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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啊!”食盒里藏着只灰色的小猫,个子虽小,却养得胖乎乎的。
洛妍无可奈何的笑道:“你知道来历?”
“猫三的孙子!”瑑儿拿手指逗弄着猫仔,饶有兴致。
“是我让父亲写信要来的!”
“真的?害我提心吊胆,就怕你不许我养猫呢!咱们还叫它猫三,好不好?”
洛妍让她放下小猫,压低嗓子正色道:“瑑儿,你可知是谁养着猫三?”
瑑儿摇摇头。
“你随我入宫,必然会遇见,切不可再于人前露了痕迹。”洛妍略一顿,“我也不喜欢他的性子,可他有不得已之处。你就瞧在猫三的面子上,忘了过去的事吧!”
“是谁?”瑑儿虽知答案,还是忍不住发问。
洛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一字一顿:“姬——鲲——鹏!”
瑑儿咬着唇强忍着不安的情绪,身子瑟瑟发抖,洛妍叹口气,只得将那小猫放下地。被关了半天的小家伙哪里还呆得住,四下里蹦窜,便朝门外奔去。“瑑儿,猫三跑了!”这是她们幼时生活唯一的乐趣,瑑儿会灵巧的去追逐四下乱窜的小猫,猫三却能避开瑑儿的魔爪,选那狗洞逃逸。瑑儿总是披头散发落泊的回来,直到有一日她得意的拎着猫三的脖子,脏兮兮的站在洛妍面前。她已学会飞檐走壁,让猫三无所遁逃。
瑑儿一下子回过神来,跟了出去:“猫三,看你哪里逃!”洛妍也追了出去,见瑑儿立在廊下发呆。顺着她视线抬头,不禁一愣,猫三极其灵活的在房梁上漫步。
瑑儿声音幽幽:“他连猫都不放过!寻常这般大小的猫是上不了梁的,这猫灵巧得出奇!他训了人不够,猫也训着玩儿!不信你试试!”
洛妍将手指放在口中,吹着短促的哨子,果然,猫三毫不迟疑,沿着柱子急速窜下,蹲在洛妍面前,乖乖的仰着毛茸茸的小脸。瑑儿将猫三四脚朝天的压在地上,翻看着被绒毛遮盖的爪子。
“瑑儿!别这样!”洛妍原是为了开解她,没料到适得其反。
“依着他的习惯,不是该刻上他的印记么?”她动作粗暴,猫三也在奋力反抗,爪子在她手上划出血痕。瑑儿将四只爪子都仔细查看了,才颓然的将猫抱起来一扔,转身回房。“喵——”那猫在墙角一闪,便失了踪影。
兰姑听见声音走了出来,用手比划着猫的形状,神色甚是慌张。洛妍才猛然想起,亦璃属鼠,这养猫别是他的忌讳吧!她哄了兰姑离去,才四下里去寻找猫三,却不敢再大声吹哨子,引来兰姑。才走到正房外,就听见亦璃的笑声:“沈洛妍怕降伏不了孤王,特地请来帮手了!”
门虚掩着,猫是无意冲了进去,亦璃怕是有心在母亲的屋子逗留。洛妍推门入内,却见亦璃两手趴在地上,歪着头看着床下。
“小东西,出来!再不出来,砍成八块和蛇炖作一锅!出来,猫咪,孤王拿鱼虾喂你!”他声情并茂,使出浑身解数。
洛妍一脸严肃:“这可不是王爷的作派。先威逼了,利诱还管用么?”
那猫在床下闹腾作响,亦璃凑得近些,“吱吱”叫几声。洛妍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猫三,快出来,这么大只老鼠呢!”
猫三倒像真听明白了,一下子蹦了出来,却撞出个满是灰尘的木匣子。亦璃吹去灰尘,打开一看,内里竟是上等丝线,色泽如新。洛妍欣喜的接过匣子,指指绣架上未完成的绣品:“看颜色、丝质,该是同一批次的。”
亦璃苦涩的笑着:“是她的遗物,你就留着吧。等你哪日乐意,接着绣,也算了她的心愿。”
洛妍有意逗他开心:“硕鼠,再吱吱几声!”
