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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你起身。”她明白若不是因为她的大意和突然冲撞的骏马,风兰息远不会一同摔下来,看他这个神色,想来是受了伤,她打量了一番,他的白袍上尽是草叶跟泥土的痕迹,将上等的绸缎染得很脏,整个人仰着,俊秀的面孔上没有什么表情,像是躺着安睡一般。
朝着风兰息伸出手来,但他却连伸出手臂去拉着她的力气都使不上来,韶灵眉头一皱,觉得不太对劲,俯下身子,低声问。
“是不是脱臼了?”
看着韶灵脸上的担忧,风兰息稍稍垂下了眼,却并未开口说话。方才的情况实在突然而激烈,他来不及细想,谁能想到会受伤?!
她沉默了半响,摸了摸他的右手,看来伸展无异,话锋一转,她轻柔至极地问。“是左臂吗?”该是方才的斜坡上,有着梗在路面的石头,他把她抱得那么紧,没伤着她的手脚,却让他手臂脱臼了。
“我受了伤,你倒是说话和声细语,和颜悦色的,比方才温柔多了。”风兰息淡淡的说,唇边浮现了一抹细微的笑容,眉间的褶皱轻轻舒展开来,似乎并不觉得疼痛,相反看到她态度的转变,心情好了很多。
韶灵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双手按住风兰息左臂的骨节,摸索了一番,确定了位置,淡淡地说。“忍着,马上好。”
风兰息又垂下了眼,眼底尽是隐忍之色。
咔嚓。
很细小的声音传来。
他的面色一白,额头冒汗,韶灵仔细查看一番,笑道。“好了,回去休养两天。”
“你会来将军府看我吗?”风兰息的嗓音越来越轻,长睫毛无精打采地耷拉在眼睑,像是困极了。
韶灵无言以对,按理说,他为了救自己才会落得这般田地,她心存感激,本该去探病。可是……
他的眼神不曾跟她交汇,他的嗓音之中只剩下无力和无奈,戳的她心疼。
韶灵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不能心软,最终还是咬紧牙关,冷淡地说。
“我会带着药去的。”
但能不见,就不见吧。
风兰息没再说话,韶灵故作轻松地弯了弯唇角,柔声说道。“别躺着了,我看天马上转阴了,别再受了寒。你搭着我的肩膀,我扶着你,我们一起上去吧。”
“小韶!你们还好吗?!”斜坡上传来宋乘风担心的询问。
“宋大哥,风兰息的手脱臼了,没什么大碍,我扶着他上来,你领着韶光在原地等就好。”韶灵以双掌合在脸庞,扬声喊道。
“行,我们等你。”宋乘风大声回应,拉着韶光的手,动也不动。
“你可不能在这儿睡啊,风兰息……”韶灵垂下眼,看着风兰息已经不再是半阖着眼,而是眼睛紧紧闭着,她笑着轻轻推了推他,看他还是不睁眼,她唯有无可奈何地举高他的右臂,揽在自己的肩膀,另一手揽着他的腰,费劲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风兰息扶了起来。风兰息虽然清瘦,但终究是个成年男人,他仿佛连站都不太用心,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身上。
还未走上一步,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抱着风兰息腰际的手背上,她微微一怔,莫名熟悉的气味,一刻间席卷住她。
她不敢置信地望向他的身后,从脖颈的领口上弥漫而出的血色,已经汇集到了腰际,原本纯白色的衣裳,此刻绽放了大多大多的血色花朵。乍眼看上去,妖异又可怖。
韶灵面色死白,盯着风兰息方才躺过的地方,那儿的草地上,也有小片的血色。
