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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一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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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关山暮雪
楔子 苍梧
晋愍帝元熙三年冬,江左,建邺城。
云梦人坚守数月的长江天险,终于被大司马庞呈自帝都长安挥师南下的三十万铁骑攻破;相邻较有实力与庞呈对抗的西越、荆楚诸国正忙于互相攻伐,无暇他顾。
这是诸侯四起的乱世。衣不蔽体的难民三三两两窝在各个街角互相取暖,有哪几个不长眼的缩成一团躺在街中,挡了结队喧嚷着过街涌向花楼酒肆的军爷们的道,被骂骂咧咧一脚踹过去,硬邦邦动也不动,已是冻饿而死了。时时可见面黄肌瘦的妇人,木然着脸,抱着饿死的幼儿丢弃枯草间。
一队醉醺醺的士兵,专门在流民聚集的地方招摇过市,瞧见藏在父母怀里的少女略有姿色,便狞笑着一拥而上踹开老翁妪,拖了少女涌向暗巷。
“妈的,好的都被老爷们挑走,就剩这么些货色给咱们解解馋……”
“进窑子都得三个铜株,这都不花你一个子儿——还是云梦女人!啧啧,这水灵……”
“还没玩过云梦女人,真够味!……”
冰冷的空气里,少女的哭喊挣扎声、男人野兽般的狞笑声,残酷地回荡。
九州最神秘的云梦,那充满着香草美人的三千里云梦泽,像一朵残花,在烽火中凋谢。
这烽烟四起的乱世,人命贱比蝼蚁。
建邺城外三百里,苍梧山的最深处,似乎也不可避免地染上鲜血和烽火的味道。
北风呼啸,浓重的黑云在低低的天空翻涌,似乎要把苍梧山压垮。一匹瘦马,一位少年,在枯枝掩映的高高石阶前好像成了雕像。
酷寒如刀,温润的江左,今年居然冷得滴水成冰。瘦马被拴在一棵光秃秃的歪脖子树下,有气无力地嚼着几根枯草。少年满身风霜,薄薄的嘴唇干枯脱皮,几乎看不出他本来的面貌,那双异常深邃、近乎纯黑的墨蓝色眼眸和高挺如刀削的鼻梁,却隐约显示出异于中原人的血统。他黑色长袍早已在搏杀中近乎褴褛,上面是山风都吹不去的血腥气,背上是一张长弓与一只箭囊,箭囊里放着九支雁翎长箭。
他身上有很多伤,一些还在出血。靠近左胸的位置,创口崩裂,暗红的血滴滴落在枯草的白霜上,触目惊心。少年却扯动唇角一笑——血还是热的,说明自己还没死。他撕开衣襟露出狰狞的伤口,之前被灼烧处理过,翻开的皮肉呈烧焦颜色。少年掏出一株草药放在嘴里咀嚼,吐出来按在伤口,暗红的血又渗出来。做这一切时候,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已经第五天了。
少年揉了揉冻僵的脸颊,眯着眼看向前方十余级青石山阶之上,高高、紧闭的门。巨石做门楣,愈显高华;上面悬挂一面门匾,龙飞凤舞地镌刻两个大字——“苍梧”,门后是三座清雅高洁的茅屋,里面是一位名满天下十四州、隐逸苍梧二十载名士。有丝丝缕缕仙乐般的琴声从茅屋里飘出来,飘渺得让少年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五天前,少年在寒冬的深夜叩响这扇门的时候,琴声戛然而止,有青衣童子来开门。
“君是何人?请献上名帖!”
“我是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扭转天下的人!”
童子一怔:“君乃王孙公子、名门贵胄,亦或世家子弟?”
“我孤身一人,只是乱世之中一枚被抛弃的棋子!”
童子眯起眼,打量他残破的长袍:“君……你从什么地方来?”
“我从一个人间地狱归来!”
童子皱起眉:“你带了什么前来?千金宝物、传世名品?”
“我只有一副百战百捷的弓箭,和自己的血!”
青衣童子终于不耐烦了:“你来做什么?”
“我请先生出山,助我以定鼎天下的谋略,随我征伐乱世!”