他当真“吱吱”叫起来,与她笑作一团。
意迷
《易》井——九二:井谷射鲋,瓮敝漏。
韩赞立在船头,眼见澹娴斋近了,心绪更乱,如何复命。但凡牵扯沈妃之事,便令他为难。还没上岸,就见几个内侍正在搬运切割好的冰块,一问之下,才知是沈妃的意思,说是王爷如今上朝得长居宫殿,三伏天宫里更显闷热,有备无患。耳听笑声传来,他加快步子,才步过廊下,就愣在原地。
细碎的铃铛声和清脆的女子笑声切合,明亮鹅黄的绸纱晃动在玄色锦缎四周,一团浅灰紧随着翠柳的绣鞋乱窜。
玄色身影闪动,女子柔媚的嗔怪:“鼠三赖皮!”话音未落,已被男人弯腰圈住膝盖,高高抱起,女子娇喘连连,手臂环住男人的颈项,一双纤足翘在半空,绣鞋上的铃铛仍叮叮当当的响着。灰色的猫不时跃起,扑向绣鞋。亦璃这才吩咐瑑儿拎走小猫。
韩赞顿觉回到一年前离岛的那个黄昏,曲水流觞畔的笑声欢颜竟移至大骊宫,只是此刻的画面更美,王爷与王妃更显情深意浓。
亦璃搂着洛妍不停旋转,她的手臂圈得更紧,却丝毫没有惊惧,只肆意的笑着。洒进院落的阳光映衬着复苏的春色,可这一切都难敌他二人的神采。
“赖皮鼠三,放我下来!”洛妍粉拳捶打着亦璃背脊,亦璃猛然将她松开。他转圈太久,洛妍只觉一阵晕眩,几欲跌倒,下意识靠在亦璃怀中,牢牢环住他的腰,仍笑个不停。
亦璃这才怜爱的将她扶住,痴看着那绯红的脸庞,取张绢帕轻柔的为她拭去额头的汗珠。“整日闷在屋子里不动弹,洗了胭脂,血色全无。法子原是你想出来的,我不过借用而已!”
洛妍连续深呼吸,才缓过气,撅着嘴道:“说好你做桩子不许动的!”她为了逗瑑儿开心,在猫三的尾巴上系个铃铛,猫三的活泼可爱果然引来笑声。谁知亦璃竟让兰姑把铃铛绣在洛妍鞋面儿上,惹得猫三围着洛妍打转儿。
“眉若远山含黛、肤若桃花露笑——”露出笑意的是亦璃,手指描摹着她的眉梢、脸颊,“青丝若云,眼眸明若星辰!”手指才触到嘴唇,洛妍已笑着推开他。
韩赞直站到沈妃离去,才轻唤一声:“王爷!”
亦璃的视线一直尾随着倩影,笑骤然逝去,寒冰似的目光扫来。
“属下前来复命!”他忐忑的跪下,在心底斟酌字句,只觉任一句都会招致王爷的怒火。更甚的是,韩赞忧心适才那亮丽的欢声笑语被他带回的消息击碎,不舍、不忍——直到察觉王爷走到身前,才进院子的张奎也被空气中凝结的阴云吓得噤声,只困惑的跪在韩赞身旁,用眼神求助。
纤长白皙的手舒展头顶,张奎连忙呈上拜帖,却被韩赞格开手,由怀里掏出个漆封木匣奉到轩亦璃掌中。
“滥贱的东西,脏了孤王的楠木匣子!念!”
张奎也不是头一日当差,竟不能完全领会王爷的意图。韩赞手肘撞了他一下,才醒悟过来,赶紧用公鸭嗓子念出董穆谦的拜帖。
“给沈妃送去,让她换身男装,随孤王同去!”
被韩赞扯了袖子,张奎才察觉王爷已走出院子,擦了满头的汗:“我听丁良说王爷今日心情好,与沈妃娘娘说笑呢!怎么?”
“这是该你打听的事?”韩赞指指拜帖,“王爷吩咐你的事,吓得忘了?”
张奎赔着笑,往偏殿走,却被窜出来的猫吓了一跳。
“瑑儿,挑一支老山参给张内侍压惊,没得被咱们的猫吓出病来!”
“谢沈妃娘娘赏赐!猫没吓着老奴,倒是王爷今个儿心情不好,还请王妃给奴才们提点一二!”