始作俑者,正是埋没在过脚踝的野草之下的一根木桩,被砍伐之后,木桩的棱角还藏着锋锐,他们那么激烈地从斜坡上滚到了低处,正是风兰息被压在下面,抵挡了这个潜在的危险。而尖锐的木桩棱角,深深划破了他的脖颈。
双腿一软,风兰息的身体突然沉重的像是一座山,她无声地倒下,血仍在往外涌,手却渐渐冰冷,她抱着风兰息一动不动,他脖颈上的鲜血从她手上漫过,他白衣上的血花绽放的越来越大,渐渐的,韶灵的心也浸在冰冷的红色中。
“小韶!怎么还不上来?有什么情况!”宋乘风的呼喊,突地惊醒了韶灵。
她急忙疾声喊来宋乘风,不敢再动风兰息,人脖子上的血脉,极为可怕,所谓一剑封喉,正是最快最利落的死法。
“没伤着要害,但出了很多血,这里没有止血的药材,我们赶紧要回去。”韶灵一脸凝重肃然。
“好。”宋乘风毫不拖泥带水,抱着风兰息回到了斜坡之上。
幸好回到将军府的路程并不太远,韶灵不让风兰息再受颠簸,不让宋乘风骑马而行,几人匆匆忙忙穿过小路,抄了捷径回到将军府。
宋乘风很快就让人请来了京城相熟的大夫,鲜少看到韶灵如此沉默,他生怕其中再出了事,没让韶灵插手。
韶灵静静地站在屋内,眼看着一盆盆的血水从内室端了出来,无论这些年遭遇到多么不健全的病患,有些明明已经只差一口气了,她也能心情平静地把人救回来。她默默听着自己的呼吸声,仿佛其他的声音,一概都听不到了。
“大夫说只是失血过多,没碰着最厉害的血脉,否则,也许就活不成了。今天醒不来了,其他的地方都是擦伤,倒无大碍。”宋乘风紧绷着脸,走了出来,语气很是沉重。
“你跟韶光今日都累了,早些回去歇息。”见韶灵眼神黯然,血色尽失,他有些担忧,手掌覆上她的肩膀,轻轻地说。
发生今天这件事,谁也没有预料到。
“韶光,带着你姐姐回家去。”宋乘风不太放心,对着依靠在门口的韶光说了句,韶光虽然脸色也很难看,但至少没有韶灵的失魂落魄。
韶灵寥寥一笑,笑意极为苦涩,她当然知道宋乘风跟府内的下人会将风兰息照顾的周到细心,不亚于她,她此刻在这儿等着,也是于事无补。
“好,我先回去。”韶灵拉着韶光的手,触到彼此手心的凉意,明白韶光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她却唯有将他的手握的更紧。
回到铭东苑,安抚着韶光,跟众人一起用了晚膳,韶灵匆匆忙忙换了一身衣裳,看了看手背,血污早已被洗清,她才按下心来。
风兰息清醒时候的最后一句话,总是在韶灵的耳畔浮现,萦回,她嘱咐三月五月照顾韶光,便匆匆忙忙去了将军府。
一脸疲惫的宋乘风刚刚从风兰息的屋子里走出来,一看韶灵已经站在院子中央,他错愕诧异,大半天折腾下来,嗓音之中的疲倦满满当当,无法压下。
“我来看看他。”韶灵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话语。
“去吧。”宋乘风的眼底诸多情绪,微微一点头,越过了她的身子,不再阻拦她。
坐在风兰息的床沿,他已经被下人换好了干净的里衣,沉静安宁地侧躺在床上,只因碰不得他后颈上的伤口。
她细细打量着那道伤口,约莫两寸长,却很是深刻,深入了皮肉,周遭的血肉翻卷,惨不忍睹。
“你这又是为何……我已经欠你很多了,你打算让我这辈子还不清吗?”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怅然若失,伸出手去,给他拉了拉盖到肩膀处的锦被。
他的睡脸实在安详平静,看不到任何的痛苦,却更让韶灵于心不忍,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一个温文沉静的男人,她根本不知还有什么能让他打破心底里的冷静和沉敛。而如今,他将埋藏在心里那么久的话说了出来,她却不堪其重,无力承受。
