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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亲不认的大恶魔、大混账?他可曾对你们提过我娘?他知不知道我的存在?我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你,你却已经走了……”
小夭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泪如决堤的海,刹那已是满面。
这位炖驴肉的将军已是世上唯一熟悉蚩尤的人!她曾有千百次机会来问他,可她没来,等她来时,却已经晚了。
小夭张着嘴,想要痛苦地大叫,却又一声都发不出来,极度的痛苦和压抑交织在一起,让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老伯,所有人都恨他,所有人都恨他!我也恨他……我只是想听一个不恨他的人说说他,告诉我,我不该恨他,我想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老伯,不管我走到哪里,所有人都在咒骂他,也许你是这世上唯一不会咒骂他的人,可现在,你也走了……我恨他!我恨他……”
小夭一遍遍说着“我恨他”,她恨蚩尤带给娘和她的耻辱,她恨他从没有以父亲的名义给予过她一点关爱,她更恨他们抛弃了她,既然不要她,为什么要生下她?
可今夜来这里,她想说的并不是“我恨他”,她渴望的是有人给她一个理由,让她不去恨他,让她能坦然地面对世人的鄙视和辱骂。
但,最后一个人也走了!她对自己爹爹的唯一了解就是世人的咒骂!
泪眼模糊中,小夭看到一个人影从屋角的黑暗中浮现,小夭立即用手臂抱住头,匆匆把泪擦去。
“你是谁?为什么躲在这里?”小夭的声音又闷又哑,却已很平稳。
人影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走到了榻旁。
小夭没有抬头,却清晰地感受到,另一颗心渐渐走近了她,和她的心在一起跳动:“相柳!”她仰起头,看到了相柳。他穿着一袭黑袍,外面又披了一件黑色的兜帽大氅,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好似畏寒的普通人。可此时,大氅的兜帽有些松了,露出几缕白发。
小夭想到刚才的痛哭失态全被他看了去,十分尴尬,冷冷地说:“你躲在这里干吗?看我笑话吗?”
相柳说:“讲点道理好不好?我来祭奠故友,你突然跑来,明明是你打扰了我!再说了,你有什么笑话可看?”
“难道相柳将军没听说我是蚩尤的孽种吗?”
相柳笑起来,冷峻的眉目柔和了几分:“原来是这事呀!可这事哪里可笑呢?你说给我听听。”
小夭狠狠瞪了相柳一眼,只不过她颊上仍有泪痕,这一瞪实在没有任何力量。
相柳坐到她身旁,笑道:“看样子,谣言是真的,你真的是蚩尤大将军的女公子。”
“闭嘴!”小夭埋下头,不理他。
“突然换了个父亲,还是个臭名满天下的恶魔,的确难以接受。”
“闭嘴!”
“你不了解蚩尤,可你应该了解你的母亲,既然她选择了蚩尤,你就该相信她的眼光!”
“我说了,闭嘴!”
“不管怎么说,你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总比我强!像我这种从蛋里钻出来的妖怪,压根儿不知道父母是谁。”
小夭抬头看着相柳,似乎想看清楚相柳说的是真是假。相柳一本正经地说:“你也知道我有九颗头,比别人能吃一些,我从小就为生计奔波,日子过得惨不忍睹,一会儿别人喊打喊杀,一会儿九颗脑袋还要自相残杀,有一次饿急了,一颗脑袋差点把另一颗脑袋吃了……”
小夭瞪大眼睛,“真的?”
“假的!”
“你——”小夭简直气绝。
相柳继续一本正经地说:“我记得有个人曾和我说‘人的心态很奇怪,幸福或不幸福,痛苦或不痛苦,都是通过比较来实现’,我正在通过讲述我的悲惨过往,让你比较出你过得不错!”
小夭想起来了,那个“有个人”就是她。小夭不满地说:“我可没编造假话!”
“从蛋里钻出来是真的,有九颗头也是真的,后面的……”相柳敲敲自己的额头,小声嘀咕,“编得太顺嘴,我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小夭不知道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但胸间的悲苦却是真的淡了许多。
相柳问:“你还需要我讲述一些我的悲惨过往,让你觉得有个大魔头的父亲其实也没什么吗?”
小夭瞪了相柳一眼,问道:“你见过蚩尤吗?”也许因为相柳就是个魔头,在他面前提起蚩尤,容易了许多。
“没有。我真正跟随义父时,蚩尤已死。”
“共工和蚩尤关系如何?”
“当年很不好,几乎算交恶,但蚩尤死后,义父祭奠祝融时,都会祭奠蚩尤。”相柳笑了笑,讥嘲地说:“你不能指望当年那几人交情好,如果他们交情好,神农国也不会覆灭了。”
小夭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相柳,为什么选择共工,只因为他是你的义父吗?”小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胆子问这个问题,大概因为今夜的相柳不太像相柳吧!
“不仅仅是为了义父,还有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袍泽,我们一起喝酒,一起打仗,一起收殓战友的尸骨……”相柳看向案上的灵位,“几百年来,你能想到我究竟亲手焚化过多少袍泽的尸体吗?”
小夭无法想象,可她能理解相柳的意思,就像四舅舅,明明能逃生,明明深爱四舅娘和颛顼,却选择了和袍泽一起赴死。这世间,有些情义,纵然含弃生命,也不能放弃。
相柳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也数不清了,但他们全在这里。
小夭把头埋在膝盖上,默默不语,只觉心里堵得慌,却说不清楚究竟是为相柳,还是为自己。
“在想什么?”
“身为蚩尤的女儿,天下之大,却无处可去。”
相柳抬起了小夭的头:“实在不行,就扬帆出海,天高海阔,何处不可容身昵?”
