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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大殿的门慢慢地合上,发出“嘭”的一声。公子眼睛里锋芒闪过,一手按向腰间。
但是没有什么不妥,大殿四角的青铜宫灯发出了柔和的光,那里面镶嵌的是鸽蛋大小的夜明珠。
一名近侍拖长了尖细的声音:“入殿九拜!”
家庙之中,叩拜先祖当行九拜礼——稽首、顿首、空首、振动、吉拜、凶拜、奇拜、褒拜、肃拜,这本来是祭祀时行的大礼。
殿堂偌大而空旷,只有四名王府近侍、两名搀扶河西王的侍女、以及这三位掌权者,残冬的阴冷在家庙之中格外明显。公子怀璧挑了挑眉,看着河西王偷觑顾雍一眼,他身体微微发抖,在这么阴冷的家庙中却抬手擦拭了一下额角的冷汗。
那三支香烛簌簌掉下香灰,已经燃烧了近三分之一。
“王爷,祭拜之前,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顾雍严厉地瞪他一眼。
“是……是,亚父。”河西王一惊,连忙在侍女的搀扶下转过去正对先祖牌位,颤颤地开口:“天佑我嬴氏,德泽绵广、荣禄康泰!河西王府二世子公子怀璧,流落于外、终归故土,八年忠心耿耿,卫我王府、护我河西……”
“好了,不必了!”公子突然冷冷开口:“既然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可以把这虚伪的一套收起来了。顾都督,毕竟河西王才是河西第一人,这也是我嬴氏家庙,都督在这里指手划脚,总有些不太妥当吧。而且,河西王,祭拜嬴氏先祖用不着拿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嬴氏的先祖想看到的不是儿孙阿谀之态,是胡人的血和头颅!”
他冷冷地看向面前的两人:“我今日来,不是为了看你们演戏。还是谈正事吧!”
大殿之中顿时一片寂静,奉礼的侍卫不知所措。
这番话说出来,河西王与顾雍脸上都是青一阵白一阵,顾雍眼看羞恼相加,却终于忍了下来,生硬道:“公子说的,原也没错,王爷,是老朽僭越了!”
河西王连忙道:“亚父何曾僭越?幸得亚父悉心教导……”
公子怀璧嗤笑一声,截口打断:“顾都督,开出你的条件吧!”
顾雍一怔:“什么条件?”
公子微笑道:“顾都督,你我相对,何必避讳?嬴某是什么样的人,都督是什么样的人,彼此不是一清二楚么?都督以嬴某穷兵黩武,日日口诛笔伐、明枪暗箭,八年来一日不断;当然,嬴某恐怕也是同样让都督烦扰。嬴某八年力抗羌胡,都督从未有过与嬴某联手退敌之念吧,今日都督突然欲与嬴某同力合作,是什么让都督改变了想法?”
“公子爽快!”顾雍眼睛里闪烁冷芒,开口大笑:“真是丝毫不拖泥带水啊。”
他一敛容,似笑非笑道:“公子天天高呼家国、抗拒强胡,难道只有公子才能来一显铁血丹心?公子若是不信老朽,又何必前来?”
公子淡淡道:“我愿一赌!”
“公子果然好气魄。”顾雍慢条斯理道:“很好,我就喜欢与一言九鼎之人合作。老朽自然有自己的想法,若是我与公子联手,公子可否答应老朽三个条件?”
公子低低一笑,道:“都督请讲!”
方鼎中的香烛已经又燃去了大半,只剩根部的短短一截。这肃穆的家庙之中、袅袅青烟之下,二人你来我往锋芒相对,河西王却没有开口的余地,频频举袖拭汗。
顾雍慢慢道:“第一,虎贲军费,今年削减十五之一。”
虎贲卫的军费一直是凉州财政的重头,凉州城丝路赋税一大部分被公子府挪用,都护府与王府大感萧条。而公子伐梁,也是为了取得一个军费供给的雄厚基础。
穷兵黩武致使百姓不满,这也是公子怀璧一直头疼的事。但梁国既已归公子所有,凉州赋税便不再是重要来源了。
公子微笑:“可以。其二呢?”
