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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乘风缄默不语,不知该承认,还是否认。
御塬澈朝前走了两步,风度翩翩,不温不火地说。“朕最近认得一个人,正好叫韶灵,会不会是宋爱卿要找的那个姑娘?”
就算身影相似,名字也一模一样,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宋乘风闻到此处,面色骤变。
他跟在皇帝的身后行走,眉宇之间的思量更重:“皇上,她怎么会到宫里来?”
“她是母后的贵客。既然她就在京城,你不难找到她。”御塬澈丢下这一句,径自走入上书房。
宋乘风低低应了一声,韶灵若是有不太寻常的身份,绝不会独身一人在遥远偏僻的大漠西关一待就是三年。她竟然一声不吭地到了京城,更秘密进了宫,难道——她当真跟张太后有什么关系?!
一从宫里出来,宋乘风神色凝重,专程去了宣武门,宫外的人,受到皇宫上位者的召见,大多都是从宣武门进出。有两位把守的侍卫,是他多年前就认得的,他盘问了一番,侍卫才小心翼翼开了口,告知他韶灵已经来了有半个多月了,因为有太后的授意,无人阻拦她的出入。
他马不停蹄地回了将军府,正巧下人将阜城的信送到他手边,他打开看了一眼,重重一拍桌案,忧心忡忡。
数月前,风兰息便说韶灵突然离开了阜城,他笑言不必为韶灵这样来如自如有主张的女子担忧操心,只是——她在京城一事,他应该第一时间告诉风兰息。
心情复杂地磨墨,宋乘风写下了给风兰息的信,他是武夫,不像风兰息读完万卷书,但也并不是傻子,不能从自己挚友的身上看出一些端倪。风兰息如此清雅平静的男人,何时多嘴问过女人的行踪?即便一开始,韶灵是他介绍给风兰息认识的,风兰息不知不觉喜欢了韶灵,碍于跟自己的交情,他依旧不曾坦诚真相。只是到了这么担心韶灵的地步,想必是……用了不少真感情。
若是寻常的贵家公子,宋乘风一定去挥拳打倒对方,让对方远离韶灵,不必戏弄她。可是风兰息……他风雅而清和,从不沾花惹草。
胸口蔓延着沉闷,就像是面对一个还未下雨的阴天,宋乘风无声地喟叹。
挥别纠缠不休的情绪,他打开门,找了个可靠的下人,将信封递给他。“把信送去侯府,很重要,你亲自去一趟。”
他并没有要给韶灵跟风兰息做媒的意思。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缘分。风兰息已经有了未婚妻,却还是不可自拔对韶灵动了心,两人也许不过是对方人生中的一个过客,宋乘风很笃定,就算风兰息对韶灵有意,能做的最大退让,就是立两个平妻。
即便如此,韶灵也不会点头,她的性子,跟寻常女人不一样。
但宋乘风还是决定,让风兰息知晓韶灵的消息——这半年,发生了太多事。但半年前,韶灵跟风兰息,都是他的知己。
事情发展到这般田地,也有他的错,毕竟当初,是他带韶灵结交风兰息,却让韶灵喜欢上一个无法娶她的男人。风兰息难以启齿,必定是无法给予韶灵想要的名分,韶灵才会决绝离开阜城,消失的无影无踪。
……
静安王府。
“王爷,您今天没咳嗽,喉咙是不是舒服许多?”韶灵正在御祈泽身旁把脉,稍稍抬起眉眼,打量着他,弯唇一笑,神色安然。
经过她连着几日的劝说,御祈泽终于答应让她给他治病。
御祈泽虽然面色依旧苍白,但双唇不再发白,他依旧只穿着一套素净的白色里衣,盖着宝蓝色锦被。长发不再披散在脑后,显然清晨让下人帮着梳洗,梳着男人的发髻,温润清俊的面孔上自始至终都有淡淡的笑。
“你何时开始学医的?医术不比宫里的太医逊色。”御祈泽微笑着问,嗓音没有任何一丝起伏,清肺止咳,他的身体轻松不少。
“从小就开始看医书,算来也有十多年了。”韶灵轻声说,她出入静安王府,都是带着那张五官平凡无奇的人皮面具,身着布衣,不曾引人注意。到了御祈泽身旁,她短则一个时辰,长则两个时辰,从来都是忙完了手边的事,就起身离开,不拖泥带水。
张太后的事,御祈泽的事,她忙于应付,但很清楚,只要有一丝破绽,被不良用心的人发觉,她就会被拉下阿鼻地狱。
韶灵沉默了许久,松开了手,眉头轻蹙,面色上尽是担忧。“您还不想让我帮您一把?”
