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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在昏沉睡梦中,恍惚应了一声,喉结滚动了一下,眉梢眼角有浅淡而忧伤的笑意。
冷风卷过,吹不散他眉宇间的温柔,依稀又见得少年时的乖巧和稚气。
少时偷偷溜出去玩得困了,他常和我肩并肩靠着,安然地陷入沉睡。我有时也会这样懒懒地抱住
他,有时自己也会睡着,醒来时总会发现两人身上多了件司徒凌的宽大袍子。然后,偶尔也会看
到,司徒永趁我不注意时,张开那双晶亮的眼睛悄悄地窥探我的动静,然后在我回过头时又紧紧
闭上,恨得我直刮他鼻子,笑话着他。
我拥着司徒永,轻轻地刮着他鼻子,沙哑地笑话着这个几度沉浮的天潢贵胄。“永,永师弟,别
装睡了!看我刮你鼻子!这。。。。。。这么大人,还。。。。。。还装睡哄我。好玩吗?”
他的唇边便又很轻微地一笑,黑睫挣动片刻,慢慢睁开了眼。
漆黑的眸子宛若星子,却比原来有神了些。
他缓缓将周围的人打量了下,然后低声道:“晚晚,带上子晖他们,走吧!我。。。。。。我伤得太重
,已经没法救了,不必为我一个将死之人再拖累大家。”
旁边传来呜咽声,跟随我的十几个汉子齐齐跪下。柳子晖哑声道:“我等受皇上重恩,必与皇上
生死相随!皇上保重龙体,以求复起之机!”
司徒永便看向我,苍白的唇动了动。
我拿手轻掩他的唇,轻笑道:“咱们师姐弟不说别的,我只问你,若有一天,我如你这般伤重,
你会不会弃我而去?”
他便笑了笑,说不出是惆怅还是悲伤,喃喃道:“我必会守着你。不让你至死都孤单着——嗯,
晚晚,你便守着我吧!”
我点头道:“好。”
他轻轻挥手,向他的部属说道:“让我和晚晚静静说会儿话吧!你们——自去休整。或者——悄
悄离去也使得。少拖累一条性命,于我也是少欠一份情。便是死去,也能稍稍安心些。”
众人相视片刻,这才起身。只在稍远处休息或巡逻。
有风沙卷来,眼看又要扑他满脸,我张开血迹斑斑的袖子,为他挡着沙尘。
他缓缓在腰间摸索着,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发现了一只小小的锦袋。绣着一枝蜡梅,铁枝逎劲
,花如缀玉,清傲之中透出玲珑秀逸。是极熟稔的风格,恍惚又见得狸山梅林的清幽月夜。
冷烟和月,疏影横窗。
我出神注视片刻,便要将它放到司徒永掌心。
司徒永柔和一笑,轻轻推开,说道:“这是淳于望让我转交给你的,已经好久了,他也催问过我
几次,我后来就告诉他已经给你了,但服了并不见效,事实上,从未给过你。”
我不解,解了锦袋倒向掌心时,掉落出一朵两朵浅黄色的花来。
微辛的香味,已不是第一次闻到了。
“解忧花?”
“不错。”司徒永拈着那花看着,慢慢说道:“你曾服过忘忧草,忘了十五岁之前的事。他一直
不明白为什么你会颠倒过来,忘了该记住的,却想起了不该想起的。但他还是想法去南疆寻来了
解忧花,打算给你服用了试试。但他找到这花时,你已经重伤了他,和我一起离开了狸山。后来
他曾设计让你服用了解忧花所泡的茶水,说好像有效用,只是药量太少。后来再和我联系上时,
便让我转交给你。他认为你应该是愿意服用的,愿意。。。。。。回想起那三年平安喜乐的时光。”
那三年。。。。。。
偶尔出现的零落片段,便在告诉着我,我曾有多么快乐无忧,幸福宁谧。
即便成为他人之妻,我还是愿意有这么一段快乐如好酒般酝酿于头脑深处,痛苦之时拿出来尝上
一口,也许会是对眼前创伤最好的抚慰。至少,我能安慰自己,我也曾幸福过,甚至比任何人都
要幸福。。
那日在驿馆,如果不是怀有身孕,我的确预备喝了淳于望泡给我的解忧花茶。
他那时显然疑心司徒永撒了谎,但我的行动告诉他,是我不肯喝,不想回忆起我和他曾经的过去
。
我苦笑着说道:“你不肯让我服这个,自然有你的理由吧?”
“因为你服下了,很可能立刻变成疯子。移魂术。。。。。。太狠毒。。。。。。我好恨,好恨当时为什么不
仔细打听清楚!为什么听任司徒凌对你用上这个术法!”
