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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额上青筋暴起,扬剑的手止不住有些发抖,猛一下,抽剑回鞘。
良久,她缓缓地睁开眼,看见他落寞萧索的背影。心,没有设防,猛一阵抽搐,漫无边际的痛楚,袭入她每一个毛孔。她多想,走近他,抱住他,安慰他,告诉他,其实,她最爱最爱的,从来都是他,一直都是他。可是,她不能。
她已经不能回头,她已然决定了放弃,用自己的生命换取所有的安宁。
谋反是死罪。
如果事情败露,文浩要死,幽静要死,林家要受株连,她始终认为,文浩只是一念之差,不会真的谋反,只要给他一个悔过的机会,他会回头的。而幽静,林家,始终是她心里放不下的。
然而,她想得更深的是,皇上历来苛责,牵连下去,不知又连累多少人家。最让她担心的,是陈光安,必然借这一事端,挑起更大的腥风血雨。这样一来,势必激起更大的民怨。众人不明真相,认为皇上不但性情暴虐,驱逐忠臣,而且手段残忍,连自己的同胞兄弟都不放过,文举已经是四面楚歌了。若是有人趁此举事,必然一呼百应。同室操戈,蒙古必犯。如此一来,社稷可危,百姓也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如果她的死,可以使这一切都避免,对于她来说,便是完成了师父交付的使命,便是她来人世一遭的责任。
谁人不怕死,她原是非常恐惧的,但在屋子里被搜得一片狼籍之后,她反而坦然了。
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认了,命运这样安排,自然有它的道理。
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让文举相信,要谋反的是她,主谋是她,她是因为太爱文浩而选择了造反。
因为,现在的文举,什么也听不进去,他不会去想别人要造反是因为他的严苛;他不会因为对造反之人有多深的感情而饶恕他(她);他也不会想到杀了文浩只会落人以口实,而没有任何好处。
她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别无他法,尽管她知道,这样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
她必须死!
文举不会饶恕她,纵然他再爱她,也不会网开一面。这是他登基后处理的第一件谋反事件,以他的性格,决不会从轻处罚。
她太了解他。
只是一个死字罢,她无怨无悔。
她深爱着他,并如愿地将自己全部交给了他,纵使她来到世间,只是为了完成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但她终究还是做了一回真正的自己,这就够了。
即便最后的死,也是为了成全他,她愿意。
风吹向何方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归真寺内金身佛祖泪 林府大厅出生身世真
“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是不是?”他没有转身,轻声问道,抱着残余的希望,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只要她回答一句,爱过,或是也许爱过,他都会留下一念之仁。
可是,他听见的,是她决绝的回答:“是的,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你留在我身边,是因为你师父的使命?”他又问。
“是的,他要我时刻劝你以江山社稷为重。”她的话语很平静,但没有一丝感情搀杂其中。
“那,你做到了吗?”他不甘心。
“没有。”她飞快地回答。
“为什么做不到?”他追问。
“因为我不爱你。”她的话再一次刺伤他。
他忽然转身过来,目光炯炯地望着她:“那你为何应承于我?”
她冷冷地回答,破灭了他最后一线希望:“我只想拖延时间,好让文浩起事,但他反悔了。”
他的眼光黯淡下去:“我哪点不如他?”
“你是暴君。”她言简意骇地回答。
“我一直以为,你是理解我的,”他苦笑起来:“为什么最后要谋反的竟然会是你?”
“现在是谋反最好的时机,你已经是四面楚歌,没有我,一样会有别人。”说是这么说,她还是,希望他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行为。
“四面楚歌?”他揶揄一笑,无尽苦涩。
“你大概还在沾沾自喜,认为自己差不多已经掌控朝廷了吧?”她颇有深意地一笑:“朝廷的局势,危如累卵,众朝臣朝不保夕,无心政事;陈光安已将老臣们驱逐得差不多了,到处安插自己的关系;有多少大臣盼望着侍奉新主,从而得到重用;岭南王想闹独立;卢州王也蠢蠢欲动;就连蒙古都想乘乱分得一杯羹;而天下百姓怨声载道;此时无论是谁,挥臂大呼一声“新皇残暴、另立新君”都可能立即得到广泛的响应。如今的局势,内忧外患,一触即发,此时不反,更待何时?我已与岭南王商量好,会同陶将军以“君王暴虐,就百姓于水火”的借口拥兵自重,一旦起事,卢州王将策动蒙古一举进犯,你就全完了!”她有些得意地说:“即便太后肯出面力挽狂谰,你也大势已去,难以翻身了。”
他的脸微微有些变色,她的话,如此透彻,他始料未及。
她的心机,如此之深,他也始料未及。
他终于彻底绝望了,他如此看重她,她却如此盘算他,她不是他的清扬,从来都不是!
“哈哈,哈哈!”他一朝顿悟,仰天大笑,尽掩了自己的失落。
“你笑什么?!”他的笑声激怒了她,她尖刻地说:“文浩混帐,坏我一盘好棋!否则你哭都哭不出!”
“贱人!”他闻言,极度伤心和愤怒,拼尽全身力气,反手就是一耳光掴过去,将她扇到地上,滚出好远。
他连看她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了,拔腿便走,冷冷地抛下一句:“打入天牢!”
她从地上虚弱地爬起来,嘴角淌着血。他下手这样重,她却不知道痛。因为此刻心里的痛,已经让她彻底麻木。他远去的背影,在她的泪光里旋转,她贪婪地盯着那背影,连呼吸都为之让位,因为她知道,能看见他,已成为将来的奢望,她不会再有将来,看一眼,便少一眼。
可是又有谁能明白他此刻的心痛?