顾雍不紧不慢道:“其二,梁国赋税,公子须每年交与王府十五之一。”
梁国盛产粮、铁,兼有鱼盐之利,其繁华便利在北陆赫赫有名。顾雍打上梁国的主意,也在意料之中,这十五之一的赋税当然不是小数目,但是,也不是不能忍受。
公子挑了挑眉,微微一笑:“可以。”
来往谈笑间,凉州大势便敲成定局。
河西王、公子怀璧、顾雍,这三位河西的掌权者,终于并肩站在了一起。
这三人是凉州汹涌暗潮的核心,是风云变幻的操控手。一片土地上不可能存在三名雄主,这八年来你死我活分庭抗礼的敌手,终于也有面对面结盟的一天——
二月十五,河西王约公子怀璧在嬴氏家庙之前,祖宗为证,王府与公子府此番在强敌之下冰释前嫌,共御外侮。
这本是应该在青史之上浓墨重彩泼洒的一笔!
公子问道:“其三呢?”
顾雍的脸上泛起一抹笑,竟然有分慈爱:“我要凉州兵权,与你的命。”
他这句话说出来的同时,一把抓住河西王向后疾退,一手大袖一挥:“拿下他!”
四支长戟在空中划出闪电般凌厉的弧线,四名王府近卫大喝一声,像苍鹰骤然出爪,分别从四个方向封住了公子怀璧所有的退路!
居然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
公子怀璧却丝毫没有躲避,他比他们任何人都更快!
前面两名近卫闪电般扑了过来,而迎面罩来的居然是一团黑色的柔软的云。
那是公子怀璧的外袍。
他解袍、扔出,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公子怀璧一声怒喝,束在腰间的玉带灵蛇般弹起,那是一支缠在腰间的细薄长剑!那黑色的外袍,迎面罩上了前面迎面扑来的偷袭者的脸。
他宽大的外袍里面,居然是一身鱼鳞细甲!
偷袭者的长戟一戟撕开那织锦黑色蟠龙长袍,却只看到了一道划过眼前的银色的光。公子怀璧的身体从他们中间擦肩掠过,两名近卫的身体依然向前飞奔几步,嗤嗤两道浓稠猩红的血箭喷出,魁梧的身体才轰然倒地。
皆是喉间一剑!
公子怀璧蓦地抬头,墨蓝的眼眸里锋芒如剑,直逼顾雍!
河西王一声惊叫,几乎晕了过去。这是顾雍第一次亲眼看到公子怀璧出剑,却没想到是如此的快,如此凶悍,电光石火间杀他两名爱将,只用一剑!
他惊骇大吼:“快给我拿下!”
河西王身边的两名侍女像两只轻盈的蝴蝶,挡在了顾雍与河西王面前。但是蝴蝶的翅膀不会变成剑!
她们的剑藏在广袖中。
公子大笑:“你们也能挡住我么?”
薄薄的长剑在他的手中像一道有生命的毒蛇,他的身影从那两名侍女中穿过,像猎鹰的爪撕开蝴蝶的脆弱的薄翅。毒蛇般的剑光游走闪过,卷向侍女纤细的脖颈,那两颗美丽的头颅飞旋着落地,血箭直喷半空。
而身后的两名持戟近卫,已经横戟迎上!
公子猛地回过头,两名近卫平端长戟扫向他的咽喉。足长一丈二尺的长戟在强横的膂力带动下,扫出半圆的形状。公子长剑蛇一样卷上了一支长戟再弹开,他用鞭术用剑,长戟的力道完全被他控制,薄剑卷划去长戟的力道,再划破了持戟者的喉咙。另一支长戟虎虎生风地刺来,而公子怀璧已经快速踏上一步,长剑飞起,划过了来者的咽喉。
他银色的细甲上飞溅了大片血渍,公子蓦地回首,眼睛里杀气几乎凝聚成杀人之器。他手中薄薄长剑上的血珠沿着剑身滑下,就在滑落剑身的一霎那,长剑弹起,直掠向顾雍的喉咙!
血珠被弹离剑身,被锋利的剑气切成了小粒。
他踏过那些尸体就像踏过戈壁的沙砾般轻易。
顾雍惊骇变色,拖着河西王疾步后退,但他怎能快得过那闪电一般的长剑?
而就在长剑的冷芒逼在眼前的时候,顾雍再无计可施,一把将身边的河西王推了出去!
