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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被烧得乌黑面目全非的两具尸体,我心都冷得打颤。
那样风姿出众骨清神秀的淳于望,难道真的已经葬身火海,无声无息地化作焦炭?
司徒凌口中不说,心里必定早把淳于望恨入骨髓,便是找到,也未必肯将他轻轻饶过。
见线索中断,他也不去细查,带我在几处山林转了一圈,竟收了人马,径回城中去了。
两人都有些心事,他将我送至秦府,也未进去,便径自离开;我无情无绪,索然入了后院,想着正是晚膳时分,料二哥二嫂和弟弟秦谨他们必定带了素素和相思在后厅用膳,谁知过去看时,厅中居然空无一人。
有秦彻的贴身侍女匆匆来禀道:“将军,二公子令奴婢在此守着,请将军一回来就去后院书房。”
“后院书房?出了什么事?”
后院书房和我所住的院落相邻,存书并不多,却是我自己平时处理公务之处,不是知己之人从不许进去;自相思过来,才多了个只懂之乎者也的老夫子每日过来应个卯。
“似乎……有贵客来访。二公子目下亲自陪着,已经一下午了。”
风云会,初见龙蛇舞(五)
“哦?什么客人?”
“这个……奴婢不知。”
我有点纳闷,一边往书房走去,一边照例问起我家那小活宝,“相思呢?”
“也在书房。”
“书房?”
“是啊,和二公子在一起,也一下午了!”
相思在书房呆了一下午?
到现在也不曾出来?
那贵客……
我猛地顿住呼吸,侧头问那侍女:“那贵客谁引进来的?”
秦府门禁森严,等闲之人决计进不来的。
如有贵客莅临,也有名贴呈上,由管事通报并循礼引入,秦彻的贴身侍女不可能不知道主人接待的是谁。
侍女看了我一眼,也有些惶惑,凑到我耳边低低道:“仿佛是相思小姐在东边放纸鸢时遇到,然后直接从角门引进府中的。然后……见过贵客模样的几个下人立刻就被二公子下令关起来了……”
相思引进来的贵客……
我疾步如飞,已行到后院,便见有秦家心腹侍卫如临大敌般守卫几处要道;待走近书房,更见秦谨亲自在门口守着,神情颇是不安。
待见我近前,他忙走过来,低声道:“阿姐,你可回来了!”
我掌心尽是汗水,急问道:“来的是谁?”
秦谨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屋内传来相思欢喜的咯咯笑语:“父王又赢了!父王又赢了!”
我吸一口气,上前推开门扇。
银烛高烧,映着秦彻对面的那人。
眉目俊秀,黑眸清寂,正含笑去拉站到椅子上拍手大叫的相思。
他依然瘦削,但气色尚好,待回眸见我,他捉着相思胳膊的手顿住,唇角已微微挑起。
一个极轻极淡的笑,看不出是苦涩还是欣喜。
秦彻转过轮椅,无奈地看向我,叹道:“晚晚,来了位贵客。”
淳于望凝视着我,温雅笑道:“怕是不速之客吧?”
相思也不怕摔着,从椅子上一跳便跳下来,奔过来拉我走向她父亲,得意地向我说道:“娘亲,我就说父王会过来接我们回家。你看,你看,父王来了!来了!他比二舅舅厉害哇!下棋一直赢呢!”
桌上棋盘零落,秦彻拈着棋子苦笑。
他莫名和敌国皇弟攀上了亲戚,心惊胆战之余,再好的棋艺只怕也施展不出来了。
我向相思道:“你饿了没?我让小枫姐姐先带你去吃点东西吧!”
相思摇头道:“刚捧上来的点心,我都吃了,不饿。我要陪着父王!”
我想把她支开和淳于望说话,见她不肯走,正要拿别的话哄她时,淳于望忽道:“我不爱吃甜点,却真的有些饿了!”
我已渐渐镇定下来,闻言冷笑道:“能晓得饿,也是种幸运。今日我到了一处地方,看到有人被烤熟了,连想饿都没机会了!”
淳于望眸光一闪,也不见惊怒,只皱眉道:“他们……都死了吗?”
我见他素衣整洁,举止安详,并无和人动过手的模样,也不见被人追逐逼迫的狼狈,忽然间明白过来:“你早已料到那是陷阱?那些人……是你养的死士?”
淳于望看向相思,柔声道:“相思,你不是说,有好东西要送给父王吗?”
相思把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一般,洋洋得意道:“父王看了一定欢喜!”
淳于望笑道:“那便拿来给我看看吧!”
相思应了,忙奔出门时,淳于望又道:“我也要考考你的功课。你且写一页小楷来给我看。”
相思张张小嘴儿,登时耷拉下了脑袋,偷偷地向我投来求救的眼神。
我明知淳于望也想将她支开,笑道:“你只管认真写去。只要用了心,就是写得不好,你父王也不会责怪你。”
相思便松了口气,悄悄地向我做个鬼脸,拉着门外守候的沈小枫奔了出去。
秦彻往外一张,笑道:“我们人也不多,呆会就在那边庑房简单用些晚膳吧!我去叫人预备着。”
他推动轮椅滑到门边,早有秦谨接住,将他领到外面,悄悄关上了门扇。
屋中便只剩了我和淳于望二人。
我拿了烛剪,剪着烛花道:“我白天还想着,相思可能这辈子都得赖在我这里了。看来是多心了。你比我预料得要聪明些。”
淳于望轻叹:“若不谨慎些,我还能活到如今?”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玉瓶,放到棋枰上,说道:“认识这个吗?”
