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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自己很有雄心壮志,却没有得到小云的附和,小芳不满地跑到小云身边,扯了扯她衣袖道:
「你说,我这样的道理是不是很有道理?」
「嗯,你觉得有道理就好。」小云回答得很敷衍。
小芳推了她一下,道:
「你是怎么了?我们今天拿了那么多好吃的耶!你还有什么不满……啊,我说,你不会是介意人家把你认作男孩儿吧?那也没办法啊,谁叫你光头——」
小云横过来一眼,将小芳的话给瞪掉。
「我会在意那种无聊的事吗!」语气很冲。
明明就很介意……小芳只敢在肚子里腹诽。
「不然你一脸不高兴是怎样?」
「……刚才那个叶家小哥,是个读书的。」小云语气闷闷的。
「切!整个大树村不都说自己在读书吗?上次遇着了陈二妞,还对我说她全家都会写自己的名字,还写在地上给我看呢,欺负我不认识字,明明就胡画一通,偏偏说那就是她的名字。她说是就是啦,我又看不懂。」
小云没接口下去批评大树村民的装模作样,以及总是摆出那种高人一等的姿态。她低头想着那名叶姓青年将能吃的供品都拿给她时所说的话,总结出来,不正是娘亲胡乱教她的一些字句里的某句——不患贫而患不均。
娘亲总是要她背诵一些奇奇怪怪的句子,却又解释不了这些句子在说些什么。只有很少一部份,娘亲能够说得清楚,更多说不清楚的,娘亲只能强制要她背下来,说是等她长大后就会慢慢明白了。
虽然娘亲没跟她说她一直以来死硬背下的那些字句是什么意义,但现在,小云发现自己好像有点理解了。
她背下来的那些并不完整的句子篇章,应该就是所谓读书人会学到的东西;并不是娘亲随口哄她的那样,只是她家乡的一些俚俗童谣野句。
突然发现自己也很有挺直腰杆的胆气,小云因为背着沉重背篓而朝前弯着的小身子蓦地直挺起来,然后——
噗咚!
「哎啊!小云!怎么仰倒了?快起来快起来!别把那些好吃的压坏了!」小芳尖叫。
3
慎严庵对无归山下附近四个小村庄而言,是神秘而难以亲近的所在。
村民们只知道这间庵堂里供奉着佛祖,却不接受外人朝拜礼佛、香火供奉。
庵堂的大门长年紧闭,不对外开放,里面住着三四名尼姑,她们每天除了念经之外,就是下田耕作;每个月会下山一次采买生活所需,生活极为简朴,并且几乎不与村民有所交通。
慎严庵建庵十几年来,都是这样过日子的,村民们早已见怪不怪,对这间尼姑庵虽然还是充满好奇,却不再有人会因为好奇心而贸然去打探慎严庵里的内部实情。倒是在以讹传讹之下,流传了许多听起来吓人的事蹟。闹鬼啊、出人命之类的故事,都是大人们随口拿出来吓小孩儿止夜啼的。别说,还真颇有实效。
而对于外头那些不好的传言,也从来不见慎严庵的人出来澄清,一切听之任之,只要村民不上门打扰,彼此相安无事。
每个人都尽可能地离山上那座慎严庵远远的,所以小云不明白为什么娘亲才去上工十天,就要求她也一同去。
「为什么要我跟着去慎严庵?她们会多给你钱吗?」小云与娘亲吃了一顿难得的饱饭,嘴里还回味着炸糕甜美的滋味,将嘴里残余的甜味和着口水给吞进肚子里,不时咂咂嘴,一点也不肯浪费。
小云的娘正坐在角落的灶台边,就着灶里些微火光低头缝补衣服,听到女儿的问话,回道:
「不是钱的问题。那儿的尼师都懂文识字的,我跟几个师父说好了,让你去帮她们抄佛经,求了好几天,才勉强应下呢。」
「我才不给人做白工。」小云说道:「我留在家里还能挑水劈柴,到山里找些野菜,去慎严庵能得到什么?」她一向很实际。
「一顿管饱的斋饭。」
白家娘子淡淡的一句话,立马打消了小云的抗拒。她眼睛一亮,很得寸进尺地问:「就一顿吗?要是抄得晚了,给不给留晚饭?」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白家娘子说到这儿,叹气道:「总不能老叫你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字,你得知道怎样拿笔,那握笔姿势可是很讲究的呢。或许等你得了师父们的青睐,她们会愿意将那些写秃了的笔给你。到时你在家里就能蘸着清水在桌上写字了。咱买不起墨,只能先这样了。」
「字儿会写就好啦,做什么还穷讲究?」
「有一笔好字是很重要的。」
「咱村里就村长家的人识字,我瞧村长写的字也不咋地,可他也还是个村长啊。」小云想了想,又道:「我今儿瞧大树村叶家老祖宗墓牌上的碑文,也就算工整罢了,听说那字是大树村的秀才写的。我字可比那个秀才好看多了。」
「你别跟一般人比。」白家娘子并没有太好的口才,至少在用来说服她这个向来很有自己主意的女儿时,她总显得词拙。但白家娘子有一颗坚定的心,她下定决心要做到的事,就算别人觉得没道理,她都会咬牙做到。
「那你要我跟谁比啊?小归村以外的人吗?或者是县城里的人?可我一辈子就在这儿生活啦,也见不着外头的人,如何比起?再说吧,我又不是男孩儿,以后我一定会赚大钱养你,但光宗耀祖什么的,你就别指望了,这是努力不来的。」小云看得很清楚,这不是个女人作主的时代。一个女人再有成就,也不会令宗族邻里感到荣耀的。
白家娘子听到女儿如此实际的话,停下手里的活计,怔怔地望着灶里的火焰,一时无言,眼里带着茫然。
「阿娘,你希望我上进,但我费大力气在学字背书这种事上,又能上进到哪去呢?就算我成了全村子写字最厉害的人,也当不了村长的。」