“二弟啊!”河西王一声惨叫,那长剑硬生生在他脖颈边转了个圈,公子闪电般一震手臂,长剑反卷回了他的右臂。他一脚狠狠踹开河西王吓瘫滑落的身体,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卷向顾雍!
“来人啊!快来人啊!”顾雍连滚带爬往后退,一边嘶声大吼,就在这时,外面一阵战马嘶鸣咆哮,陡然一声大喝:“公子!冲进去接应公子!”
刀剑相击声、战马嘶鸣声与杀伐声陡然暴起,这个时侯,一切都很明白了,家庙之外必然埋伏有铁甲军!
这是个预谋已久的圈套!
公子大吼:“死吧!”
一剑向顾雍斩了过去!
那一剑却没有斩到顾雍的脖颈之上。
公子高大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脚下踉跄一步——他一剑劈到了顾雍身边的蟠龙石柱上,金铁与石料猛烈相击,划出一片火光。
顾雍喘着粗气扶着石柱站了起来,
公子蓦地按住头颅,一时之间居然没有出剑的力气。
顾雍突然大笑起来,声音还带着残留的惊骇,显得扭曲:“嬴怀璧,你怎么不杀我了?!”
公子蓦地抬首,突然如此之快,像凌厉的猎豹陡然惊扑,手中长剑挥起,在空中划出一片寒芒——
顾雍避无可避,一把挥起了地上顺手抓到的长剑。公子的薄剑劈向顾雍的重剑,顾雍大吼一声,挥剑砍了出去!
顾雍是安西都护府大都督,早年也是武将出身。虽然多年酒色让他懈怠不少,但这一剑挥出的力量,还是足以让人震惊——
薄剑与重剑相击,像薄薄的金铁撞上了山岳,骤然断成了两截。顾雍那一剑劈断了公子的薄剑,锋利的剑锋直劈向他胸口,当胸一剑,划透细甲!
公子来不及出第二剑,顾雍长剑翻转,又是一剑劈来。这一次的力道直破铠甲陷入皮肉,他胸前银灰的铠甲被渗出的鲜血迅速染红,手中的一半断剑飞了出去,公子怀璧高大的身影骤然向后疾退,像玉山陡然崩颓,撞上来蟠龙石柱,轰然跪倒在地。
眼前突然一片血雾,一种僵硬而冰冷的痛感,从心脏的地方向四肢蔓延,在身体的各个地方陡然爆发,就像无数的冰剑同时刺进了身体。
一阵剧烈的痛,剜心刮骨,像无数的蛇在五脏六腑搅拌撕咬,全身的骨骼关节好像被人一节节打碎,筋脉都在痉挛、扭曲——
这是毒,他被人下了毒!
公子怀璧单膝跪地,一手按住地面要站起来,顾雍的剑脊狠狠砸向他的脊背:“看死的是谁!”
这一击用了他全身爆发的力道,剧痛从脖颈脊背处传来,仿佛崩山压顶,公子怀璧陡然倒了下去,喉间一口腥甜,鲜红的血突然喷了出来,染红了嬴氏家庙的地面。
嬴氏家庙的殿门轰然洞开!
铁甲军潮水一般涌入,将整座家庙团团围起来。外面无数噪杂的声音怒吼:“公子!救公子!”
这是个圈套!不要进来!突围,快想办法突围,回公子府,以图后继!
他单膝跪地,想大吼,可是刚一张口,又是一口鲜血涌上了咽喉。
铁甲军的侍卫紧紧在周围一丈之外围成一圈,刀枪剑戟一齐对准中央单膝跪在地上的公子怀璧,却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敢上前去。
“一群废物!”顾雍大怒:“一个废人你们也怕!”
可是他也远远退在几乎丈远的地方。
站起来!站起来!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心脏里嘶吼,伸出手臂驻地挣扎着要站起,侍卫们一涌而上,枪戟骤雨般齐挥,像黑色的巨幕压在了公子怀璧的背上,齐声大喝,将他的身体压制下去。
冰冷的剑锋陡然架上了他的脖颈,他听到殿外震耳的杀伐声中一声大喝:“放箭!”
一批批虎贲卫涌了上来,在一轮轮箭雨中倒下去。那些武士们怒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