我拿过细看,摇头道:“花纹精致,雕工不俗,玉质也好。应是大富之家用的东西。不过瓶上并没有标记,看不出是谁家所用。”
淳于望道:“但我曾见过一模一样的玉瓶。当日你刺我一剑,我自认必死,是不惜代价带你离开的司徒永留下了两粒灵药救了我。那灵药,就装在和这一模一样的玉瓶里。”
我心中一寒,低低道:“司徒永那里的玉瓶,怎会到你手中?”
淳于望道:“今日一早便有人潜入院中,留下一张字条,提醒我们强敌将至,让我们尽快离去。不论送纸条的人是谁,我都能猜到那里已不安全。正要带人离开时,又有人送来一封密函,说城中即将戒严,让我们尽快出城,以免落入人手,连累了你。信上还留了个地址,让我们过去暂住,说不日你会过来与我联系。来人没有落款,却在密函中包了这枚玉瓶。”
风云会,初见龙蛇舞(六)
他把玩着那玉瓶,微笑道:“那边没抓到人,果然开始全城搜捕我了。还好没人敢到昭武将军府上搜人。”
第一个警示他们离去的人,应该是司徒凌派的人。
但把淳于望引向陷阱的人,无疑应该是司徒永派出来的了。
我问:“你怎么猜到那里会是陷阱?”
他便垂头,额前的碎发在他脸庞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这许久你都不曾再过来看我一眼,又岂会在政敌有所察觉时授人以柄?司徒永和你虽亲近,到底是端木皇后那边的人,你就是有所行动,又怎会事无巨细告诉他?”
我点头,“有道理。你虽寸步不出,对大芮朝上下的事儿倒也了若指掌。”
他淡淡而笑,“许多事,我不去争,不去抢,因为我不想去争,不想去抢。可如果我真想去做,也不至比任何人迟钝。”
“是吗?”
我挑眉,“我看你是太迟钝了!你就没想过,我会为了自保把你交出来?”
“你不会。”
“刚才我顾忌着相思,现在我还需要顾忌什么?相思向来最听我话,你若是不见了,她只会认为你再次丢下了她。”
“你不敢。”
我吸了口气,怒道:“你认为我不敢?”
淳于望眸光忽然凌厉,抬高嗓音道:“对,我就认为你不敢!我就欺你不敢!”
“丁”的一声长吟,寒光射目,他腰间的宝剑已被拍到棋枰上,“你若敢,我便在这里等着,等着你再次把我……一剑穿心!”
我只觉一道怒气直冲脑门,恨恨地瞪着他,牙缝间咝咝地吸着冷气,真想提起宝剑再次把他一剑穿心。
他毫不动容,清寂的目光牢牢地盯着我,竟也如宝剑般锐利,似要生生将我钉穿。
黑的白的棋子被他拍剑的力道震起,掉于地面,又一颗颗地弹跳起来,无处安放般地滴溜溜乱滚着。
许久,我才能咬牙切齿说道:“淳于望,这里不是狸山,我劝你,收敛些,别再激怒我!”
他摇头,缓缓坐了下去,慢慢说道:“我不想激怒你。我只想你看清你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冷笑,“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知道。你心里有我,根本不愿意我出事。你忘怀了我们的过去,但并没有忘怀我们的感情。你不愿意承认,可你的确就是和我同床共枕恩爱三年的盈盈!”
我给针扎着般忍不住跳了起来,叫道:“我不是!”
“你是!”
“淳于望,我给我听着,我仔仔细细想过很多遍你说的故事,可我,的确毫无印象!”
“那是因为有人在你身上做了手脚!”
我眯起了眼。
他也急促地喘息,脸色又是发白。
冷冷地看向紧闭的窗扇,他慢慢说道:“也许是司徒永,也许是司徒凌,也许就是你们秦家的人。他们有一万个理由不让你和我在一起,他们有一万个理由将你从我身边带走。他们用了手段,让你记起了本该被忘记的过去,却忘记了我们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包括你的夫婿,你的女儿,以及,你的家。”
我摇头,干巴巴地说道:“没有。不会……”
“你想不起来,并不代表没有发生。”
他眸中有晶莹的光泽。
“当年,我用卑劣的手段割断了你和自己亲人的联系;如今,又有人用同样卑劣的手段割断了你和自己夫婿爱女的联系。算来,是我应有此报。可我不甘!我不甘你就这么把那一切都忘了,就好像你真的已经死去一般!秦晚,我宁愿你清醒着去抉择以后的路,哪怕再次以一剑穿心为代价!”
他吐字如刀,说得坚决有力,我却一阵阵地身体发软,脑中浑浑沌沌,似有什么闪过,却又怎么也抓不住。
星星点点的一切,顷刻间化作细细的锋刃,一寸一寸,直割往头脑深处。
皱紧眉伏到桌上时,身边传来淳于望的惊呼:“秦晚!晚晚!”
身体落到他腕间时,我强撑着伸向荷包,努力摸出一颗丸药来,还未及放入口中,便滚落地上。
淳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