“不是信不过你,琉璃。”御祈泽看到她眼底的惆怅,他淡淡一笑,伸手覆上韶灵的手背,宛若兄长般轻轻拍了拍。“你来本王身边,不是头一回了。关于本王的传闻,你当然不会一无所知。静安王府冷清到了何种地步,你亲眼目睹。本王的王妃回了娘家,如今已经改嫁了别人,若是遇着天气晴朗,偶尔管家推着本王出去,看看花园的风景,吹吹风,晒晒太阳,虽然只是如此而已,但心中很是平静。至少本王,不必再跟笼中之鸟一样,被困在一个地方。”
韶灵一下子就明白了御祈泽的意思。他曾经死里逃生,却更在意自由,身残虽然让人看不起他,但同样也是对他将来安闲避世的一种保护。
上位者看似对御祈泽毫不在意,但只是对御祈泽能力的一种轻蔑。一旦御祈泽的身体恢复如常,上位者能打消对他的怀疑吗?不怕御祈泽勾结党羽,卷土重来,东山再起吗?他的骨子里不喜欢争斗,或许不可避讳,他亦无法拥有争斗的实力。
“我为您想了这个法子……”韶灵凑到他的耳畔,压低嗓音,这一番话,唯有两人才知晓。
御祈泽若能下地走动,要是出现在众人面前,依旧坐在轮椅上便可,不但不跟自己身子过不去,能过正常人的生活,而且,也不会遭人忌恨,继续过他的安宁日子。
御祈泽沉默着,久久凝视着眼前的女子,他生性善良,正直温和,十五岁之前,日子过得一帆风顺,众人艳羡。而如今,他只剩下一个苟活的微小要求,实在可笑。
他铭心自问,当真不想再走路,当真不想摆脱那张只能带他到有限的地方的轮椅,当真不再怀念骑马的滋味了吗?!
他竟然还没有死心到那个程度。
琉璃的想法,动摇了他自以为的死心。
御祈泽的双目清明,低低地说。“琉璃,自从见过你之后,这些天本王一直在想,本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格外敬畏太傅的才学跟为人。太傅豁达谨慎,在朝野上并无任何仇敌,就算有的时候跟其他的臣子政见不合,当下他也从不针锋相对,咄咄逼人,更不会辱骂对方,品行高洁,清廉不阿,本王迟迟记不起有任何人跟太傅冲撞,更别提结仇了。”
若连御祈泽都想不起爹爹跟仇敌的梁子,要置人于死地,该是多大的仇恨?!
