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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姨娘听得一愣一愣的,婉玉心中暗笑道:“真会糊弄人,他才是个豆丁点大的官呢,哪个御史能在意他。”又见杨晟之向她使眼色,连忙道:“是呀,真真儿是这么回事。那些御史最爱生事,连皇上宠爱哪个娘娘都要弹劾,对文武百官就更不用说了。有个三品的侍郎,就因为生得丑了些,就被言官弹劾了;华盖殿的大学士,因不爱洗澡,也被言官弹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足够参出一大本来,连祖宗八辈都能挖出来骂一回,若咱们家生了事端,被御史言官知晓了,又该怎么好呢。姨娘最心疼三爷,凡事还要为他多着想一二。”
这一席话登时把郑姨娘唬住了,惊道:“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儿?”
杨晟之沉着脸道:“姨娘以为官场是什么地方?若姨娘真心疼我,就温柔和顺些,家中自有你一席之地,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郑姨娘唯唯诺诺,婉玉见他二人有些僵持,便拉着郑姨娘的手柔柔笑道:“姨娘气色真好,越来越年轻了。”
郑姨娘立时满面红光道:“旁人也都说我精神头健旺了,前几日济安堂的罗神医还给我诊过脉,说我身子骨硬朗着呢。”说着嘴角含笑,看了杨晟之一眼,道:“我也想多活几年,享享我儿子的福。”
婉玉笑道:“这是自然的。”说罢命怡人取来两个包袱,解开后一边点指着里头的东西,一边对郑姨娘道:“这一包是京城里的土特产,姨娘尝尝新鲜,还有几件素净的衣裳,都是全新的,上好的料子织造,我因想着在孝期里都要穿素,就做了两身,也比照着姨娘的身量做了几套;这一包有一盒堆纱的宫花,是娘娘赏的,颜色倒也素雅,姨娘拿去戴罢;还有两套钗环首饰,都是京城里最时兴的花样;这儿还有两个香袋,两锭子药,也是宫里赏出来的。”
郑姨娘每瞧见一样,脸上就笑开一分,道:“还是我儿子媳妇想着我,给我带这么些东西来。”又絮絮的问长问短。
婉玉一一答了,杨晟之见婉玉脸上带了倦色,便应承了郑姨娘两句,道:“姨娘还应在灵堂守着,出来这么久怕是不好,你先回去,待晚上用完饭我再去看你。”郑姨娘闻言方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杨晟之长叹了一口气,坐在婉玉对面垂着头无语。婉玉看了看他脸色,亲手倒了一杯茶推到杨晟之跟前道:“姨娘一心一意的指望你,想着你能在家里扬眉吐气了,心里高兴欢喜罢了。”
杨晟之摇了摇头,低声道:“姨娘对我好我自然是知道的,但她若不是这个脾性,我未考中两榜进士时也不至于是那样的光景。幸好还能唬一唬她,否则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出事端,反倒坏了事。”
婉玉何等聪明,这一句便听出几分弦外之音,道:“什么节骨眼?坏什么事?”
杨晟之不言,只将茶杯端了起来,浅浅啜了一口。婉玉略一想,睁圆了双目道:“莫非,莫非你想……掌家?”
杨晟之闻言立时抬起头,四目相对,屋中一时间变得静静的。良久,杨晟之斩钉截铁道:“大房不堪用,二房懦弱无嗣,杨家若在他们俩手里,迟早要败下去。”
婉玉倒抽一口凉气,道:“杨昊之烂泥扶不上墙,可他娶的是柳家的嫡女儿,妍玉怎能善罢甘休呢,甭说她,太太那关就难过。”
杨晟之微微一笑,笑意却有些森然,道:“太太算什么?真正当家的人是老爷!只要老爷点头,任凭太太和大房闹上天去,又能如何?大房早已不招老爷待见了,除非老爷真想败家破业,或者脑子突然糊涂了,否则大房永难有翻身之日。”
婉玉道:“还有二房呢,虽说二哥懦弱些,可做事情也算中规中矩,二嫂只是熬日子罢了,等她一撒手,太太给他娶个聪明贤惠的媳妇帮衬二哥,到时候……”
杨晟之一摆手道:“二哥一颗心全在蔷官身上了,死心塌地的。别说是聪明贤惠的媳妇,就算是嫦娥天仙下凡,只怕也难入他的眼。况他吃了柯颖鸾的亏,指定不会再像原先那般听老婆话了。日后只消劝说父亲,给二哥娶一房小门户性子又柔和顺从的女子便可,二哥本就懦弱,只要日子安稳便万事足了。”
婉玉浑身一颤,暗道:“这蔷官是他花银子帮杨景之赎出来的,也是他时不时拿银子接济杨景之二人,当初他说瞧杨景之可怜,身边没个可心的人,这才出手相帮,可如今想想,莫非他早就做了夺嫡子之权的打算了?”想了又想,终忍不住问道:“你……你是不是早就打算日后接掌家业了?”
