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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静儿一直非常落寞非常幽怨的看着龙镔,她已经知道秋雅以妻子的名义在手术单上签了字,由于龙镔是孤儿,又没有任何亲戚,况且学校一般也不会参与手术责任,医院也就认可了这本来不合乎规定的签字。
苏静儿见大家和龙镔说得差不多了,便镇定了一下心神,静静地走到龙镔床前,轻柔嫩爽地吟咏几句古文:“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坐《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阙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囚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
龙镔微微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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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进行了腰部麻醉,尽管医生再三解释全身麻醉对人脑没有多大损害。
我决不肯把自己变作一具没有感觉的尸体,任由医生按照程序工作,我要亲眼亲耳感受着我这本微不足道的躯体是如何在仇恨、愤怒和痛苦中经历着手术刀肢解。
所以任他医生如何舌灿莲花,我仍倔强的坚持。
我甚至有些渴望躯体的痛苦再进一层。
手术因此延误半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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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坚持给麻醉带来很大难度,但我表示我绝对不会因为疼痛而失去自我控制,不会对医生手术有什么干扰。
绕开我的背部伤口,药剂从脊柱中注入。
我的双手、包括全身都被固定了,赤裸着,护士小姐用镊子夹着棉球,来回消着毒。
自胸腹以下,好象有亿万根极微小极微小的针在刺磨着肌肤,从体表进入体内,又从体内钻出体表,我完全不能操纵支配我的肢体了,我无比真切地突地想起了我的那个怪梦。
现在我完全感觉到他们两人又朝我走过来,看不清面容,可是能看到他们正暧昧地阴笑着。我愤怒于他们的落井下石,我仇恨于他们的丧心病狂,我清楚记得他们曾经对我的伤害!我用眼睛表达着我钢铁般的杀机,我要狠狠地将他们撕成碎片!
黑衣服站在我的右脚边,拿起了我的右脚。
白衣服站在我的胸前,拿起了我的右手。
我极力欲挣脱他们。
可心底又有一种力量使我无法对我的肢体进行操控!
我甚至连头连脖子都没有扭动,我的牙咬着我的牙,我的悲顶着我的恨!
黑衣服剥开了我的腿皮,并用手把它拔开,露出鲜红的肉,鲜红的肉上迸出鲜红的血。
白衣服伸出他的手指,数着我的肋骨。
我感觉不到疼痛,感觉不到恐惧,我完全知道他们下一步要干什么,但我此刻只有愤怒。
一块白布挡在眼前,隔绝了我观察的动作。
白布灰蒙蒙的,似乎象熊山上亘古飘荡在眼前的浓雾。风雨驱动着浓雾那变幻不息的姿形,一个个雾点跳跃着,跳跃的轨迹居然连成了先祖的嘱咐,母亲的遗书,极快的速度,极快的纵闪,极快的消失,最后竟然用我能懂的文字玄奇地演示着我从前一直不明白的哲思,我突地明白了……
我至为清楚地听见那些机械器具摆弄着我骨头的声音,清晰而又刺耳……就在这里,就在耳边。
我将自己幻化成一个小我,看见了我的心的跳动,我的肺的张缩,吞吐着血液,出入着浑浊。
咔——咔!嚓——嚓!滴——答!吱——嘶!
无数的我在无数的我中,呐喊!
无数的灵魂在无数的我中,抗争!
黑衣服和白衣服看着正在被他们啃吃的我,嘴里咀嚼着,表情很满足,在狞笑。
几百位先祖的形容从爸妈的瞳孔里浮凸出来,带着无限深沉的爱,抚慰着正在艰难斗争着的我,我用坚定的目光回报着他们积淀了千年的希望与关怀。
我的另一个我和他们站在一起,看着不能动弹的我。
黑衣服和白衣服是完全一点不浪费地啃吃着我。
我用我凌厉的眼神在与他们战斗着!我要用自己的力量将愤怒贯彻到底!
我不屑向我那些个正在我身旁看着我的先祖们求救,我唯一迫切的就是要向他们证明——我是龙家真正的子孙!
我清楚的记得我给他们做的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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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中年护士用镊子夹起纱布,擦擦龙镔头上的冷汗,轻声问道:“龙镔,能坚持吗?”
龙镔眨了一下眼,表示能挺住。
虽然他体格结实,但是考虑到肋骨手术的特殊性,医生决定还是要给龙镔输血。
龙镔是Rh阴性AB型稀有血型,Rh阴性AB型是种很罕见的稀有血型,整个长汉有记录的也不过寥寥几人,血库已经没有存货。
苏静儿同样也是Rh阴性AB型血型,她前两天得知龙镔竟和她同一血型,为了能让龙镔输血安全,她已经专门向医院献了四百毫升血,专门供给龙镔做手术,血型配对实验时成功。龙镔没有出现输血抗原过敏反应!显然,现在这批血液已经被龙镔的肌体接受。
静儿那深红的血一滴一滴顺着导管流入龙镔体内……
正在手术的医生们没有看到龙镔胸口那被盖在布下的龙头胎记慢慢变成赤红色……
现在,手术就要结束了。
灵台里无比空明,提醒我,我似乎又是在资江的水中,水面就在头顶,我用力,用力,集聚生命、集聚灵魂、集聚一切我可以集聚到的力量,我要挣脱,我一定要挣脱!
我要靠自己!
水面似乎很高,但已经触手可及。
我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呼吸了,我满腔的压抑,充满生的欲望与激情。
我竭尽全力一蹬!
