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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它平日里喜欢流浪。”紫衣仙子将嗷嗷嚎叫四肢乱踢的山猪拥在怀里,脸上满是梦幻甜蜜,“它是世上最潇洒,最不羁,最特别,最有思想的宠物。”
我瞧了那满脸通红奋力挣扎的小猪,心想这是世上最狂躁的宠物还差不多。
“咦,你这身衣服……”那紫衣仙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站定立身,目光直直上下打量我。
我眨眨巴两下眼,静候下文。
“原来是你!”水袖浅浅掩口,她仿佛唱戏般做天雷滚滚大吃一惊状。
“豇!豆!红!”从喉头里滚出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完美的踩在了节拍上。
我赶紧朝她笑眯眯点头。
“你,竟然就是传说中的豇豆红……”仙子盈盈美目中有水波荡漾,仿佛五味杂陈。
我顿时笑容更盛。
——搞不好仙友下一句就是“久仰大名,可否签名留念合影”呢!
“哼!”
没想到紫衣仙子却直接送我两个朝天大白眼,一跺脚,转身施施然上了七色云。
青烟滚滚,她就如此这般带着嚎叫的“波西米亚”绝尘而去,留下不明就里的我原地发懵。
——唉,仙友呀,做仙何必太无情!
被半途杀出的程咬金这么一闹,我的气势不由得低了几分,直到入殿时还是闷闷不乐的。
“你怎么来了?”
天青正斜倚在竹榻上看书,见我不请自来,表情颇为诧异。只见他左手持一长卷,乌发如水倾泻,青袍似云缥缈,薄唇轻启双目含星,简直丑的我心如刀绞。
“许久不见圣君,小仙心中甚为想念。”我朝他深深一鞠躬,捏腔拿调的表示膜拜,“今日特地登门拜访,不知圣君仙体可否安康?”
——浅绛曾多次教育我,与人谈事不可单刀切入过于直接,寒暄和过场是必要的。没话找话的也得搞点开场白,比如天气啦健康啦证券啦当前局势啦巴拉巴拉。
“站直了,好好说话。”
不料天青的声音却显得很不耐烦,看来他不怎么吃这套。
“——小仙是来探听珐琅消息的!”
迅速挺胸抬头,我心道丑男就是丑男,真不识相。
“不是告诉过你,让你等消息?”将书卷随手一搁,天青面色微凌,“难道我的话你也不听?”
“圣君!”我见他露出责怪之意,不禁有些委屈,“如今都过去十来日了,黑无常仙君也不再传我纸雀,小仙完全没有了消息来源呐!你和芳主老是让我等等等,得等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天青双目微张,然后又迅速恢复如常。
“是么?”
他以手握拳挡在嘴前干咳一声,似是叹了口气,又似乎是松了口气。
——是么?哪个是么?我不明白他这疑问究竟针对以上哪个分句。不过既然对方神态有所放缓,我便见缝插针的攥住对方手腕,努力做真挚恳切崇拜状,“小仙一方面担心珐琅安危,一方面又很是挂念圣君,所以才不请自来主动登门,圣君您可千千万万不要怪人家呀!”
天青浅浅勾起嘴角,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下一半。
“……既然来了,就坐坐再走吧。”
良久,他终于从喉头里施舍出几个字。
我顿时如逢大赦欣喜若狂。
天青的清冷孤僻是全三界都鼎鼎有名的,他向来自视甚高,极少与别的仙人有私下来往。如今破天荒的开口留我做客,充分说明了哪怕南极冰山也会有融化的一天——全球气候变暖嘛!在本仙姑如此热情和卖力的示好之下,试问谁能不动容?谁能不软化呢?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二郎呀,等等,你的春天就快到了!
屁颠屁颠的朝八仙桌走去,我无意中睹见桌上有副还未来得及收走的茶具。
手一摸,茶杯是温的。
“圣君,苍南今天还有其他的客人吧?”
我想起方才抱小猪的刁蛮仙子,不由得皱起眉头。
“你见过紫金了?”天青本来正在收拾书卷,听见我问话,动作不由一滞。
“原来她叫紫金?”
我低低念一遍这个名字。
“方才在门口撞见了,我觉得……她似乎不怎么喜欢我。”
这是相当含蓄的说法,依她刚才吹胡子瞪眼的表现,何止不喜欢,简直是恨我了。
天青沉默片刻,缓缓道:“她便是观音坐下的紫竹仙子。”
——原来是我家黑哥哥未过门的妻子呀!
我心中顿时打翻了调料瓶,酸甜苦辣咸的五味杂陈,不管怎么搅,总归四个字——不是滋味。
“她找你做什么?”我装作不以为然的别嘴。
“并无大事,只是随便聊聊。”天青笑的恬淡。
“只是随便聊聊,就需要动用千年灵霄花蜜泡茶款待?”我嘴角高翘几乎可以挂住油瓶。
“你也知道,她是南海观音座下的弟子,身份非常,自然需要好好招呼。”天青答得气定神闲,面不红心不跳。
“那,她与黑无常仙君是真心相爱么?”我瞪大眼,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自是如此。”
天青沉吟片刻,低低答了一句。
“唉。”
我顿时悲从中来,边叹气边将心头的酸涩按压下去。
怪不得紫金仙子会那样讨厌我,敢情她也是十分迷恋黑无常仙君啊!作为一个苦苦守候千年的痴情仙子,她怎么会允许别的仙子对自己未婚夫有所好感呢?说来说去,都是我豇豆苗苗年轻不懂事,逾距了。
“……她配黑哥哥,也算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我认了。”
湿润的浪花侵占了眼角,我转头望向远方。
仙生中初次的心动,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紫金仙子,明月如愿装饰了你的窗户,而今夜,谁又来装饰我的梦呢?