杨晟之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起先我不过想着搏个功名,日后分家出去过。太太厉害,姨娘愚笨,头上还有两个嫡出的兄弟,我又不讨父亲欢心,除了自己用功读书还能如何呢?但谁知后来大哥竟胆大包天,把妻推下河溺死,彻底得罪梅家令父亲厌恶,我那先前的大嫂虽腿脚残了,但是个极贤淑极聪慧的人,若她还在世,大房还尚有六七分希望,如今她一死,大哥又娶了个不经事的填房,频频惹出事端出来,珍哥儿又小,大房还能有什么指望?二哥又是懦弱惯了的,更不足为虑了。父亲身体老迈,近来一直为身后事打算。”顿了顿,目光灼灼看着婉玉道:“杨家几代绵延至今,有了这般富贵,万不能毁在这一辈手上!且不说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杨家若毁了,我的仕途前程也如同毁了一半。”
婉玉怔怔看着杨晟之,心道:“他若没有这个心,便不是杨晟之了。他自小就在家中忍气吞声,装傻扮呆,只怕等得就是这一刻。杨家日后要变天了。”婉玉暗中长叹一声,慢慢伸出手覆在杨晟之宽厚的手上,杨晟之立时神色一松,目光款款看着婉玉的脸,将她的手慢慢的握牢了。
第四十八回【下】 郑姨娘逞强遭惩罚
却说杨母过世,杨峥悲伤大恸,柳夫人又犯了胃疾,故家中无一得用之人,杨峥只得挣扎着料理丧事,又要操持生意,十分劳苦。这厢杨晟之归家,杨峥顿觉有了臂膀,将店铺田庄等事交予杨晟之摆布。杨晟之也不推辞,万分尽力。因他待人谦和,出手慷慨,又有意笼络,故没几日,店铺田庄掌柜伙计佃农,无一人不赞他好。杨峥心怀畅慰,柳夫人却不痛快起来,因杨昊之正讨杨峥嫌,杨景之又是个凡事提不起来的,她捏不着杨晟之的错处,只好将气出在婉玉和郑姨娘身上。婉玉乖觉,被柳夫人训斥便一笑就过去了,郑姨娘百般委屈,暗暗记恨。
这一日清晨,婉玉往柳夫人处请安,她有了身孕难免嗜睡,起来便迟了些。走到院里,正瞧见柳夫人的大丫头春露从屋里出来,婉玉上前笑道:“春露姐姐早,不知太太昨晚上歇得好不好?这会子做什么呢?还请通报一声。
春露一怔,皮笑肉不笑道:“我还当是谁?您是奶奶,叫我‘姐姐’岂不是折煞我了?我可不敢。”
婉玉见她神色不善,心中警醒了几分,去挽春露的手臂,亲热笑道:“怎么当不得?连三爷尊重起来都要唤你一声‘姐姐’的……”
春露挥开胳膊冷笑道:“您不比旁人,三奶奶架子大,大奶奶早就来了,知道太太身上不爽利,这两日在跟前侍奉汤药,一整天的不离开。三奶奶偏能过了时辰来请安,太太一早儿问了三四遍呢,如今她也乏了,这会子歇了,三奶奶请回罢。”话音刚落便从屋里传来一阵笑声,又有柳夫人说话的声音。
婉玉微挑了眉头,怡人却忍不住了,刚要开口,婉玉暗地里一按怡人的手,对春露道:“太太恐怕这会子又起来了,劳烦春露姐姐再进去瞧瞧。”
春露道:“我方才亲自服侍躺下的,还能有错不成?”又往前一站,堵住门道:“三奶奶回罢,明儿个起早再来!别再让我们太太左问右问,左等右等的。知道的,是婆婆等媳妇儿请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等着娘娘驾到呢!”