绝望、愤怒、嫉妒、痛恨,还有无法掩藏的失落和伤心。
他最爱的是她,最残忍的也是她,为什么她要背叛他,他想不通。尽管他知道,爱情是没有理由的,可他做了那么多,竟然还是没有感动她。她掩藏得如此之深,处心积虑布置得如此巧妙,虚情假意演绎得如此真实,让他感到深深的寒意,
昨夜的缠绵,似乎还在眼前,而梦醒之后,是被欺骗后的羞辱。
他全部的爱,顷刻间变成刻骨的恨。
你敢辜负我,背叛我,竟还不觉羞愧,那么,我只能毁灭你!
叛逆当诛!
清晨的归真寺。
大殿上,弟子已经开始进行晨间打扫,菩萨脚下,案台已经擦拭完毕,僧人拧干帕子,正要离去,忽然听见轻微的一声“吧嗒”,他好奇地一看,案台上落下一滴水。他纳闷地嘀咕了一句:“才擦过的,哪来的水啊?”伸手正要去擦,“吧嗒”一声,又是一滴水。他猛然间心里一跌,缓缓地抬起头来,惊惧万分地发现——
他“啊——”的一声惨叫,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大殿。
“师尊,方丈,不得了了——”他一把撞开禅房的门,脸色发白。
“一惊一乍地搞什么?!”戒身呵斥他。
“大殿,大殿……”僧人手指大殿,结结巴巴。
空灵缓缓起身,走向大殿,戒身紧随其后。
大殿上,金身佛祖,面上两行清泪,从眼中淌出,滴落在案台上。
空灵沉默良久,说:“去把我的禅杖拿来。”
“不好了,不好了……”又一个僧人跑过来。
戒身面现愠色:“又怎么了?”
“宫里来人说,梵音师叔祖,预谋造反,供认不讳,被打入天牢了!”
戒身登时呆住了,金身佛祖流泪,难道是为这事么?难道,梵音此劫,真的躲不过了么?他心里,尖锐地疼痛。
空灵却并不惊讶,淡淡地问:“消息可靠么?”
“是沈妈托人来报的信。”
“她自己全部亲口承认了么?”空灵仍旧是不急不忙地问。
“是。”
空灵这才一摆手:“知道了,下去吧。”
戒身愣了愣,师父这是什么意思?不去救人么?
空灵也不说话,依旧慢慢地往大殿走去。
“我可否马上进宫面圣?”戒身小心地问。
“面圣干什么?”空灵淡然问道。
戒身沉声道:“梵音是不会造反的。”
“她既然已经亲口承认了,必然有她的理由。”空灵停住脚步,口气颇为严厉地说:“你不要多事,她自然有自己的安排。”
空灵执起禅杖,对戒身说:“跪下!”
戒身跪下。
空灵徐徐道:“戒身,这根禅杖代表师父,见杖如见为师,对你是这样,对梵音也是这样。今日,为师将此杖交给你,他日为梵音重开山门的重担就交给你了,请你替为师向她三叩首,就说佛门以慈悲为怀,为师没有负天下苍生,却有负于她,三叩首以谢她深明大义。她若以身殉国,必接回归真寺,以寺内最高规格,葬于后山塔林。”
“师父……”戒身想问什么,还没开口,就被空灵堵了回去:“下去吧,将门掩上,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进入大殿。”
戒身不敢多问,只好狐疑地看了师父一眼,执了禅杖,退了下去。
空灵缓缓坐上佛祖对面的蒲团,整好衣冠,静静地闭上了眼。
我佛慈悲,弟子愚鲁,尚知清泪为梵音而流,千古奇冤,皆由其一人承担。十七年悉心教导,不辱使命,菩萨有灵,当感念梵音一片赤诚之心,免我社稷动乱,渡我百姓危难。
佛祖在上,弟子完成使命,魂归西天,叩复我佛。
生而已矣,死亦遗憾,亏欠爱徒梵音甚多,业债既成,唯一希望,将弟子宿世所积阴德,尽赐于她,愿其来生来世,无病无灾,无忧无惧——
阿弥陀佛——
潮湿阴冷的天牢,清扬默默地靠在墙角。
一盏白色的灯笼,飘然而至。
“清扬——”
那是谁在唤她?
她侧目过去,匆忙起身:“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太后一怔,眼圈发红:“缘何我们这般生疏了?”
“清扬犯下死罪,封号被削,带罪之身,不敢冒犯娘娘。”她低声道。
“你过来,”太后叫她,隔着牢栏,伸手去抚摸她,伤心地说:“孩子,你怎么成了这样?”
她沉默着没有回答。
“你为何总要代人受过?”太后忽然感叹。
清扬一惊,有些慌乱起来:“不是的。”
“是的,”太后轻轻地笑了,泪水却滑落下来:“因为你是清扬啊——”
“太后——”清扬阻止她。
“叫我母后。”太后坚持。
“母后,您不要再说了。”她不想继续。
“是有人要谋反,但不是你。”太后低声道:“让我来猜一猜,谋反的人,也许是文浩吧?”
她的脸瞬间煞白,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这里没有别人了。”太后伤感地说:“你是个傻孩子,却也是个痴心人。你这样做,归根结底,还是不想授人以口实,坏社稷的根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文举,最终,却是要死在他手里,你,真的甘心么?”
“我愿意。”她垂下眼帘,不让太后看见自己眼里的泪光,以此掩盖自己的伤心。
“知道么?”太后轻轻抬起她的脸,柔声道:“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干涉你们的婚事,你才应该是真正的皇后!”
“母后……”她的泪水从苍白的脸上滑落下来:“求求你……”
太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的苦心,我怎能辜负?你不想他们手足相残,我又何尝愿意?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