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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峥道:“还提昊哥儿,他那档子事儿都快羞臊死人了!”
此时丫鬟报杨蕙菊来了,柳夫人便命杨蕙菊到里间等着,又同杨峥说起杨景之续弦之事,到底不能答应周家。
且说正婉玉歪在床上跟怡人闲话,忽柳夫人房里打发人来,说杨蕙菊到了。婉玉只得换了衣裳到柳夫人处,一进院瞧见郑姨娘的丫鬟桂圆坐在树荫底下逗狗儿。见婉玉来了,便走上前向屋里努嘴道:“老爷在厅里跟太太说话,菊姑奶奶、昊大奶奶和彩凤在里间。”
婉玉听了便走到窗根,往厅里一看,只见杨峥正对柳夫人交代事务便里间来,掀开帘子一看,只见菊、妍正凑一处说话,彩凤执茶壶给二人添水,笑容极殷勤。见她进来,屋中立时静了。婉玉微笑道:“菊妹妹来了。”杨蕙菊嘴角挂了丝冷笑,低下头掸衣裳,并未吭声。
婉玉不以为意,找了张椅子坐了,抬眼打量,只见杨蕙菊身上丰腴了许多,穿了件豆青色的袄,头上绾了根金簪,许是因衣服和发式老气,人也衬得大了七八岁,原先少女清纯朝气一概无存,整个儿人看着粗砺了许多。杨蕙菊亦打量婉玉,见她穿月白色绣兰花的绸缎衣裙,发间缀着四颗大珍珠,下面有金坠脚,颈上戴一赤金璎珞圈,坠着金锁,上镶各色宝石,显是极贵重之物。想到自己原先是杨家嫡出千金,即将嫁给巡抚么子;婉玉只是柳家不受待见的庶女。但只这一两年的功夫,仿佛天地巨变,自己嫁进家道衰微的柯家,她自己没有一日不用尽心思,却受累不讨好,夫君又是个不求上进的,满腹的委屈;婉玉却摇身一变,成了巡抚的女儿,又听说杨晟之同她恩爱,没有一事不顺着她的。杨蕙菊顿觉老天不公,见婉玉穿戴不凡,双颊红润娇艳,知她过得极舒心,登时就红了眼。
彩凤道:“三奶奶请喝茶。”又笑道:“菊姑奶奶有身孕了,特来跟太太报喜的。”
婉玉笑道:“这是件大喜事,合该好好庆祝,妹妹这一胎准生个贵子。”
杨蕙菊看也不看婉玉,不冷不热道:“这会子还没生,说拜年话解谁的宽心?什么贵子,保不齐还是个赔钱货,生了丫头还能掐死不成?不也得养着。”
婉玉挑了眉头,暗道:“杨蕙菊有个病儿,但凡谁不如她,她就加倍对人家好,百般照顾,又炫耀自己能耐;但只旁人比她好了,便立时换了态度,百般打压。听说她自从跟柯瑞成亲,日子过得并不十分如意,夫妻不睦,跟婆婆也多有争吵,瑞哥儿一气之下离家半年之久,后来瑞哥儿在外头买了个丫头收房,等有了身孕方才带回家来,杨蕙菊因这档子事儿闹了三天才消停的。我同她原本便结过梁子,如今又过得比她强了,她自然对我难有好脸色了。我又何必上赶着。”想到此处自取了茶杯吃茶,不再言语了。
妍玉跟杨蕙菊本并不要好,方才说话也不投机,但因杨晟之地位日渐抬升,锋芒盖过两位兄长,妍玉又急又恨,见杨蕙菊用话噎着婉玉,心中暗暗称愿,似笑非笑道:“妹妹就是嘴儿好,不过呀……这顺人情说好话也得说到点子上,否则也讨一身骚。太太就不买你的账……啧,还不长记性。”
婉玉撩眼皮看了妍玉一眼,又低头看茶杯不做声。妍玉本□俏骄奢,自嫁入杨家,镇日里穿金戴银,一个月做几套新鲜衣裳,钱花得如流水一般,杨峥频频皱眉,但因杨昊之风流成性,妍玉每每因此与之争持哭闹,杨峥恐事情闹大了惊动柳家,也便睁一眼闭一眼了。但妍玉到底因杨昊之之行伤心动气,不到两年功夫,眉目间已添几分狠厉沧桑,但穿戴极名贵,一身贵妇气派。
妍玉见婉玉不言,自觉占了上风,心里痛快,端起茶碗对杨蕙菊道:“方才咱们俩说到哪儿来着……对,我就说,正的就是正的,嫡的就是嫡的,还能让小**生的贱种占了鸠巢?庶出的骑在咱们脑袋上作威作福,那还了得了!所以妹妹何必为那个小狐媚子操心,若是不老实……”妍玉举起手左右扇两下:“‘啪啪’两记大耳刮子,直接卖了净心!”