“移魂术。。。。。。”
我茫然听着这个从未听过的名字。
若不是曾有桂姑向我施展噬心术在前,我再不信天底下有这等蛊惑人心的巫术。
而司徒永已缓缓讲起了往事。
他讲得很缓慢,很简略,却足以让我听得很明了。
原来,一切,都是阴谋里的阴谋,算计中的算计。
第四十四章 伤离魂,金闺梦里人
我在万佛山失踪后,师傅无量师太苦觅不得,随即通知了秦家,当然也瞒不过当时刚回北都不久
的司徒凌和尚在子牙山的司徒永。
司徒凌当即调来一批缟手,又带了司徒永一起前去南梁,把万佛山搜了一遍又一遍,秦惊涛不便
自己前去,也派了相当多的人手前往南梁搜寻。
但始终一无所获。
所有关于那个小姑娘的消息,都停顿在前一晚做完晚课后回房休息的那一刻。
事实再明显不过,那个美丽的小尼姑在深夜遭遇地震和山洪,根本没来得及脱逃。那么大的天灾
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再正常不过。而凡人就是把武功炼得再好,也难敌这样的天劫之威。
回到大芮后,司徒凌比以往沉默许多,却依然不屈不挠地查着未婚妻的消息。司徒永虽是皇子,
却是最无依无靠的一个。当时芮帝司徒焕尚未宣他回京,他也不敢公然回去,悄悄扮作司徒凌的
小厮留在他的府第——那时,司徒凌也才十八九岁,连南安侯的封号都没有,他的母亲虽然保有
“夏王妃”的封号 ,可为了打消芮帝的疑虑,她早就把“夏王府”的匾摘下,同时深居简出,只
让下人称其为“夫人”。
司徒凌能调动的力量并不多,却不在如何重振家门上用心,即便回到北都,依然将不少人遣到南
梁继续打探消息。他的颓丧终于激怒了母亲,关起门来将独子好一顿训斥。
没有人知道夏王妃都骂了他什么。司徒永只看到司徒凌回卧房后把自己整整关了两天两夜,连他
去敲门都敲不开。等他瘦了一大圈自己走出屋子时,第一件事就是下令把遣往南梁的人撤回北都
,第二年事则是去拜见秦惊涛,依然执婿礼。恭谨备至。秦惊涛见他为女儿憔悴至斯,也很感动
,遂也屡加提携。
这时司徒焕正为端木氏的坐大而头疼,因司徒凌对他素来谦恭谨慎,并无夏王的锋芒毕露,又是
自己的亲侄儿,遂开始重用司徒凌,逐渐让他在朝中立稳脚跟。
司徒永见秦惊涛和司徒凌都放弃了追查小师姐的下落,大失所望,又怕自己在司徒凌身边被人识
破身份,遂回了子牙山。但往日热热闹闹的三人行只剩了他一个,心里的凄凉自是不必多说。
隔了一两年,他到底不甘心,借口出去游历,独自奔到南梁四处行走,想着小师姐的性情,一定
不甘心总在一个地方参禅的,他也常到江南繁华地四处行走。
不知算不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真的找到了他的小师姐。
只是她已依在一个俊逸公子的怀里,注意力全在奶娘手中那个刚生的小娃娃身上,懵懂地与他对
面走过,恍若不识。他故意在她跟前走过好几次,终于能确定,她是真的不认识他了。
那时他也才十五六岁,身手相当高明,可到底在山野间长大,未曾经历风雨,眉眼间一团稚气,
看着比“盈盈”还小出一截,淳于望倒也不曾留意他,竟让他一路寻着踪迹跟到狸山,并查到了
他们在狸山的住处。
当时他并不知道该拿这个不认识自己并嫁给他人的小师姐怎么办,犹豫了许久,终于回了大芮,
把前因后果告诉了司徒凌。
司徒凌当时的脸色很怪,分不出是悲是喜,是怒是惊。他和夏王妃商议后,即刻通知了尚在北彊
军中的秦惊涛,自己则带了司徒永、卫玄和一批精干部属,先行前往狸山。
他们于这个被人刻意抹掉过去的“盈盈”完全是陌生人,但她似乎对司徒永还残留着往日熟稔和
信任,司徒永听从师兄的吩咐将她引了出来, 让卫玄施术,试图唤起她对于过去的记忆。他们当
时并不知道她是因忘忧草而失忆,卫玄的巫医之术一样可以唤出部分潜藏的记忆。
她心生惶惑时,司徒凌等人将她引出,并焚毁她一家人隐居的木屋,
将她带出南梁,先回子牙山寻求师门的帮助,并让卫玄每日以巫医之法治疗,终于让她慢慢回忆
起往事。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她拒绝回北都继承家业,也拒绝承认和司徒凌的亲事,她跪在赶
回的秦惊涛跟前,苦苦哀求着,要回狸山伴着她的夫婿和女儿。
秦惊涛大发雷霆,连司徒永也是万般不甘心,想不通自己的小师姐怎么会糊里糊涂被一个南梁人
迷得神魂颠倒。这时,始终沉默的司徒凌提出让卫玄对她施用移魂术。
这种术法也是巫医的一种,施展的法子有些霸道,但能令她忘记一切于淳于望相关的事。连无尘
、无量都不甘心自己辛苦教出的弟子就这样被世俗情爱毁了,所有人一致同意了冒险用这个法子
。
他们用白玉做成一个箱子,外面饰以明珠,让箱子内部始终保持着苍白却毫无变化的颜色,再让
他们寄予厚望的女子同时服下了令其四肢麻木的药和令其神志异常清醒的药,然后关入箱子,埋
入地底,只留一个小孔透气。
没有人觉得那是怎样了不得的苦楚惩罚。只是所有人都如坐针毡。
司徒永想不出生性活跃的小师姐该怎样孤独而恐惧地待在那个密闭的空间,不能说,不能动,什
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连睡眠的权利都被剥夺。。。。。。
两天后,司徒凌从地下抱出来的那个女子,果然已经彻底崩溃,傻了似的谁也不认识,并且不会
说,不会动,不会笑,连眼神都是呆滞的,手指伸到她的眼睛上都不晓得眨一下。
卫玄在其完全崩溃时施法,再三暗示她,她是因为和那个叫浪于望的男子在一起才会经受这场折
磨,她不能再想起他,否则这场苦楚可能会再次来临。。。。。。
那时她的心智完全混沌,像一张白纸般随人折叠涂抹。终于有些知觉时,她对那个密闭的白色空
间的恐惧,远甚于任何内敛的折磨。为了躲开再度袭来噩梦,她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忘
记。。。。。。
不久后,曾经的盈盈重新做回了秦晚,身体状况却急转直下,整整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