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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二哥知道方氏刚分了家日子紧巴,所以只是来知会一声,又帮着方氏拾掇了几个不太稳固的板凳,怎么留也不肯吃晌午饭,留下两百钱儿说是给博荣买纸笔,就赶着牛车回家去了。
方氏见留不住便也作罢,把方二哥送走之后,就拿了锄头在院儿里送地,见荷花也拿着祝永鑫给她改短的小锄头锄地,笑着问:“荷花恁喜欢种地的?”
荷花正在把大块的土坷垃都捣碎,听到方氏这么问就说:“种田不是挺好,锦棠哥念的农书里说,服田力穑,勤劳农桑,乃是‘崇本之术’。”
“你这孩子才几岁,如今说话倒是让人越发的难懂了。”方氏听得一愣一愣的,随后又问,“那你打算种啥?”
这话倒是问到了点子上,荷花自个儿都没想要种什么,她如今最想做的其实是研究堆肥以及各种肥料的效用,然后把自家那几亩荒地整饬一下,就算因为原本底子不好不能变成肥田,但至少种些个好养活的贱物也算是一项进账。
不过她自己心里也没什么把握,自然更是不能跟方氏提,就只含糊地说:“先拾掇出来再说。”
方氏见她这样,又觉得她不过是贪玩,估计过几日就要丢开不管,所以已经自个儿在心里计议着在荷花那块地理种几行苏子。
母女俩正各自忙得欢实,就听大门一响,杨氏面色有些阴沉地进来,站在院里叫了声荷花娘,又突然地不说话,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娘,有啥事儿?”方氏见她的模样,还以为是梅子的婚事出了什么问题,赶紧撂下锄头,边往外走边在围裙上擦手。
杨氏却有些环顾左右而言他地问:“早晨你母亲家二哥来了?都说啥了?”
方氏听她问这个,更是以为是梅子的婚事,端了板凳过来让杨氏坐下,笑着说:“娘,我哥不过是路过来看看,没说旁的什么事儿啊还是说娘从哪儿听了什么闲话了,那起闲人乱嚼舌头的东西听不得的。”
谁知杨氏听了这话当即光火,厉声道:“什么叫听不得,你说得就不许别人听得?”
方氏闻言愕然,不知婆婆这发作是从何而来,有些摸不着头脑地说:“那方家的确是不错的人家,娘不是也去瞧过,何必为了旁人的闲话就吃心?”
“谁跟你说这个”杨氏拧着眉毛,“你还当我不知道,你说要跟老大家里绝了亲戚关系,满村子都传遍了你还瞒着我?”
“……”方氏这回是当真瞠目结舌,这话她是早晨刚说过,但当时只有自家二哥和孩子在跟前儿,而且也算是句赶到坎儿上的气话,早就丢开差不多忘得干净,怎么一转眼竟会连杨氏都得了信儿去,“娘,这话是早晨说得气话,也不知是让谁打门口过地听见了,哪里能作数的。”
“我不管你是气话不气话,你在家里干活最多我是瞧在眼里的,几个媳妇里我为啥最看重你,就是因为你嫁过来之后一直懂事,不跟她俩似的贪奸耍滑。”杨氏早晨被几个婆子好一顿嘲笑,说啥平时吹嘘自家多少和睦,自家儿媳妇多少的懂事,如今倒好,先是闹着分了家,现下又要断绝关系,可当真是个好媳妇,所以她揣着满肚子的火气过来质问方氏,“这回童生试的事儿,的确是你大嫂做得不好,但是她也是为了孩子的前途不是?她提前也问过你要不要一起,也没藏着掖着偷偷地不是?就算你气恼她连累博荣,但是如今博凯以后都不能再参加科举,你大嫂心里才最是难受的,你自己跟她过不去也就算了,你难道也不想想老大和老2的兄弟情分了不成?”
方氏被这一大堆质问说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找到重点之后起身道:“娘,你这话说得太没道理,大嫂为了博凯的前程,她是愿意使银子还是干啥我不怪她,这回童生试出了事儿我也知道她心里难受,更是没说过半句,可是我家博荣是跟博凯一起去的城里,出事儿之后大嫂他兄弟把博凯接走好吃好穿地伺候着,把我家博荣丢在个四下透风的房子里,要柴没柴要钱没钱,屋子里潮得被褥都结了硬块子。”
方氏说着直抹眼泪,哽咽着说:“孩子爹赶去的时候,人都病得不省人事,在城里足瞧了三天的病才敢接回来。若不是荷花从举人老爷家小公子处得了信儿,我催着孩子爹赶紧套车去了城里,怕是娘这会儿都已经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杨氏听得瞠目结舌,她是知道博荣生病,但是没想到这其中是这么个情况,喃喃地说:“真……真是这样?”
“娘,咱们婆媳处了这么多年,你自己说我是不是个扯谎的人?”方氏见婆婆还有些难以置信的模样,气就更是压不下去,坐不住身儿起来站着道,“娘不信就问问荷花,当时荷花跟她爹一起进城,就算我扯谎,孩子总不会扯谎吧”
“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不信你”杨氏也皱着眉头站起身,还是有些难以消化这件事,“那你回来咋不说呢?”
“我是去跟大嫂没完没了,还是把博凯打一顿出气?娘那时候急得正病倒在炕上,这话让我咋说?”方氏越说越觉得气闷,“当初地龙翻身的时候,我娘家哥哥顶着风雪的来接咱们去住,这不过就是去靠个童生试寻个住处,大嫂的兄弟这样做也太让人寒心了。就算这事儿大嫂不知道,我也不说啥,但等回来之后呢?大嫂连句软话都没来说过,更别指望她来看看我家博荣了,怎么就她家儿子金贵,我家儿子就是地头里长的草,活该被扔在一旁自生自灭?”