终于,我的鼻孔我的嘴巴我的脸露出了水面,我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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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家第一代祖,子真公遗言:“获罪于天,无所祷也!人无神则无以立,天无神则无以存!夫神者何焉?及思将亡,方知天道;及身将灭,方知神存……”
诅咒,诅咒是个什么东西?可怕吗?
诅咒,诅咒是个什么东西!
可怕的不是诅咒,而是对恐惧的无知,所有的恐惧全部是来源于对自身生命的过分在乎!
把痛苦都当成了酒,把痛苦都当成了美丽,把一切都当成那下酒的菜,那么反过来,诅咒难道不会变成一种祝福?恐惧难道就不会变成一种享受了吗?!
生命可能会短暂,我何不将有限的时光用来做对我而言有意义的事?何苦沉溺于不能实践的哲思?我既然可以忍受着这譬如刮骨疗伤般的苦疼,又怎么会再把对死的恐惧、对生命的在乎当回事呢?
我还要用我的全部身心来与这所谓的诅咒对抗!把诅咒不当成诅咒,那我就冲出了诅咒的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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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还在快乐地咀嚼着我肉和骨头的黑衣服和白衣服,我笑了笑,对他们,算是打了一个礼貌的招呼,请他们放心的,好好的用餐,不用着急,没人催促他们,把肉和骨头嚼碎点,当心别卡了喉咙。
黑衣服和白衣服倏地消失了,手术室里只有已经做完了手术的医生。
医生们惊奇地看着这个没有痛感的我居然在微微的笑。
我是在向他们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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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已经拆线,现在是手术后的第十五天。后天就是2002年。
龙镔正在看苏静儿前几天送的《孙子兵法》和《鬼谷子全书》。他已经在看第五遍了。
秋雅去机场接她母亲,杜慈正躺另一张病床上看着《知音》杂志。石伟和海涛走了进来,端着精心挑选的盒饭。
海涛最烦龙镔不听医嘱,医生交代龙镔最好卧床休息,不要用脑过度。海涛上前劈手夺过。
龙镔无奈的笑笑,接过盒饭,吃掉,又开始喝骨头汤。海涛认为既然伤了骨头就得靠喝骨头汤来滋补,这阵子龙镔已经喝了N碗了。
石伟今天很特别,破例没有和杜慈吵闹,龙镔托他打听调查的事他已经得知了答案,石伟正在考虑要不要告诉龙镔。他从朋友口中知道这个进哥就是扬家湾那个专门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职业打手进猛子,三进宫人物,心狠手辣,朋友甚至告诉石伟,进哥手下有五六个人,据说前不久吃了亏,几个人被一条狗挂了彩,大出洋相,道上朋友当成笑话讲,现在外出躲风了还没露面。
这帮人在江湖上有面子,是不会去做那种拦路抢劫的傻事的,对于他们而言,随便找个店子敲诈一笔也不止这个数,何苦为了千把块钱来抢劫伤害两个学生呢?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被人雇请了!
谁是雇主?谁有这个可能?
一要能认识或者通过关系接触到他们;二是必须与龙镔有不可调解的仇怨;三是有足够的资金来支付佣金。
龙镔和那些家教学生的家长们关系都很好,家长们都非常感谢他,龙镔打工期间没有得罪过任何社会人物,所以不可能有学校外的矛盾,只可能来自学校内,并且只可能是感情纠葛。与龙镔发生感情纠葛的人有两个,一个是雯丽,以前她是龙镔的女朋友,现在却是郑学的女朋友;另一个是秋雅,曾经差点要和常成订婚,现在却以龙家媳妇自居。
郑学是长汉人,有关系有背景,常成是个富家公子,有的是钱。这样,分析的结果就会指向两个人,那就是郑学和常成。所以毫无疑问,这次事件一定和他们有关。
石伟有些担忧龙镔几天前说的那句话:“既然生命如此短暂,那我何不快意恩仇?”
石伟确信,这个动全身大手术居然敢不要全身麻醉的家伙,绝对是说的出来就做得到,和他那条神犬一样,都是不怕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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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镔自己也没想到,现在他越看苏静儿送的《孙子兵法》和《鬼谷子全书》就越有体会,其实这些书自己以前都看过,却不甚理解,以为只是用于战争的古代理论,完全没有领悟到这里面那些文字含义是对人类机谋的最精辟概括,他真有些质疑自己:是不是手术后变聪明了?
他结合自己的生活实际,结合自己所看阅过书籍,颇有些恍然大悟,总算对自己以前弄不懂的东西有些明白为什么了,他对“言为心声”这句话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人原来是通过言语向外界或者特定的人、事传达某种信息,这一切是建立在自我的需要上的,口头语言和内心实际并不等同,其关联程度和表达性质完全因人而异,所以这个世界上才普遍存在虚假和真诚、含蓄和外放。
同样的一句话不同的人说,在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时间,针对不同的事情,用不同的语气,完全表达不同的思想。就连表达,也不能代表实际思想。原来这就是人心的复杂性。所以言为心声其实又纯粹是毫无意义的一个成语。
他很感谢苏静儿送给他的这两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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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雅她母亲是因为常成在电话里声泪俱下的诉苦而赶到长汉来了解情况。
说句良心话,现在的龙镔确实不堪入眼:光头上才长了半个厘米长的头发,脸色黝黑,右腿还缠放在石膏托子里以确保新驳接的骨头不被移位,这哪里象个什么大学生,反倒象个受伤的街痞!
自然,在秋雅她母亲的眼里,怎么能和潇洒儒雅博学多金的常成来比呢?再况且,自己家的工厂简直就是半条命被常氏企业捏在手里。
龙镔已经看出秋雅她母亲满胸对自己的不屑,只见她随口安慰了他两句就匆匆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