杨蕙菊嗤笑道:“我怎么可能跟个小蹄子一般见识,男人哪有不偷嘴的,不过就是图个新鲜,自从归家以后,连瞧都不瞧她一眼了。在我手底下,还能让她反了营?每日都得来我跟前立规矩,我说什么不得乖乖儿的,即便她生了儿子也未必能抬成姨娘。我不发话,谁擅自做主!”
妍玉拍手附和道:“妹妹好气魄,原就该这样!”
婉玉心中冷笑道:“你没发话,瑞哥儿不是照样收进房来了。”又见杨蕙菊看着她道:“怎么一直没瞧见三哥?自从他从京城回来,我只见过他一面,同他说的事也没回信儿,莫非当了官之后就捏了款儿拿大,从此不认我们这些兄弟姊妹了?”
婉玉正要开口,妍玉便抢白道:“哪儿是当了官拿大?你三哥如今可是大忙人,也是老爷眼前的大红人,又能干又得人意儿,多少白花花的银子从他手上过,随便抄一把就足够吃半年的。没瞧见你三嫂胸前那个明晃晃的大金锁,我们大房可没福戴,还怕坠断了脖子!”
杨蕙菊冷笑道:“怪道呢,眼见是又得功名又得了家财,兴成这样!如今眼见连我都不理了,往后儿不得成天皇老子!”
婉玉挑了眉头,心里早已转出一番话,道:“你三哥近来是忙了些,其实是帮我娘家些忙。你们也知道,我娘家二哥跟孝国公之女订亲了,婚事就订在明年。”话音未落,就见杨蕙菊脸色变了,她每每以不能嫁入梅家为憾事,见柯瑞不喜读书,沉溺风花雪月不肯担当,又见梅书达金榜题名入翰林院点庶吉士,两相对比愈发满腔怨怼,此番婉玉一提便勾起她心病来。
婉玉慢条斯理道:“爹娘溺爱小儿子,故要大操大办,一切应用之物都要上等的,故请了你三哥去帮着操持。说起这我二哥这桩亲事,可是天赐良缘,孝国府乃累世簪缨的大家,沾着皇亲国戚,又得皇上青眼,爹对这门第就极满意。”
妍玉哼一声道:“我可听说了,达哥儿要娶的那一位小姐可是庶出的……”
婉玉道:“我爹说孝国府这样人家出身的女孩儿眼界开,别看是庶出,但人摆出去可是一等一的,不比旁的,虽是嫡出的,可小家子烂气的,上不得台面,娶回家反倒掉份子丢人。”说着有意无意看了杨蕙菊一眼,见她面色发青,心中冷笑,没口子赞道:“那三姑娘就更没得说了,人长得没有那么标致的,又温柔又端庄,通身的气派跟淑妃娘娘有几分像。原本婚事订在明年年底,可我二哥爱得跟什么似的,急赤白脸的非要早娶人家进门,只得往前提了几个月份,应用之物都要快快筹备才是……这说起来真是前世的姻缘,妹妹这么好的人才,我那二哥竟没福,到底便宜了瑞哥儿不是?”这一番话顿时噎得杨蕙菊上不来下不去,瞠着双目,张着口说不出话,脸已气得发紫了。
妍玉拿着镂雕檀木香扇往怀里扇风,咕哝道:“‘爹’、‘娘’、‘二哥’喊着倒亲,真是攀上高枝儿,以为长长久久挂在上头了,可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出身的。”声音不大不小,屋中人都听个满耳。
婉玉好似没听到一般,对妍玉笑道:“我们三爷早就跟老爷提了,要昊大哥一同管管铺子田庄,偏老爷不肯答应,我们也没辙。但凡老爷答应了,我们还乐不得的歇歇,唉,三爷这些日子累得瘦了一圈,我瞧着也心疼。”
妍玉柳眉一竖,拍桌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显弄你们三房能耐,存心挤兑人呢!”