到了半夜,风兰息全身滚烫,开始发热,她喊来了两个婢女,一同照看他,一遍遍地给他擦拭了脸上和身上的冷汗。
“把水端来。”韶灵别过脸去,嘱咐了一番。
将浸了水的帕子绞干,压在风兰息的额头上,她看婢女垂着眼,很是疲惫,便让他们先行退下了。
“别走——”原本睡着的风兰息似乎无法忍耐身体的高热,睁开了眼,轻轻拉住了韶灵的手,眼神有些惺忪。
他总算醒了,虽然是因为受伤之后的高烧,韶灵看着他,脸上终于有了笑。但身为学医之人,她同样很清楚,这个时候的风兰息,只能算半梦半醒,说不定待会儿还要说些胡话,她也不会错愕。
“我没打算要走。你再睡会儿吧。”她淡淡地说,眉眼之间再无白日的漠然。
“琉璃儿。”他却不愿再合上眼,眼底的惺忪睡意荡然全无,他非但不松手,相反,将她的皓腕握的更紧。他凝视她的眼神,并不火热,却是眼光柔似水,看的她心中微跳。
兴许,到了明天,他就会忘记自己所说的胡话。否则,清醒的风兰息,怎么会对着她叫这个名字?!
“你是琉璃儿吗?”他看似清醒,问的话却让韶灵啼笑皆非,她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僵坐在原地。
“你是……琉璃儿吗?是不是?”风兰息不知何处来的力气,骤然紧紧扣住了她的手,将她握的生疼。
哪怕在这个关头,韶灵还是压下即将冒出来的心软,她弯唇一笑,不着痕迹地推辞。“风兰息,我是韶灵啊。你的头脑这么糊涂,别再说话了。”
风兰息眼底的那一丁点光耀,顿时熄灭了。
“韶灵?”他轻声呢喃,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恍惚而迷惘的神态,却看得韶灵微微一怔。当年的那个白衣少年,纵有满腹才华,却连站在一个小女孩的面前,都会脸红,不善言辞。
他,便是那个风兰息啊!
而她,却不敢再承认自己是宫琉璃了。
“可你跟她好像……就像是一个人……眉眼也像,笑起来也像……”风兰息的神色很是异样,低低地说,眼底尽是落寞之色。
她红唇微抿着,曾几何时,她站在风兰息的面前,多希望他能认出她来,多希望她能陪伴他走过这么尖锐蛮横的世间——可是,那个时候,他没有说,也不让她说。
但这会儿,他成了病人,身子伤了很多处,虽然是睁开了眼,但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不堪。以前总是压在心里的心事,便不自觉说了出来,让她听着心酸至极。
他隐藏着她身世的这个秘密的时候,也曾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也曾无法安眠入睡。
但他还是用了这种方式,去保护他心里的那个丫头。
即便,他们只不过是两个家长笑谈的指腹为婚,他们只不过见过一面,只不过说上小半天的话罢了。
“你真不是琉璃儿吗?”他似乎很快忘记了他问过的话,也忘记了她回应的话,近乎偏执地问。
“我是。”她终于拗不过他,只能噙着笑点了点头。
这两个字,在他的眼底激起了一片水花,他突地来了精神,再度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像是在沉沉浮浮的海上,抓住了最后一块单薄的木块。
“我就知道你是,我怎么会认错你呢?”他莞尔,苍白的俊脸上,有了她所熟悉的笑容,却比往日更少了隐忍,多了单纯和明澈,甚至,有些孩子气。
她失了脸上的神情,凝视着风兰息眼底那两个小小的自己,竟像是吃下了没有去除鱼刺的烤鱼,如鲠在喉。风兰息眼底一闪而逝的坚定和自信,成了刺伤她的锐器。
“我承认了,你可以安心睡了吧。”她轻轻撇了撇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