「小云,你爹曾经是村里最有本事的猎人,因为有本事,所以他总不甘心当一个平凡的小归村人,即使他的一些作为被人觉得傻……」
「这我知道啊。我听王家老婶跟别人说过阿爹的闲话,她说阿爹是个傻子,攒了一大笔钱,不紧着买田盖屋,偏偏掏尽家财到县城买了个媳妇回来。老婶还说,就算是买媳妇,也没见过那样贵的,那笔钱都能到穷户里娶三个回来了。所以阿爹一定是被城里的人给诈了,说他真傻。」
以小归村在永定县的恶名,一般若不是家里过不去的人家,兼之女子本身条件差,是不可能会把闺女往这个穷村嫁的。所以小归村的汉子娶妻只有两条路:娶自己村里的村姑,以及,花一大笔钱去穷户买媳妇。
小云的娘虽也是买来的,却不是到穷户去挑来的,而是小云爹到县城贩售皮货时,见着了人牙子正在嚷嚷赔钱甩卖一个重病的女子——也就是小云的娘。也不知道怎么才见了一面就非买不可,当下掏尽了家当,又借光了一旁村民口袋里的钱,在人牙子觉得很赔、小云爹几乎倾家荡产的情况下,交易了小云的娘。
那时不仅小归村的人都觉得小云的爹傻透了,连附近三个村的人也将这当成一件很有趣的八卦谈论了三个多月,总是对小云的爹指指点点,觉得穷凶极恶的小归村人,竟出了一个胡乱散财的傻子,着实解气。
小云的娘在被以「钜资」买回来时,其实已病得就差一口气了;但小云的爹坚决不让死,咬牙将田产抵给族兄,请来大夫为她治病,小心调养,终于在半年后痊癒;然后,那些笑小云爹傻的男人便再也笑不出来了。对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乡野粗汉而言,小云的娘这样肤白体纤、气质斯文、长相秀丽的女人,简直是个天仙了。
女人们仍然咬牙切齿地说着小云的爹傻,拒不改口;但男人们却再也闭口不言人家傻了,有时远远见到白家娘子,都忍不住暗暗脸红心跳吞口水,羡慕小云的爹好福气。
男人是很感官的动物,虽然理智知道娶妻当娶能干强壮好生养的,但如果他们也遇着了小云的娘这般的大美人,怕也会不管不顾地捧着家当上门求娶吧。
「小云,大人们说闲话,你一个孩儿,怎么能跟在一旁听?」白家娘子没料到女儿会把话题带到这儿,严声斥道:「这种事,以后再不许了。」
「别人说得那样大声,难不成你还要我捣着耳朵躲着吗?人家敢说,我为什么不敢听?」
白家娘子望着女儿那张不驯而倔强的小脸,感觉有些无力。这个孩子,除了长相比起一般村童显得特别眉清目秀外,那性子可真真是典型小归村人,既横又霸,不在乎人家说难听的闲话,却丝毫亏都吃不得。
「小云,听那些闲话没有意义。我不想你听成了习惯,觉得生活就该是那样,长大后也成为那样的人。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孟母三迁』的故事吗?」
小云点头,很快地背出关于孟母那一段: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抒。」小云觉得孟母真是个不惜物的。生气的话,把孩儿打一顿就罢了,做啥把机抒给砸了呢?砸了机抒,那织机还能用吗?修理起来多费钱啊。「你《三字经》也就教到那儿了,说后头的不记得了。」
小云直白且无心的吐嘈让白家娘子一时有些窘然——没办法,她终究不是土生土长的小归村人,没附带厚脸皮属性;比起直来直往,她更习惯委婉一点的含沙射影式讽剌。深吸好几口气,才有些咬牙道:
「你别管我只把《三字经》记到哪。我要说的是孟母之所以三迁,是希望她的孩子在良好环境下成长,自然而然地长成一个有道德的君子。这就说明了你接触到的人很重要,因为你很有可能以后就变成那样的人。」
「你不希望我长大变成像小归村的那些喜欢说人闲话的人一样,那么,你会希望我以后当尼姑吗?不然怎么会让我跟你一起去慎严庵?丄小云好奇地问。
「我怎么可能会要你当尼姑!我说了,要你去慎严庵,就是为了学拿笔、写好字。笔墨纸砚,都是我供不起,却又是你迫切需要的。」
「那你就不怕我跟尼姑们抄佛经抄久了,跑去当尼姑吗?」
「你不会。」白家娘子忍住不要磨牙,努力保持自己淡然处世的风度,不让自己学小归村那些粗蛮婆子那样,一听小孩儿顶撞,立马大巴掌就轰过去,伴随满口粗话骂语。
「为什么不会?」
「当尼姑不能吃肉。等你有钱了,你忍得住不吃肉吗?」
「忍不住。」小云摇头,不过眼睛一转道:「可是如果我偷偷的吃,谁会知道?」
「天知道,地知道,你自己知道。」白家娘子已没力气生气了,将小云拉到身边坐好,点点她额头。「小云,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别人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你就能轻易找出可钻的漏洞;一般世俗的规矩,你也总能从里头琢磨出便己的好处。这样的聪明会让你很危险,所以你得给自己画出一条底限。」她怕这孩子养成过度肆意妄为的性子。
「底限是什么意思?」小云不懂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她还太小,娘亲对她说的大道理,她大部份是不理解的。
「嗯……我也不拿道德来要求你,总之就是:有所为,有所不为。这句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