琴声重新响起,青衣童子撇了撇嘴,嘭地把门甩上:“疯子。”
第二天,少年又敲门,依然是那个青衣童子来应门,一看是他,话都没问就把他关在了外面。少年高傲地仰起头,对着紧闭的门固执大喊:“我是一枚被抛弃的棋子!从一个人间地狱归来!我要掌控自己的命运、我要掌控天下!我有百战百捷的箭和自己的血!我来请先生出山,助我以定鼎天下的谋略!”
门户森然,波澜不惊。
第三天、第四天,童子已经不出来了,但少年依然对着森冷紧闭的门喊着自己的话,哪怕他的声音因为连日的冻饿嘶哑如刀割,哪怕根本没人听。
琴声依旧。
名士,琴声,山林。多么高华的名士风流。
如果门外没有冻死人的话。
少年无声地笑了一下。他的脸上灰蒙蒙笼罩一层青气,而脸色越青白,那双眼睛里熊熊燃烧的火焰就越明亮,生命的能量仿佛全部汇聚到了这双眸子里。
他把地上的草根刨出来,塞进嘴里,咀嚼,然后用力咽下去,眼睛都不眨一下。任何可以吃下去的东西,都是可以将生命支撑下去的食物,这是他多少年多少次面临绝境时的情况,毫不勉强。
只要不死,就有希望!
“或许我如今一无所有,但十年之内,我会是惊动天下的人物!我来请先生出山,助我以定鼎天下的谋略!”
少年忍住冰冷饥饿和屈辱,一遍又一遍地喊,声嘶力竭。
“十年之内,我会惊动天下!请先生见我!”
琴声缕缕,那扇门岿然不动。
少年摸索在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慢慢打开,专注的神情像在画师在创作最精致的细部工笔。布包里是一方血红的锦缎——那是一角带血的嫁衣。
少年的眼睛里慢慢浮起一丝痛楚,越来越浓,浓得像天上翻涌的黑云。他蓦地闭上双眼,将嫁衣贴近心脏的位置,久久按住,仿佛这么做,可以给他源源不断的力量。
门却突然开了。
少年蓦地回过头来,眼睛里激烈的情绪尚未隐去,如子夜的火焰燃烧,又像深海一样看不到底。
两青衣童子走下台阶,被他用眼睛一扫,竟然同时身体一滞,微微瑟缩。其中一个咳了一声才道:“我家先生会客,或是名门贵胄子孙,或是名士雅客之流,从不接待无名之辈;你……”他想不到如何称呼才恰当:“你还是走吧!”
少年盯住他,一字一顿道:“或许我如今一无所有,但十年之内,我会是惊动天下的人物!我来请先生出山,他不见我,我就不走!”
他脸上满是风霜,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眉宇飞扬之间,却显出难掩的狂傲和雄霸之气。童子恍惚间居然自惭形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半晌道:“或许……按照先生以前的惯例……或许你,你供奉五百金株为笔墨之资,先生或许可以送你几个字……”
少年蓦地抬头,眼中锋芒凌厉,童子几乎落荒而逃。
“五百金株……”少年突然仰首大笑:“这就是江左第一名士!这就是江左第一名士!”他广袖翻飞,眼中光华流转,声音虽嘶哑难听,却奇异地让青衣童子呆呆看着这个满身风尘血腥如同刚从修罗场归来的少年,一时震住,不约而同脱口而出:“不如公子稍等,待我再去求先生……”
少年冷冷地用眼角扫了童子一眼,袍袖一挥,冷笑:“鸡鸣狗盗之徒,他也配见我?!”
谦逊恳切的面具碎裂,他眉间睥睨,让人不敢逼视。
这乱世烽烟四起、生灵涂炭,士子仕进无门,聪明人就想出一个法子,隐居深山、苦心经营混个隐士的美名,以名声吸引权贵,至坏可以果腹,好的或许还可以名垂青史。
少年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冷冷一笑,回过头来挽弓搭箭,电光石火间,一声鸣镝划破长空,那高高的的门楣上,“苍梧”二字应声而裂,碎片跌入尘土;长箭直入巨石,簇没及羽。
“铮”的一声金石交鸣,嗡嗡不绝。
少年收回弓箭,对着在空气中颤动的箭羽狂傲一笑,傍若无人,眼角未再扫一下这座幽雅的宅邸,牵着他的瘦马,仰首大步而去。山风吹起他宽大的袍袖和长发,翻涌如云,远远传来他的纵声长歌:
“九州风云皆黯淡,八荒诸侯俱敛袖。
青霜剑,松醪酒,唯我长歌惊春秋!
