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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传来几声暧昧的笑声,这帮戏班弟子,平日在班子里是不分男女,可跟外界接触得少。尤其男弟子,很少有机会认识外面地女孩。戏班其实是一个很封闭的小团体。
就在大伙儿逐渐放松警惕,开始有说有笑大快朵颐之际,只见门帘一掀,几个丫环走了进来。紧跟在她们后面地,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
一桌子的人刷地站了起来。有眼尖的早就认出来了,这位就是上次庆生的九姨太。也就是左相窝阔台唯一地儿子的亲娘,这可是左相府的一个重要人物。
“见过九夫人。”
“九夫人好。”
大家纷纷离席见礼。
九夫人笑得好不亲切:“好好好。大家都好。你们快坐下接着吃吧,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九夫人都这样说了。大伙儿也不能老干站着,只得坐了下去,可气氛跟她来之前完全不同了。大家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想着一个问题:九夫人到底是来干嘛的?
就连杯盘碗盏都仿佛得到了口令,不再发出任何声响,所有的人都处在高度紧张状态。秀儿为气氛所感染,心也加速跳动起来。
一身华服的九夫人先满桌子巡视了一遍,然后走到秀儿身边,非常和蔼地问:“你就是珠帘秀吧。”
“是,夫人。”秀儿赶紧起身道了一个万福。
九夫人的手亲热地环住秀儿的肩,笑着对她说:“我最喜欢看你的戏了,我是你地忠实戏迷哟,今日这场戏也是我特意叫老爷请回来为我唱的。戏园子里唱的时候我也去看过,可还是没有在自己家里看得过瘾啊。”
“多谢九夫人捧场。”除了这句,秀儿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坐下,坐下,不要拘谨嘛,我就是特意来看看你地,没别的事。咦,你们怎么又站起来了,都坐下呀,原来你们都喜欢站着吃饭地吗?呵呵。”九夫人越是表现得像邻家阿婶,秀儿越慌乱起来,因为,事情地演变越来越诡异了,再单纯的人也该想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她一个新出炉地小戏子,谈得上有忠实戏迷吗?更遑论让这样一位煊赫的夫人另眼相看了。
这时,秀儿旁边的翠荷秀主动让出自己的椅子说:“九夫人,您请坐。”
翠荷秀本是客套一下,让大伙儿一起傻眼的是,九夫人居然真的坐了下去。跟来的仆人马上给九夫人送来碗筷,九夫人很自然地夹起一筷子菜送到秀儿碗里说:“来,吃菜,多吃点,你是主角,最辛苦的就是你了,难为你小小年纪,真叫人心疼呢。”
“多谢夫人,呃……多谢。”秀儿望着碗里堆得高高的鸡鸭鱼肉,脸都快笑僵了。
有九夫人在,大家都变得小心翼翼的,连喝汤都生怕发出声响。
九夫人可不管这些,只管往秀儿碗里夹菜,时不时地招呼大家几句。弄得秀儿额头碰到鸡腿,鼻子碰到羊排,嘴巴吃着鸭脯,筷子上还夹着牛肉,想吃到一口白饭,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好不容易吃动了一点儿,隐约看得见深埋在碗里的饭粒儿了,可是说时迟,那时快,又一筷子菜夹了进来,再次把久违的米饭埋了进去,把秀儿郁闷得不行。
可是她能怎样呢?只能不停地说:“谢谢”,“您受累了”,“让我自己来吧。”
一顿饭就这样过去了,吃完饭喝茶的时候,九夫人问:“秀儿,听说你是新进戏班不久的,除了这场戏,你还学过别的戏吗?”
秀儿本来想说还演过《秋夜雨》中的搽旦赵小姐,可一想到那出戏的主角是曹娥秀,又把已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如果九夫人听了要她演这出戏,曹娥秀也势必得跟来,那又不知道闹出什么事。
九夫人看她不吭声,以为她不会别的了,竟然说:“只唱这个也行,我喜欢的戏,百看不厌的。”
戏班的人都听蒙了,秦玉楼试探着问:“九夫人的意思是,府上要留我们继续唱堂会?”