小夭想起她已拥有海妖一般的身体,无边无际的大海是别人的噩梦,却是她的乐园,就算轩辕和高辛都容不下她,她也可以去海上。就像是突然发现了一条任何人都不知道的逃生秘道,小夭竟然有了一丝心安。
她盯着相柳,眼前的男子分明是那个浪荡子,可当她刚要迷惑时,一缕白发从兜帽内落下,提醒着她,他究竟是谁。小天轻轻摸了一下他的白发,说道:“此处不宜久留,祭奠完旧友就离开吧!”
因为刚哭过,小夭的眸子分外清亮,相柳能清楚地看见她眼眸中的自己。他伸手抚过,把她的眼睛合拢:“我走了!”
小天只觉额上一点柔软的清凉,轻轻一触,又立即消失,小天猛地捂住额头,睁眼看去,眼前已空无一人。
错觉!一定是错觉!
相柳从屋子内飞出,跃上墙头,只看街巷上雾气弥漫,无路可走。
相柳笑着回身,看到璟一袭青衣,长身玉立。他笑问:“涂山族长, 听壁角可好玩?我刚才没叫破你偷听,你现在又何必设迷障来刁难我?”
璟温和地说:“如果不想和颛顼的暗卫撞见,从北面走同,我在那边留了路。”
“倒是我误会族长了,多谢!”相柳把兜帽戴好,遮去了面容,向北面飞掠而去。
璟说:“谢谢!”
相柳猛地停住了脚步,回身说道:“涂山族长的谢谢,倒是要听仔细了,省得错过了什么好处。”
璟笑着说:“谢谢你劝慰她,好处我当然愿意给,但你愿意要吗?”
相柳似笑非笑地说:“我当然愿意要,不过——不是问你要!”
璟的脸色变了,相柳大笑起来。笑声中,他的身影消失在雾气中。
冰冷黑暗的屋子中,小夭恍恍惚惚地坐着。
一个人从屋外走进来,随着他的步子,屋檐下的几盏灯笼、屋内的两盏油灯全都亮了,当他一步步走近小夭,就好像把灿烂的光明一步步带到了小天身边。
小天有些意外,叫道:“璟!”
璟把一件狐皮大氅披到她身上,小夭这才觉得身子冰凉,拢了拢大氅,把自己裹住。
璟将香炉内三炷未燃尽的香点燃,对小夭说:“我们一起祭拜一下离戎伯伯吧!”
小夭和璟一起作揖行礼。
行完礼后,璟说:“我们可以决定很多事情,却无法决定自己的父母,不要因为自己无法决定的事折磨自己。”
小夭正想说话,潇潇走了进来,一边行礼,一边说道:“王姬,夜已很深,请让奴婢送您回小月顶,要不然两位陛下该担心了。”
小夭看璟,璟温和地道:“是该休息了,明日我来看你。”
小夭尽力挤了个笑:“好。”
小夭回到小月顶时,黄帝和颛顼正在灯下对弈。
看到小夭,黄帝似松了口气,面容透出疲惫,扶着近侍的手,'回屋休息了。
颛顼走到小夭面前,看她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手搭在她肩上,用灵力为她去寒意,待小夭全身都暖和了,颛顼才帮她脱了帽子和大氅。
苗蒲端着一碗热汤进来:“王姬,用点……”小夭猛地把热汤打翻了。
小夭向来随和,别说发火,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苗蒲立即跪下:“奴婢该死!”
小夭疲惫地说:“不是你该死,是我该死!以后不要叫我王姬!”
苗蒲吓得不知道该回什么,只能频频磕头。
颛顼说:“你下去吧!”苗蒲忙躬身退了出去。
颛顼拖着小夭往暖榻走去:“王姬,逛了半夜了,坐下休息会儿。”
小夭怒瞪着颛顼,要甩掉颛顼的手,颛顼握着不放,笑嘻嘻地看着小夭。
小夭气道:“你明知道我不是……你还……你和着所有人一块儿欺负我!”
颛顼说:“你哪里不是了?我明日就可以昭告天下,封你为轩辕的王姬,别说王姬,你就是想做一方之王也可以,凡我所有的土地山川,你尽可挑选,我封给你。”
小夭没好气地说:“你别给我添乱!我现在烦着呢!”
颛顼问:“你很在意自己是不是王姬吗?”
“你明知道我在意的不是王姬的身份,而是……我好累!”小夭只觉得身心皆累,头搭在颛顼的肩膀上,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
颛顼也一动不动,由她靠着。
很久后,小夭低沉的声音轻轻响起:“你现在还恨舅娘吗?你已经拥有了一切,再没有人敢欺负你,是不是不会在像小时候那样怨恨舅娘了?”
“我依旧会梦到她在我面前自尽了,不管我现在拥有多大的权势,我依旧没有办法阻止她把匕首插进自己的心口,依旧只能无助地看着鲜血染红她的衣裙,依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跳进父亲的墓穴。”
小夭说:“我恨她!”这个她不是颛顼的娘,而是颛顼的姑姑,小夭的娘。
颛顼不知道该如何开解小夭,就如同他也不知道如何开解自己。那是他们至亲的人,这样的恨让他们痛苦,他和小夭都不想恨,想原谅,可理由呢?谁能给他们一个理由?
小夭说:“那时候,我虽然小,可每次蚩尤和娘见面的事我都记得,我想……我心里一直都知道真相,所以我宁愿颠沛流离,也不愿回到五神山。今夜听到离怨的话,我一面愤怒伤心,一面却是如释重负,就好像一个人做了一件坏事,一直努力隐瞒,可又预感迟早会暴露,他就得非常辛苦,当秘密暴露时,是很可怕,可也终于松了口气,因为不用再辛苦地隐瞒了!我很舍不得父王给我的宠爱,可我也真的不想再骗他了!”
颛顼轻抚着小夭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