屏风内,洛妍才脱了绣鞋揉脚,摇晃一下,铃铛脆响轻灵如故——
火不思形若琵琶,弹奏技法却类似吉它,格外着重于滑音、颤音的穿插,迂回的拨弦叮咚声描绘着神秘的塞外风云幻化图卷。座中操琴之人乃是写下北漠《客居记》的董穆谦,他是座中鲜有的以真面目示人者。旁的前来赴亭台雅会的多半若洛妍、亦璃这般,隐藏于面具之后。董先生方从北漠归来,说的都是北国风物,单不论政事。
亦璃有心了,曾同他说读过《客居记》,便让洛妍同来,他,还是若上元节般戴着刑天的面具,还亲手为她戴上面具,却不许她瞧清所绘何物。待坐定了,他又起身出去。洛妍只觉他今日格外怪异,却又难以琢磨。不敢贸然向奴才打听亦璃为何发怒,可换了男装走到正殿时,亦璃分明满面喜色,弯腰逗弄着猫三。猫三满足的舔着舌头,温顺的倚在亦璃脚边儿。只是,他嘴角挂着笑,眼眸中却藏着阴郁之气。她伸手摸着面具的线条,满怀好奇,他,会选什么呢?
“如此心急要知晓答案?让你猜呢!”倒是洛妍想得入神,不觉亦璃已折返回来。她赌气坐着不搭理他,只专注的去听那火不思的弦音。亦璃却低声道:“孤王之友,该见礼才是。”
洛妍双手作揖,略颔首再抬头,却难以自持,只狠命用指甲掐住虎口,呆看着对方。共工,如此轻易的被亦璃带到面前,洛妍极力克制着纷繁杂乱的情绪,静待亦璃招呼着一同坐下。
琴音悠扬,共工显然也是识音律的,捧着茶杯,指击杯身,合着节拍。洛妍斟酌着,不敢草率先开口,而亦璃似乎也沉浸在乐声中。
一曲罢了,董穆谦入了雅间来施礼,又说要引荐几位文人。亦璃附在洛妍耳侧低声道:“且坐!你在此,不便将人引进来,免得男人的气味熏着你!”
曲声又起,却换了教坊女子吹奏竹箫,其声悲切,《思乡曲》——故土遥不可及。
“董先生久居北漠,然异乡为客,风物不同,思乡情切啊!”洛妍感叹道。
共工,并未沉默,他嗓音低沉,口音不似江南人。“独在异乡为异客,身不由己!”
“故园一草一木一抔土,也牵动心绪。若再有割舍不下的情意,何等孤寂、哀恸。”她一点点试探着,十一年,即便揭开他的面具,也是相逢不相识。何况,他的身份不足为外人道,紫都燕来,实在祸福难料。
他长叹一声,无限惆怅,屡次将茶杯端起又放下。
洛妍只觉得再问什么都显冒失,何况,亦璃,亦璃是何用意。“先生的面具瞧着倒是新鲜!”错过这次机会,几时还能遇上。
“这面具有什么特别的涵义么?鄙人于这些不太上心!”他似乎真的是虚心讨教。
洛妍只得顺着说下去:“书中说共工乃是炎帝部落的首领,治理洪灾、筑堤蓄水,是西北的洪水之神!”
他先复述一遍她的话,又念着西北洪水之神,摇摇头:“王爷心思奇巧!”他沉吟一阵,又问,“那公子的面具是何意呢?”
“戴着面具只能看见别人,却瞧不见自己的模样。请先生说说,在下的面具是什么图案。”
他显然是个好相与的人,细细形容了,一只鸟,形若乌鸦,白嘴红脚,口衔枯枝。
“精卫!”
“故事里精卫填海的精卫?”
“是!”洛妍愈发琢磨不透亦璃的心思。
“哈哈!究竟是谁赖皮?”亦璃挑起珠帘入内,但闻笑声,他的欢颜却藏在了面具后。那样明朗的笑声与刑天的狰狞实在不吻合。他步子迈得大,袍服擦着茶桌,将荷包蹭到地上。洛妍赶紧拾起来捏在手中。亦璃手摊到面前:“还给我!”
“堂堂王爷,挂着个蟾蜍四处走动,实在不雅!”洛妍和他说笑着,可注意力还是在共工身上。
亦璃在桌下碰碰她的腿:“拙荆不懂事,说什么盼孤王蟾宫折桂,才绣了蟾蜍!”
“哦——”她拖长声调,后仰着身子,看准桌下亦璃的脚,轻轻踏在鞋面,“我也觉着不至于有人绣了癞蛤蟆讥笑王爷想吃天鹅肉!”
荷包正是洛妍绣给亦璃的,绣工虽拙,他却当作宝贝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