“是啊”,九夫人笑呵呵地说:“睡的地方都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反正明后天也在这里唱,就别再跑来跑去了。”
大伙儿你望我,我望你,一个个像锯了嘴的葫芦,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还是秀儿大着胆子说了一句:“他们都没带换洗衣服。”
“那你带了没有呢?”九夫人低头问。
“我也没带啊。”就在本城唱堂会,又不是走亲戚,谁会带换洗衣服。
九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没关系,我多的是衣服,光年轻时候的就有七八箱子,有的还没上过身呢,都堆在那里的,回头我找几件好的给你。”
啊?“多……多谢夫人。”秀儿觉得自己头都大了,谁来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九夫人又笑眯眯地转向其他人:“你们实在想回去的,我也不强留,明天按时赶来就行了。愿意留下来的,换洗衣服不是问题,每天给你们发一套。”
没人敢搭腔,大家一起看向秦玉楼,秦玉楼陪着笑说:“多谢夫人美意,只是小的班子二十几号人,留下来实在太打搅了,还是回去的安心。”
九夫人点头道:“那也行,好在也不远。”
大伙儿俱松了一口气,虽说人家的府邸富丽堂皇可比皇宫,可晚上真要住在这里,心里会碜得慌。
既然这个问题解决了,秦玉楼站起来躬身致谢说:“多谢夫人家赏饭,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
“好的,你们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也好。”九夫人也站了起来。
秀儿给九夫人福了一福,正要迈步随他们离去,手却被九夫人抓住了,耳朵里只听见她说:“你就不要回去了,今晚跟我睡吧,我正想跟你学学戏呢,难道你今日在,我断不会放你回去的。”
第三折(第二十二场) 诡异(二)
秀儿突然被九夫人拉住手留宿的时候,秦玉楼已经走到了门口,黄花正为他打起绣有白云仙鹤的门帘。
“师傅!”秀儿惊慌地喊,除了师傅,这个时候她不知道还能喊谁。
秦玉楼闻言也吃了一惊,忙回头陪着笑恳求:“九夫人,这孩子是才进戏班不久的,年纪又小,怕生,也不大懂得人情世故,小的怕她留在府里会闯祸,还是带回去安稳些。”
“能闯什么祸呢?一切有我。”九夫人笑眯眯地承诺,手始终亲热地握着秀儿的手,一刻也不肯放松。
随她进来的仆妇也在一旁帮腔:“秦老板,交给我们夫人你还不放心呀,她最疼女孩儿了,总嚷嚷这一生最遗憾的就是没能生个女儿,给世子再添个妹妹。她喜欢秀儿姑娘,这可是秀儿姑娘的造化,别人求还求不来呢。”
说得秦玉楼又是着急又是尴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若一味地坚持要带秀儿回去,那就是明摆着“对我们夫人不放心”………虽然本来就是对她不放心;不带秀儿回去吧,又实在不忍心把她一个人留在这狼窝虎穴,怕她会出事。
场面一下子僵住了,虽然每个人都在笑着,空气里却隐隐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看师傅那么为难,秀儿只好自救,艰难地开口道:“九夫人,感谢您的盛情,只是小女从没在外面住过,怕不习惯……”她越说声音越低,面临如此怪异的场面,她心里慌成一团。思路都有点紊乱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女孩子。不能随便在不知底细的人家留宿。可是,要怎么拒绝才不会得罪这位权贵之家地夫人呢?