“本王还想到了一些事,跟本王有关,也跟你父亲有关,你想听吗?”御祈泽盯着韶灵那双清冽逼人的眼瞳,心中突地牵动了一些沉寂已久的情绪,他曾经也跟父皇的关系最为亲近,也曾经在父母的庇护之下长成。虽然无法帮韶灵找到真凶,但至少,他能给她一丁点真实的线索。
他什么都给不了韶灵,这个心纯净的像是一块琉璃的孩子,他能够感同身受,她痛失亲人的痛苦跟无奈。
韶灵的心,一刻间悬到了喉咙,她面色死白,却还是点了点头。
御祈泽说的很是平静:“那一年,宫里很不太平。父皇一病不起,本王的东宫之主位子,岌岌可危,后宫由玉妃娘娘代为掌管,父皇到最后甚至不再愿意见我,能看到他的人,只有玉妃娘娘跟六皇弟。太傅曾经亲自去父皇寝宫,父皇见了他,但本王不知他们到底说了什么话。回到东宫,太傅接连几日都是闷闷不乐的,他总是对本王说心怀愧疚,说本王本该是一国之君,但他没有尽到辅佐的本分——当时本王一点也不顺心,不曾仔细想过太傅的话,只是灰心沮丧地告诉他,人各有命,本王兴许没有做皇位的命运。太傅听后,许多天都没有笑脸,再后来……他突然憔悴的出现在本王的面前,告知本王他已经跟父皇说起,父皇也答应了,让他辞官回乡。很唐突,但本王没理由拦着他,似乎从那天开始,本王就看到了,这个皇位迟早要易主。”
韶灵的眉头紧紧锁着,交握着的双手,分不开来。
“太傅一走,本王的东宫,就像是一刻间散了架。再后来的几年,狩猎场的事,本王被废,东宫卫队的事,父皇驾崩,六皇弟登基,本王被圈禁……做了很久的一场噩梦。”御祈泽半垂了眼,淡淡地说,仿佛回想那么遥远的事,已经耗费了他大半的体力,他看来虚弱而疲倦。
韶灵回去的时候,始终心不在焉,脑海之中尽是纷乱无法理清的头绪。父亲跟随太子多年,从少傅到太傅,一说起太子,父亲欣慰的很,他曾经称赞太子……厚德载物,仁慈宽容,应该是一代仁君。她始终不肯相信,只是因为父亲察觉到太子终究要失去势力,失去皇位,免得被将来的国君视为眼中钉,才将辞官当成是一条保命的后路。
这里面,该有更深的缘由。
只可惜,先帝已死,父亲跟先帝曾经谈过什么事,为何郁郁不乐,心事重重?!
回到客栈,发觉慕容烨不在,她一个人安静地坐了半天,好不容易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却听慕容烨的脚步声,已然就在门外。
窗外的天色,竟然暗的不像话。
“还没睡?”他推门而入,面容俊美,笑着看她。
他们的身份,犹如云泥之隔。
他这样性情的男人,要是进了皇室,进了朝廷……她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不禁笑了笑。
唯独不能否认,他对她越来越好。
“爷订下了一座画舫,明日带你去游船。”慕容烨毫不客气地坐在她的身旁,眼底尽是宠溺的笑容。
对于他一掷千金的派头,韶灵早已见怪不怪,如今心思很重,也不再劝服他。
“皇上没有再宣你进宫?”韶灵话锋一转,正对着他。
“你真以为他要演一回兄友弟恭的戏码?他在等,何时爷自己送上门去,答应他提出来的条件。不过是看谁先按耐不住罢了,反正爷有的是时间。”慕容烨冷笑一声,魔魅的黑眸之内,尽是冷冽。
见韶灵不再说话,他脸上的冷意很快褪去,搂住她的腰际,将她带入自己的怀中,扬唇一笑。“一直说带你去京城游玩,迟迟不曾兑现承诺,别让那些事扫了我们的兴致。”
“七爷盛情邀请,我能不去吗?”韶灵会意一笑。
“说定了,明天哪儿都不许去,就算是她来叫你到宫里去,你也不用去。”慕容烨笃定地说,近乎蛮横霸道,双臂将她圈的更紧。
“那我岂不是违抗懿旨?”韶灵以手抹了抹脖子,眯着眼看他,示意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要违抗,也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他抱着她,两人一道起身,他一步步逼退她,把她逼到墙角,双手撑在她的身侧。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哪怕抗旨不尊,他也愿意跟她一起承担?!当然,就算惹怒了张太后,张太后也不会动自己的儿子,更别提是失散多年的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