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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奇了,我十八岁前蛰伏山中学艺,十八岁之后的五年,俱是大芮为官,先是宫中护卫,后随司徒凌征战,给公主送亲,尚是首次来到江南,几时和这位从未到过边疆的淳于望有过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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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至公主寝处之所,只我和淳于皓、淳于望带了几名亲卫放轻手脚走入卧室。
隔了连绵如雾的淡粉轻帷,我轻声向内禀报:“公主,梁国荣王殿下、轸王殿下前来探病。”
轻帷中,面里而卧的女子动了一动,咳了两声才拖着颤间轻声道:“本……本公主知道了,多谢二位殿下好意,可我身体不适,不便相迎,请……请秦将军代为接待吧!”
“公主病得很厉害吗?让本王看看气色吧!”
淳于皓说着,便要伸手掀动轻帷。
我忙伸手阻拦,“殿下不可,公主衣冠不整,不宜面见。”
淳于皓皱眉,“既是结亲,便是一家人了,见见又何妨?”
一家人?结亲的亲兄长都被你们斩杀于深宫,我还敢认你们和公主是一家人?
我硬着头皮继续阻拦,“从来内外有别,便是亲嫂,我们芮国规矩,也不可如此失礼。梁国礼义之邦,难道反而没这规矩?”
淳于皓被我伸手拦于帷前沉吟之际,身后又有白影闪动,我尚未及阻止,身后轻帷已被轸王淳于望掀开,其后景象一览无余。
淳于皓已指着床上那面带惊慌向后退缩的女子大笑起来:“秦将军,这就是你们传说中倾国倾城的嫦曦公主?我怎么瞧着还不如秦将军俊俏?”
事起匆促,我能找来假扮公主的侍女容色甚是寻常,此时披头散发,自然和美丽不沾边。
淳于望已走到床前,淡淡问道:“你是什么人?公主呢?”
“我……我……”那侍女不敢答话,惊惶地望向我。
我忙侧身挡到床前,沉声道:“公主病重,气色不佳,又未曾梳妆,一时失了原来的姿容并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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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皓冷笑:“秦将军,你把我们当傻子了?嫦曦公主容貌绝世,我那位皇帝哥哥只看一眼便如痴如醉,画像至今挂在重华宫内;五哥也特地嘱咐,叫外面再乱,也休来惊了这位倾国俏佳人,让我们二人亲身来迎,以示郑重!就这等凡俗之姿,也敢说是公主?”
他的宝剑脱鞘,直指床上侍女:“说,公主在哪里?如有半句虚言,本王叫你立即望血溅当场!”
侍女失色,大叫道:“秦将军救我!”
我明知要糟,但断没有看着手无寸铁的侍女被人凌迫求助还袖手旁观的道理;何况,我想躲,又躲得过吗?
他们带过来的人马大多在门外,随同进来的几名亲卫也只站在近门处,和这边距离颇远……
心念电转,我只作惊慌,叫道:“荣王殿下,不可对公主无礼!”
口中这么说着,腰间承影剑已然出鞘,一剑拨开他刺向侍女的宝剑,再不作丝毫停顿,飞快地旋向他的脖颈。
漫天的白雪并没有把屋内映亮多少,略嫌昏暗的轻帷内,承影流光淡淡,色泽浅浅,几近于无,却有止也止不住的杀气喷薄而出。
据说荣王淳于皓和霍王淳于泰是一母所出,如能一举制住荣王,也许我和我带来的部属婢仆,能有成功逃离梁国的机会。
从我六岁持剑,至今已有十七载;何况征战多年,论起临阵对敌的经验,我也不会比淳于皓差,我期待着一击成功。
这时,只闻身后有人叫道:“十一弟快闪!”
竟是那位以诗文闻名的轸王淳于望!
淳于皓得了警告,虽是吃了一惊,反应却是灵敏,飞快地向后一仰,躲过我的致命一击,我虽尽力换招意图追击,已是不及。
竭尽全力,不过将他前胸衣袍挑开一大片,却显然激怒了他。
他回过神,迅速扬剑反击,喝骂道:“小贼好大的胆子!”
见我们动上手,屋内他们的亲卫要上前助阵,我随身的亲兵则尽力阻拦,屋外闻到动静,也骚动起来。
我暗暗叫苦,连出重招,可淳于皓的确身手不凡,一时根本占不了上风。
眼见他又是一剑刺向要害,我刚要闪开去时,一旁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掌,不紧不慢地在我对敌的空门间钻了进来,捉住我领子,把我前方衣襟用力一扯。
脖颈间一凉,我已觉出半边肩头暴露在空气中,慌忙要反击时,一股大力猛地撞在前胸,把我撞得飞出,重重地跌在床沿边。
是淳于望扯开了我的衣襟,同时也把我扯离了淳于皓的剑锋;可淳于皓立刻趁我分神时飞脚踹倒了我。
喉嗓间一阵腥甜往上直窜,我竭力压住,还要举剑对敌时,淳于皓沉重的靴子已狠狠踢在我肘间。
锐痛传来之前,我似乎听到了骨骼清脆的折断声,承影剑“丁”地落地,人也支撑不住,申吟一声,浓而腥的液体已从口中溢出。
一败涂地。
闭上眼睛,屏着呼吸等待肘间那最难耐的痛楚稍稍过去时,淳于皓已在一旁笑了起来:“真看不出,这小贼脸上黑了点,身上倒是细皮嫩肉白嫩白嫩的。怪不得司徒凌到哪里都喜欢带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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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头向身后已经控制局面的亲卫喝道:“来人,把他带走!”