潜龙待时跃重渊,凤雏何甘栖寒洲。
空负千里横江志,谁人楫我轻济舟?
君不见,
射日之弓空难挽,穿云之箭何处求!
王孙拔剑怒击柱,英雄惆怅拭吴钩。
周公一日三吐脯,朝歌钓叟泛清流。
乱世豺狼亦冠缨,无非成王败为寇!”
…………
少年长歌之中,隐隐有一股天地束缚不住的霸气。阴沉的天际风起云涌,像是有一双巨手在为那个身影做一幅挥毫泼墨的背景。两名童子只能呆呆凝望着盘旋坎坷的山路上,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他的长袍和广袖被山风掀起,像欲振翅腾空的孤鹤。
仙乐般的的琴声一下子被压了下去,可怜兮兮地挣扎着发出几个颤音,最后嘣的一声弦断,琴声戛然而止。
夜色渐渐深沉,不知何时,天际的寒星挣破铅灰的天幕,露出数点冷光。苍梧山回旋的山路两侧,以前翠竹葱茏、青崖白鹿,如今是一片萧瑟。
这个乱世,如果要掌控自己的命运,唯一的方法就是去掌控天下人的命运;如果永不再做别人的棋子,那么就拿别人当做自己的棋子。
此时,有一位注定和未来在这乱世翻云覆雨的少年们相遇的星相师——现在还是羸弱少女的江一雪,在她的琅嬛台上仰首看向浩渺的苍穹、观察那些平常人看不到的星相轨迹预示出的细微含义的时候,突然瞪大眼睛,紧紧盯向某处。
这一片天宇,众星璀璨,帝星却晦暗不明。
那里,西方的破军星发着逼人的红光,正在冉冉升起,几乎将半壁光芒微弱的星辰完全掩盖下去;而另一边,东方的非离星在破军几近吞噬一切的光芒下,依然发着幽幽的淡蓝色光,向西渐渐靠近,靠近,直至两道轨迹重合。
战神之星与智谋之星的相逢!
突然听到丝丝缕缕的箫声。像从崖壁里吹出的晚籁,又像古木碰撞月色的清音;潜入夜雾,渐行渐近。
吹的居然是少年所唱的那首歌。
少年的脚步越来越慢,终于站住。他的手慢慢握紧,左脚轻轻往一旁迈出一步,全身的肌肉在最短的时间内绷到最紧张的状态——只要空气有丝毫波动,他会在一眨眼的瞬间,化身最凶残的野兽,闪电般用利爪撕破对手的喉咙,咬上他的咽喉。
离他一丈远有一方山石,像一只天神巨手,掌心坐着一位白衣少年。惨淡的月光下,那少年手执一管长长的洞箫,垂眸吹奏着刚才少年的那首歌,山风撩起他宽大的白袍,恍惚不似凡人。
箫声咽,但这管幽雅的洞箫,在清风朗月之间,居然隐隐吹出金戈铁马之声。
一曲终了,袅袅余音回旋在这山林月色之下,如梦似幻。良久,一只不知名的山鸟一声清啼,在月色下扇动翅膀掠过树梢,打破飘渺的寂静。白衣少年慢慢放下洞箫,抬眼看向来人,神态那么的从容;他甚至微笑着,轻抚着洞箫箫身。
他年龄比牵着瘦马的少年要大一些,相貌不见得多么出色,身上却仿佛被月色笼成一层微光,白衣洞箫,神情疏朗。
少年身上的杀气渐渐收敛下来,他直直地对着白衣少年的目光,奇异地发现白衣少年没有丝毫要躲开的意思。很少有人可以这样。
他盯着他,慢慢道:“你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