杨氏被方氏这几句话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扑打扑打衣裳道:“老大家的恁不像话,这做得叫啥事儿,你等我去训她”她说完也不管方氏说什么,快步地走出院子往老大家去了。
方氏的面色变得有些说不出是什么样子,低头看见荷花正关切地瞅着自己,抬手抹去脸上的眼泪,也不知是对荷花说还是自言自语:“这都分了家,以后只要孝敬公婆就是,旁的人,哪里还能顾得那么周全。”
荷花并没有马上理解方氏脸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娘,奶不过也是听人背后撺掇才过来说了这些话,如今都分说明白,你就别生气了。”虽然说她心里明白,方氏伤心的并不是杨氏不明就里,而是觉得婆媳相处了十余年,却抵不过外人的几句说嘴,但也只能这样无力地劝慰着。
可是她这边话音未落,李氏就满脸诡异神色地进院儿。尖声道:“老2家的,咱们妯娌之间有什么话,嫂子我有什么做的到不到的,你直接来与我说不就是了。我前几日为了博凯的事儿,一颗心都被捏破了揉碎了似的疼,每天吃不下睡不着,只要手里没活儿就抹眼泪,你大哥怕我郁出病来,许多事儿都没跟我说。你若是觉得我娘家兄弟做事不地道,你只要跟我分说明白,是他的错我自然教训他,还用得着在娘耳边嚼舌头?可见素日里我真是看错了你”
荷花见李氏叉腰站在门口说了这么一大套话,然后就直眉瞪眼地朝着方氏过来,伸手就要往方氏身上撕扯,情急之下抡起手里的锄头就挥了出去,也尖声嚷道:“你敢碰我娘一根汗毛,我就跟你拼了”
可是荷花个子小胳膊短,加上那锄头又是个短把的,用力挥出去就只在李氏面前带着呼啸划过而已,反倒是她自己用力过猛一下子抽不回手来。
李氏气得眉毛倒立,一把扯过荷花抢去出头,抡起来刚要朝方氏打去,就觉得手腕一紧,被博荣从旁边伸手死死地捏住了腕子,锄头自然是打不下去。
方氏一把从李氏怀里抢过荷花,大声道:“博荣,把她撵出去,以后不许上咱家的门”
博荣手指上渐渐加大了力度,李氏握着锄头的手疼得拿捏不住脱了手,直掉下去砸了自个儿的脚面。然后就被博荣拎着手腕子扔出了门外,并且放了狠话道:“以后离我家远点儿要是再让我看见你欺负我娘和我妹妹,我可不是这么容易放过你的”
李氏一直觉得荷花家里甚好欺负,没想到今天一个两个竟然都强硬起来,自己这会儿手疼脚疼,被丢到门外一时站立不稳,直接跌坐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而荷花家的大门就在她眼前嘭地一声关了个严实,顿时把她气得七窍生烟。
不远处几个下地干活的人也听到这边的动静,正杵着锄头站着看热闹,还不时地指指点点不知说着什么。李氏过门第二年就生下祝家的长孙,后来娘家又兴盛起来,何曾吃过这样的大亏,就觉得胸口闷得几乎要吐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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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荣把李氏丢出门外,然后把大门用力地摔上,感觉把自己心里的闷气也都随之甩了出去,而且今个儿得了三年后还能继续参加童生试的信儿,终于算是一扫多日的阴霾,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
荷花笑眯眯地看着他,歪着头朝他竖起大拇指道:“大哥,干得好”
博荣冲她哈哈一笑,然后过来扶着方氏问:“娘,没事吧?”
方氏刚想说他俩几句,忽然听得荷花问:“娘,解气不?”她闻言一愣,但是细一琢磨,还真是觉得很是解气,不禁也笑出声来,略带宠溺地点点荷花的额头,“你这丫头啊”
“娘平时太好说话了,弄得她们都觉得咱家好欺负,如今都分了家,大家各过各的,谁也不亏谁欠谁,凭啥还要事事让着他们”荷花很想把方氏的那种遇事先退一步的性子板正过来,“若他们是那起知道好歹的人,大家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也就罢了,摆明了就是咱让一尺人家想多要一丈的,娘你有儿有女有娘家,怕她作甚”
方氏没想到荷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半张着嘴愣在当场,但是这话细细琢磨的确是有道理,她顿时不知道是该纠正女儿这种不够逆来顺受的危险想法,还是顺着自己的本心赞同。
博荣闻言夸道:“荷花最近说话越来越利索和有条理了,齐公子教你教得很用心啊”
荷花冲他吐吐舌头,心道我自己原本说话就很有条理好不好,不过这话却也不说出来,只笑眯眯地当作接受了夸奖。
这会儿茉莉从屋里抱着栓子出来晒太阳,五个月大的小栓子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已经会识得家里的人,能笑得满嘴口水地伸手指啊指的,荷花最喜欢逗他找人,不过有时候也会不小心指错,惹得全家哈哈大笑。
“栓子,给二姐抱好不好?”荷花挂着满脸笑容地冲栓子张开胳膊。
栓子原本还咯咯笑得开心,见状马上把头扭向一旁,伸手就紧紧地搂住了茉莉的脖子,把小脸儿死死地埋在茉莉的肩窝处。
荷花一上来就吃了个瘪,见方氏和大哥大姐都笑得不行,只好在栓子的小屁股上捏了一把道:“就跟你大姐亲是吧?那以后可也别找我。”
茉莉抬手就把荷花的魔爪打了下去,“你最近天天不是往田里跑就是在园子里鼓捣,栓子都快不认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