我孤独的咀嚼着这文艺而清新的忧伤。
豇豆茎茎(二)
天青收了古籍,带我去苍南幻境里看自己的“真身”。
数月不见,那株被金丝围起的豇豆越发高挑,通体翠绿散发荧光,在风中欢快的舞蹈招摇。
“真是……天真无邪。”
我左瞧右瞧,忍不住出声赞美——咱豇豆虽无国色天香,好歹也是实用型的。
天青并不答话,垂眼望向豆苗,侧面看去嘴角弧度有微微的上翘。
“圣君,干嘛要用金丝困住它啊!”我对那华丽囚笼表示不满——放眼望去,方圆三米内再无其他植物,犯不着专门隔开吧!
“那不是困,是保护。”天青淡淡回了一句,转身离开。
我只好提了裙裾,亦步亦趋紧跟在后。
“……圣君,你久居苍南见多识广,觉得什么东西最美呀?”
没走几步,我装作惬意赏花状,不经意问出问题。
“万物皆平等,无所谓‘最’字。”天青语调平静,头也不回。
“那圣君觉得,什么东西是最喜欢的呢?”我赶紧换个问法。
天青的脚步微微一顿。
“没有最喜欢。”片刻过后,他又迈开步伐继续前行,速度加快。
我顿时愁眉苦脸起来——二郎呀,你怎么选上个没心没肺冷性冷情的,前途多难呐!
“那,敢问圣君有最想得到的东西吗?”我没精打采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无欲则刚。”果不其然,天青给了我一个完全意料之内的答案。
浅绛说过,追求是门深奥的学问,两情相悦是非常之有难度的。我豇豆红从未追求过别人,也从未被人正式追求,此番硬接下二郎神的任务,对象又是全三界出了名高傲的天青圣君,看来真是强人所难,赶鸭子上架了。
唉,思及此,我不自觉沮丧叹一声。
“你很关心我喜欢什么?”头顶忽然一片阴影飘来,罩住我脚尖。
天青不知何时又折返转来,静静站在我身边。
我抬起头看他,忽略掉那骇人的相貌,很认真很认真的,点头。
——当你有求于某人的时候,当你知道身上数百万的债务都可能因为某人而一笔勾销的时候,你一定不会觉得那人面目可憎到无法面对。
执念,是可以将美丑颠倒的。
“……你关心我喜欢什么?”天青喃喃重复一句,神色变得有些许古怪。
“打听一下圣君的喜好,让我俩在日后相处中更加和谐融洽,难道不对么?”
我直视他烟灰色的双眸,答得振振有词慷慨激昂。
天青凝神打量我半响,忽然嘴角一扬。
“小豇豆,什么时候有了关心别人的心思?”他大手挥来,在我眉心轻轻一弹。
我忍气吞声承下疼来,忽然想起那日博陵第,天青发火时额头有一枚青色的印记。
——那印记是什么形状的呢?我居然记不清了(当然也可能是吓的没看清)。不会是月牙形吧,圣君莫非是包黑炭转世嘛?
“……人家关心你,难道不好么?”
我被这么一弹,顺势哀怨垂下眼睑,嘟起嘴,语气也分外落寞。
天青动作微滞,调侃的神色渐渐隐去。
“你若关心我,以后便多来这苍南帮你那‘真身’浇浇花蜜。”
他将大手移到我头顶,轻轻拍了拍:“我平时事务繁忙,实在没有时间照顾那株豇豆苗。”
“骗谁呢!”我昂起下巴对他的敷衍表示不满,“苍南这么多花花草草你都能打理过来,怎么一株小小的豇豆你却顾不上?”
天青嗤的笑出声来。
“你何时见我照顾过苍南的花草?”他摇头,眉目清冷不带丝毫感情,“它们自带仙根,向来都是自身自灭,唯独你那‘原身’过于娇弱,还需要我每日单独用灵霄花露灌溉。”
话一至此,他又淡淡笑起来:“没想到我堂堂天青,竟然要做一个农夫了。”
实话说,听到这话我还是很感动的,毕竟人家与我非亲非故,不过是承了芳主的情才在圣境里种下我的原身,还要每日照顾。这是怎样一种无私的革命情谊啊!莫非……
我脸色忽的一变:“圣君,莫不是喜欢我们芳主?”
——要是二郎神和芳主一起争天青,我是决计要豁出去帮助芳主的!欠钱可以,欠人情是不行滴!还是先弄清局势比较好。
天青莫名其妙瞥我一眼,面无表情道:“我与她是多年老友。”
回想以往二人相处点滴,似乎确实像朋友多过似情人,我一颗芳心也就安稳降落。
“幸好幸好。”我拍拍胸脯。
“什么幸好?”天青盯着我,微微眯起眼睛。
“幸好你不喜欢她。”我坦然回望他,表情诚恳真挚。
“……”天青的神色越发古怪,我瞧他本来张嘴想说什么,然而最终却咽了下去。
“圣君在苍南独居也有几千年了,难道不觉得寂寞么?”
心情一旦放宽,我胆子也逐渐变大,望向天青语带试探。
“独居就等于寂寞?”天青将脸转向一边,光影中侧脸轮廓若隐若现,“并非人人都需拥簇三千。”
我顿觉头痛,天青讲话常常拐弯抹角道理深奥,直接说你觉得不寂寞不行吗?干嘛还要弄个等式命题让我论证呀!故弄玄虚虽令人费解,偏偏还有不少仙子爱慕这高深莫测的调调。
“……有时候总想找个人说说话呗!”我悻悻甩着手中丝帕,“能长期沟通的伴儿不好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