婉玉款款笑道:“我可万万没有这意思,你若不信,亲自去问问老爷,看三爷说没说过这个话儿。”
彩凤一心抱着扶正当二奶奶的热火罐,做的是左右逢源的打算,屋里坐的均是她不愿开罪的,故听了婉玉的话,忙忙的起身,举着茶壶,到妍玉跟前和稀泥道:“什么这个话那个话,外头爷们的事咱们管这么多做什么。大奶奶多吃些茶,方才小丫头子端来两碟子果子,来一块尝尝罢。”说着用帕子托起一块举到妍玉眼前。
妍玉正满肚的气,一把便将点心扬到地上,指着彩凤鼻子道:“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满屋里坐的都是你主子,哪有你插嘴说话的份儿!不过个奴才,抬了个姨娘,名儿姓儿就不曾知道了?卖身契还在我们手里捏着,真打量自己是二房奶奶了,以为攀了高枝儿比我们强了不成?别忘了谁压在你头上,跑到我跟前儿来指手画脚,滚一边呆着去!”
彩凤立时吓缩了头,又羞又气,溜着墙根到站到一旁。婉玉知妍玉拿彩凤煞性子,又借此奚落她,并不放心上,脸上仍笑吟吟的。此时春露进来道:“太太请几位进厅里坐。”三人听了便往厅上来,杨峥早已走了,柳夫人见杨蕙菊不由眉开眼笑道:“我的儿,你慢些走。”拉着杨蕙菊坐下,又絮絮道:“你如今不比往日,可要事事小心,可不能跟上回似的不经意,滑了胎。我方才已同老爷说过了,待会子开库房,给你找些补身子的药材带回去吃。人参燕窝都要勤补着,身子万不能亏了。这一遭生个白胖的小子,婆家上下哪个不高看一眼,有子万事足了。”
妍玉不喜杨蕙菊,又眼红她有了孕,但同着柳夫人的面,装出极亲热的模样,上前挽住杨蕙菊的胳膊笑道:“我方才还说,妹妹忒心急了,大夫刚摸出喜脉就来给太太报喜,这才一个月的身子,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得了。可见得心里记挂着太太,孝心一动,光想着让太太高兴,反倒不顾自己了。”
柳夫人万分受用,笑得合不拢嘴道:“就属你嘴甜,一天到晚跟吃了蜜蜂屎似的,哄我高兴。”又拍着杨蕙菊的手道:“若不是有她成天来陪我说话儿抹牌,日子真难打发了。”
妍玉又乖觉道:“都道‘女儿是娘的贴身小棉袄’,太太两个女儿都不在跟前儿,我这当儿媳妇儿的只能当半拉棉袄捂捂太太的心。可见妹妹一回来,太太就紧拉着不放,我呀,是没人疼喽。”一番话说得人都笑了起来,春露凑趣道:“瞧我们大奶奶多巧的一张嘴。”杨蕙菊指着妍玉笑道:“死人都要让她哄得活过来了。”
屋中正其乐融融,可巧采纤怀里揣着双鞋站在门口探头探脑,柳夫人因道:“谁在门口呢?”
采纤只得进来道:“三奶奶今儿早上脚肿,平常穿的鞋都不合脚。方才三爷回来给三奶奶带了双鞋,让我给送来让奶奶换上。”一面说着一面把鞋取出来。只见是一双五彩莲花满绣的绸布鞋,显见价格不菲。
婉玉忙道:“不是还有鞋,又不是肿得穿不下了。”便将鞋接了,打发采纤去。
这一遭屋里凝重起来。柳夫人看婉玉愈发不爽利,妍玉和杨蕙菊都眼红。妍玉脸上虽笑着,嘴里酸溜溜道:“老三跟三弟妹恩爱得紧,一双鞋还巴巴的打发人给送来。在太太眼前,也不怕太太嗔怪你们轻狂。”
杨蕙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