这时淳于望忽然道:“慢着!”
淳于皓回头时,淳于望已走到他跟前,附耳说了两句。
淳于皓立刻瞥着我,暧昧地笑起来:“原来九哥好这一口!罢了,这人就由九哥处理吧。不过,这嫦曦公主……”
淳于望点头道:“这事交给我。这几日我们一直封闭城门,公主能逃出行馆,却不可能逃得出雍都城!”
他挥手带人押了被擒的芮国侍女和亲兵离开,而院子里的厮杀声立刻震耳欲聋,那些曾随我出生入死的将士们的惨叫声,如利箭般透心而过。
我惊痛,忍着右手的疼痛,伸出左手便去抓我的承影宝剑。
又是那只白皙的手,弯曲着修长的手指,迅速从我掌下抽去承影剑。
他瞪着我,眸心依旧灼烈,火焰般炙人,和那清寂的神情格格不入,反显出某种被割裂般的奇异的痛楚来。
而他的声音里,也分明带着奇异的痛楚:“为什么离开我?”
离开他?
我无法理解,眯着眼试图挣扎着冲出去时,他骈起双指,飞快截在我一处脉门。
眼前一阵昏黑,我顿时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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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剧痛逼得悠悠醒转时,瑞兽飘香,红烛滴泪,我正身在一处陈设精致的卧房中。
两名梁国太医正围在我所卧的软榻前,将我的手臂搁在棉垫上,捋起衣袖,小心地为我接骨。
我便是在骨节对上的一瞬间,硬生生被痛醒过来。
淳于望正倚在窗棂边远远地望向我,漆黑的眸心已经不见了原来的腾腾烈焰,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担忧和不安。
忽见我抬眼望他,他也便盯着我,许久,才缓缓地转开目光,盯向那跳跃的烛火。
烛泪正静静而落,一滴,接着一滴,泪珠的形状,红得像血。
御医已为我我敷了药,正用夹板固定我折断的手。
疼痛钻心,我却一滴泪水也没有。
司徒凌一直告诉我,要做芮军合格的将领,要成为芮国合格的守护者,一定要有坚强的意志,宁流血,不流泪。
很久没尝过泪水的味道了。
最后一次落泪,还是四年前。
父亲在梁、芮交战中受了重伤,调养了一年后,终于还是因伤病而死。
临死前,他指着那块御赐的“忠义秦门”匾额说道:“晚晚,秦氏五代为大芮重臣,世世受皇家褒扬。可到你这一代,能将整个家族撑起来的人,只有你了。记得,成大事,谋大业,不要浪费了你一身好武功,满腹好谋略!”
成大事,谋大业,成为秦家第六代大芮重臣。
我真切地感觉到那付担子像大山一样压过来。
对着父亲渐凉渐硬的尸体,我落泪了。
那次,也是司徒凌最后一次告诉我,宁流血,勿流泪。
太医包扎停当退下时,我早已汗出如雨,一身淋漓。被踹过的胸腹憋疼得喘不过气来,逼得我发出一声声喑哑的咳嗽。
有柔软的巾帕小心覆到我脸上,轻轻地拭我额头和鼻尖的汗水。
原以为是侍女,一睁眼,居然看到淳于望近在咫尺的面庞。
他的眉目温文,眼角浮着疲倦,低低问我:“盈盈,觉得好些了吗?”
盈盈?
这么柔美的名字让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忙按着胸口忍着疼答道:“轸王殿下,你认错人了。在下秦晚,是大芮的昭武将军。”
“昭武将军?”
淳于望的眉挑起,唇边慢慢扬起的笑纹,说不出是嘲讽还是自嘲。
我没觉出有什么好笑的,皱了眉冷淡地望着他。
他探手,迅捷如电,飞快拔下我绾发的玉簪。
我一惊而起,却避闪不及,一头乌发凌乱飘下,松散地披到肩头。
他的目光便愈发柔和,微笑着问:“芮国什么时候开始可以任用女人为将领了?”
我将长发甩到脑后,冷淡道:“不论身手武功还是领兵谋略,我都可以将天下大多数的男儿踩到脚底,为什么不可以成为将领?”
他似气恼,但只叹道:“幸亏我不在你可以踩到脚底的大多数男儿之列!”
这位轸王殿下自然不是我轻易就能对付得了的。我的消息也明显有误,他绝对不是寄情山水只解诗酒的闲王。他的几次出手看似寻常,可就是我没受伤,也不一定能闪避得了。
我低头看一眼自己重伤的手臂,低沉说道:“如果我能活着离开芮国,下一次的胜负,尚在未知之数!”
淳于望便冷笑:“也许你能再次离开芮国。但是,这一次,你想离开,得踩着本王的尸体过去!”
他的神情并看不出太大波动,可他拂袖而去时,肩膀似乎在微微地发着抖。
看得出,他气得不轻;而我亦无语。
盈盈,是他死去的恋人,还是他逃走的爱妾?瞧来应该和我长得有几分相像?
居然对着个长得有几分相像的女人就能这样神魂颠倒,满口梦话,真是可笑。
而他在我和淳于皓打斗时突然拉开我领子,难道是为了看清我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以他的身高和当时所站的位置,完全可能看到些男人不该看到的景象。
正如司徒凌所说,南人多奸诈,道貌岸然的外衣下,大多是见不得人的无耻嘴脸。
我唯一庆幸的是,淳这种莫名的痴迷,让我逃脱了牢狱之苦,甚至能过得比我平时不打仗时更要奢华。
虽然重伤不便洗浴,侍女还是抬了大盆的热水过来为我擦洗。水中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