了安抚你残缺不全的良心?还是内忧外患,平定了我先?
中君淡淡笑道:“骗我什么了?”
云天祈目光深深的看着她,里面的感情沉重的让人想转身而逃,“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中君猛然一震,失声笑出,笑弯了腰,笑出了泪,半晌擦着眼角的泪花,不敢相信如此幼稚可笑的对白,竟出自他口,笑到最后语不成句的断断续续道:“大哥,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君儿……”
“不可能!”中君突然打断她的话,厉声道,眼里的坚冰,深及他心。
她站直身子,直视着他,笑道:“三年前那场战争,你早就想好了后路,夺权一旦成功,军阀的力量便会集与一人之手,完成大统一,事后你会将挑起战争的罪名丢给东南军,随便一个理由安抚人心,反正你已经达到了目的,堵住悠悠众口,易如反掌,天不随人愿,偏偏那场战争结束后,各国集中力量前来镇压,你为了明哲保身,再次将东南军战士推向风口浪尖,天坑活埋,一表你对列强的忠诚之心!我说的对吗?开国功臣?”
云天祈眼神动了动,面容苍白的几近透明,她的话语犹豫一根利剑洞穿他的心,开国功臣?呵,这是怎样的一种屈辱。
千言万语积聚在心头,他蓦然的扬起唇角,勾起一丝莫测的笑意,仅仅一个字,“对。”
中君一步一步的逼近他,笑的越发的冷冽,“你利用我的信任,我的感情,我对云家的愧疚,将势力一步步的渗透东南军,不是为了夺权,而是煽动东南军犯上作乱,故意挑起事端,偏偏云中月为了报复我,而刺激着军队跟你作对,正好给了你绝佳的机会,宣判东南军的死刑!我说的对吗?云大督统!”
云天祈寒潭般的眸子此刻静静的落在她的脸上,唇角的笑意有些薄,动了动唇,终究还是一个字,“对。”
中君握紧拳头,在他面前站定,凝视着他,冷笑道:“你本打算让李诚当替罪羊,谁知我竟被约翰喜爱,阴差阳错的夺了权,如此,四爷便成了李诚的替身,你本不想杀我,派一鸣送我出城,事后一句四爷畏罪潜逃就可推卸所有责任,你没想到竟会是四爷畏罪自杀,我说的对吗?云天祈!”
云天祈眉目微微蹙起,眉宇间一闪而过的神伤,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对。”
中君眼里的怒意渐渐褪去,转而燃起妖娆的火焰,笑的凄美,“在云家的时候,你虽远在东北,但云家上下布满你的眼线,你明知道我暗中跟东南军有来往,却不阻止,你在等,等我闹大了事,借机回到上海,你不是不关心云家,而是知道祖母她们在薄傲寒手上,比在你手上更安全,也不是不杀我,而是要慢慢玩死我,替家族报仇,我说的对吗?大哥!”
云天祈突然抬起手,轻柔的抚摸着中君脸上的道道疤痕,蹙起眉,似乎沉淀着什么情绪,许久,勾起笑意,淡淡道:“对。”
他的指尖真凉,指尖所过之处,肌肤寸寸结冰,她竟不知,他的体温会如此沁入心脾的凉。
中君握住他的手,想将温暖通过掌心传递给他,为什么他的身体,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暖,原本温润的眉眼为何如此苍凉,她惨然一笑,“全都对,大哥,我要怎么原谅你呢?你们云家夺去的,远远超过我所拥有的啊。”
云天祈蹙起的眉心缓缓散开,眼神如浩瀚的海洋,无边无际的深邃,好似可以容纳万物,将乾坤倒转,他动了动唇,好似很艰难,却还是简短的轻轻道:“对不起。”
那场战争只是开始,君儿,只是开始,远远没有结束。
她苍然一笑,一字一顿,好似宣誓般,咬字道:“云天祈,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说罢,决绝的转身,猛的关上房门。
突然,云天祈大手一挡,撑在门边,将她即将关闭的房门再次打开。
“怎样你才会原谅我。”声音低哑,带着男性特有的魅力,强势中夹杂着浓浓的复杂情绪。
中君挺直的背脊略微僵硬,回头看着他,“你明明知道我是回来报仇的,带我回帅府,是想证明你的大公无私,还是猫捉老鼠般继续慢慢把我玩死?”
“君儿!”云天祈突然打断她的话,寒潭般的眸子此刻波涛翻滚,沉声道:“告诉我,怎样你才会原谅我?”
中君冷笑,“你能让云中月受到相应的惩罚吗?你能将二十万兄弟的生命还给我吗,你能放弃兵权吗!”
云天祈巨浪翻滚的黑眸突然寂静下来,他静静看着这张脸,从小到大都吸引他的这张脸,他亲手将她逼上绝路,看着她一步一步的走进他设好的圈套,内心一次又一次受到凌冽的鞭笞,他算计了那么久,终是将他自己也算了进去,随她一起坠入万丈深渊。
她的眼中突然涌出泪水,那么的猝不及防,眼泪大颗大颗的掉落,眼里坦荡的心伤,连哭带笑,笑的凄凉。
多么深动的一张脸,他寂静的眼中翻涌过一波浪潮,心脏好似被人狠狠捏碎,突然将她拥入怀中,紧紧的抱住,那么的紧,纵是山河万里,纵然是乾坤之势,都抵不过眼前人儿的颦眸笑愁,血肉之躯的温暖。
什么建国大业,什么太平盛世,什么崇高信仰,什么忠君良臣,跟他有什么关系,别人的生死荣辱,天下舆图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唯有她在,他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这是在活着。
云天祈无声的勾起唇角,皱起的眉,凝结的痛,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云天祈,你能吗?”她的声音带着哽咽,破碎至极,从他的怀中闷闷的传来,带动着他的胸腔一起发动共鸣。
随着她的每一个音节的跳动,他心脏的阵痛一次比一次强烈,臂膀收的越来越紧,他知道她恨他,可是他自私的不想放她走,尽管知道这样只会让她更深的陷入万劫不复,他却再也放不了手,所有的罪过都由他来背负,所有的痛苦皆由他来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