婉玉将笑意敛了,静静看着春露的双目,忽提了裙子,扶着怡人的手便往屋里走。
春露张开手臂拦着,高声道:“都已让你回去了,莫非你听不懂不成?”
怡人厉声道:“闪开!三奶奶是有身子的人,动了胎气,有个好歹,唯你是问!”
春露登时被喝住了,此时柳夫人的声音从屋中传来:“大清早的吵吵什么呢?不成体统!”
怡人瞪了春露一眼,伸手将她推开,扶着婉玉进了屋。入室绕过屏风一瞧,只见柳夫人正坐在窗下的描金百福罗汉床上,妍玉和彩凤一左一右的围绕着,三人显是说到趣处,正掩着口笑。见婉玉来了,三人立时停了下来,屋中静悄悄的,柳夫人肃着脸看了婉玉一眼,将小几子上的茶碗端起来,低着头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妍玉一脸看热闹的神气,缓缓摇着扇子往怀里扇风。彩凤看看婉玉,又看看柳夫人,埋了头不吭声。
婉玉端端正正行礼道:“给太太请安。”
柳夫人冷笑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过来做什么?你走罢,这会子我懒得见你。”
婉玉低眉顺眼,垂着头道:“是我不对,惹太太生气了。”柳夫人面上冷冷的,不答腔;妍玉装聋作哑;彩凤不敢插嘴,屋中又静了下来。婉玉又道:“方才春露说,太太一早就等我,还左问右问的,显是关心媳妇儿,我若不来给太太赔礼,就枉费太太的一片心意了。这几日身上发沉,睡了总也醒不过来,今日才晚的,日后绝不敢了。”
婉玉悄悄用眼风扫过去,见柳夫人面色平和了些,暗暗出一口气,方欲再说几句软话,偏巧郑姨娘从后门擎了鸡毛掸子进来,将方才的事看个满眼,登时心中不平,抢白道:“我看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晟哥儿媳妇儿有了身孕,本就该在床上多躺躺,四处走动了胎气可怎么办呢。我记得大爷原先那房媳妇儿,怀珍儿的时候,晨昏定省都是省了的,晟哥儿媳妇不过是来迟了些……”
话音未落,柳夫人猛拍桌子,指着郑姨娘鼻子怒喝道:“烂了舌头的下流东西!这儿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还不给我滚出去!”
若平日,郑姨娘早就缩头缩脑的退出去了,但此刻婉玉在场,郑姨娘顿觉自己在“儿媳妇”面前失了颜面,不由恼羞成怒,回嘴道:“我说的是这个理儿,就是来得晚了些,至于这么急赤白脸的。”
方才郑姨娘说“大爷先前那房媳妇儿”,正惹得妍玉不自在,闻言立时阴阳怪气道:“哟,这是太太给媳妇儿立规矩呢,你巴巴的跑进来说这一番是什么意思?莫非把三弟妹当成自己儿媳妇了不成?你眼里还有太太么?”
郑姨娘一手攥着鸡毛掸子掐腰,一手拢着头发,尖声细语道:“我是什么意思?我是着紧着三奶奶肚子里的孩儿,这一辈儿除了珍哥儿,好容易又有了血脉,自然不该有差池的。三奶奶娇贵,比不得做姑娘时就能有身子的,万一孩子掉了,过后生不出来怨谁呢!”
这一句噎得妍玉面皮青紫,又羞又恨,几欲晕倒过去,站起来颤着手指着郑姨娘道:“你……你……”
郑姨娘得意洋洋,指着自己鼻尖,弓着背道:“我?我哪句不对了?”
妍玉扭过头带着哭腔对柳夫人道:“太太!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