“哟。傻丫头,你怕什么?我又不是男人,还能吃了你?你看清楚了,我跟你一样是女人啊。”九夫人咯咯笑着,还伸手刮了一下秀儿的鼻子。态度之亲昵,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两人有多熟络呢。
是,你是女人没错,可是你家那杀人魔头相爷是男人,还有你家地子侄亲戚里也多的是男人,焉知不是他们中有谁在打她地注意?所以特意借着九夫人的幌子留下她,好行不轨之事。
越往深里想,秀儿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不然。九夫人跟她非亲非故的,干嘛非要她留下来睡觉?若说是迷她的戏,那纯粹是扯淡。她统共才唱了这一出戏,能有多迷?
秀儿定了定神。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妥协。只要她态度坚决,没有强迫别人留宿的道理。不管九夫人安地是什么心。她自己打定主意不留就行了,故而又说:“小女进戏班之前,家父曾一再交代,不要在外面留宿,小女不敢违背家父的意旨。”
秦玉楼也深深一揖道:“她父亲当初把她交给我时,的确是这样交代的,我也承诺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还请夫人见谅。”
想不到,刚刚还笑得如春天般温暖的九夫人突然翻脸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怕我会害她?”
“不是,不是,夫人千万别多想,小的就是受了人家父亲的嘱托,不敢有违诺言。”
“这很好办,以后她父亲问起,你就说秀儿被左相府的九夫人留住了。”九夫人看来已经耐心尽失,装好人也装不下去了,故而索性露出蛮横的真面目,冷冷地对秦玉楼说:“要不,你现在去他家跟他讲也行,他再不同意,你叫他来见我!”
秦玉楼只得跪了下去:“九夫人,求您开恩吧,小地带的这些孩子,都是他们的父母千叮咛万嘱咐交到我手里地,晚上不把她们全带回去在自己的窝里窝着,我连觉都睡不着地。”
九夫人地语气更冷了:“你的意思,还是不相信我,怕留在这里我会害她?”
“当然不是!”秦玉楼冷汗潸潸。戏班弟子见师傅跪着,也在地上跪成一片,一个个心急如焚,可又无计可施。
九夫人不耐烦地一摆手:“不是就别嗦了,我累了一天,这会儿要休息了,你们要回地就请回吧,不回的就叫下人带你们去休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争辩就变成了争吵,秦玉楼哪敢再跟九夫人硬碰硬?只能不停地磕头,以表示无言的抗议。师兄师姐们也跟着磕,一时间,耳朵里尽是额头磕在地面的砰砰声,翠荷秀和汪怜怜已经害怕得哭了起来。
秀儿也鼻子一酸,悄悄红了眼眶,他们为了她,要磕头至流血,想以此来打动九夫人吗?可是她看九夫人脸上,除了冷笑还是冷笑,于是长叹了一口气道:“时候不早了,师傅你领着师兄师姐们回去吧。”
秦玉楼惊愕地抬头:“那你呢?”
秀儿勉强笑道:“既然九夫人爱惜留宿,那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九夫人立刻眉开眼笑,拍着秀儿的小脸说:“真是个贴心的妞儿,不枉我喜欢你。”
“秀儿!”
“师妹!”
师兄师姐们不忍地喊。
“我没事,你们快回去吧,明日早点来就是了。”秀儿努力用最轻松的语气说。
既然已经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了,秀儿心里反而坦然了,不就是留下来住一晚上吗?她倒要看看,这九夫人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就在秦玉楼垂头丧气,戏班弟子神色凄楚之际,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从外面跑进来,在九夫人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九夫人听了,急忙随管家出去了。
秦玉楼想趁机领着秀儿走,几个仆人拦在门口说:“你们稍微等一会儿,九夫人很快就回来了。”
果然很快就回来了,但神色全变了,居然一改刚才的语气说:“要是秀儿不习惯住在外面,秦老板也不放心的话,那就一起回去吧,可是明天一定要来哦。”
秦玉楼还没回过神来,手里已经被塞进了一个大红包。九夫人说:“这是今日的赏钱,还有明后两天堂会的定金。明天开戏的时间还是跟今天一样。”
说完,径直往门口走去。
一阵香风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