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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窗口坐下,高永寿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腊梅吩咐跑堂的上菜。徽媞朝窗外看去,对面的娘娘庙前堆满了轿子,人来人往,莺燕成群。
她从袖管里掏出千里镜,对着底下扫视。公孙精于此道,凑过来嘻嘻笑道:“公主,这个好,腰细不细,脚小不小,都看得清。”
一个骄傲的身影穿过人群,走向金色马车。徽媞定睛一瞧,果然是天真无邪的徽婧。她红润的嘴唇嘟着,一脸不耐烦,想是觉得没意思先出来了。
徽媞放下千里镜,唇边露出笑容,向公孙招手,“过来过来,我六姐出来了。”
公孙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拨着脑袋四处张望,“在哪,在哪?”
“那位。”徽媞指给他看。
公孙举目瞧去,只见庙门口,众多侍女簇拥着一位高贵典雅的少妇走了出来。以他阅人无数的眼光来看,少妇称不上很美,难得的是眉目之间腻着一股子温柔,身材丰盈,像水蜜桃一样诱人。
公孙舔舔嘴唇:“不错,不错。”
“大胆!”这正是徽媞想要的结果,可她的心中却无端升起一把怒火,“一国公主岂容你品头论足?”
公孙被她敲醒,忙忙跪下,肃容道:“小的该死。”
徽媞嫌恶地瞥他一眼,“起来。”
公孙爬起来,慌慌地又朝窗外看去。徽媞感到他忽然倒吸一口气,抬头看去,他一动不动,怔怔看着外面。
徽媞扭头一看,张嫣走了出来。高永寿“咦”了一声,“皇后娘娘也来啦?”
“她是皇后?”公孙敛容正色,惊问。
徽媞点点头,眯起眼,以眼神警告他。
公孙一直盯着张嫣看,清冷地说:“她长得像观音,叫人肃然起敬。”
徽媞又一次感到意外,口气也改善不少,“好了,公孙,你看也看过了,该替我做事了。”
公孙扭头看着她,“对了,公主,你的六姐怎么一副少妇装扮?”
徽媞面不改色,“她看了你的画像,对你很满意。我跟她说,你不喜欢年纪小的女孩,她为了迎合你就打扮成这样喽。”
“真的?”公孙喜不自胜。
“当然。”徽媞懒得再说这些,道,“你替我找一个人。”
“谁?”
“不知道。”
“不知道叫我怎么找?”公孙嘟哝着,端起酒来喝。
徽媞道:“我只知道那个人是巨鹿张家的后人,精通推拿按摩。你跟你表叔田尔耕说,你肾虚,腰疼……”
公孙一口酒水喷了出来,拍桌大叫:“你才肾虚呢!”
徽媞道:“你在外面胡搞乱搞这么多年,肾虚也很正常嘛。”
公孙一口气提上不来,脸涨得通红,憋了很久才憋出一句愤怒的话:“我肾不虚!”
“管你虚不虚,你说你虚不就行了?”多大的事儿,这么黏糊,徽媞也不耐烦了。
“不行!”公孙决然道,“你换个人。”
徽媞急道:“非你不可。其他人不但他不上心,魏忠贤也不上心啊。我娘这边催着你选驸马,你那边肾虚,魏忠贤肯定会找人给你治的。”
“关魏公公什么事儿?”
徽媞道:“我索性跟你说了吧,要想扳倒魏忠贤,这个人是关键。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一句话的事儿,犹豫个什么?莫非你想嫁给我?”
“不不不。”公孙喃喃,面色犹豫。看得出,他在沉思。
徽媞也不吭声。
良久,他像壮士断腕般,一脸悲壮地扬起头,一字一字沉重地说:“那,好吧。”
回到哕鸾宫时,李康妃尚未回来。徽媞把高永寿叫进书房,又把罗绮叫了过来。她站在书桌后,一脚踩在凳子上,抬了抬下巴,“跪下。”
高永寿抠着手指头,乖乖跪下。
罗绮抱着剑闲闲立在一旁,笑道:“怎么了公主,他又犯贱啦?”
徽媞看向她,“你知不知道,他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罗绮讶然,不过她冰雪聪明,旋即悟了出来,眨着眼睛笑道,“不是阉人是不是?”
“你知道?”徽媞瞪大眼睛。
罗绮点头:“早就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徽媞紧接着问。
罗绮睁大眼睛道:“他告诉我的啊。”
高永寿哼一声,不满地叫道:“我要不说,她早跟了皇上了。”
罗绮抱臂笑道:“我现在也可以跟皇上啊。”
高永寿得意笑道:“嘿嘿,那我就叫皇后杀了你!”
“好了好了。”徽媞不耐烦地挥手,看向高永寿,“你当年怎么蒙混过关的?宫里还有谁知道?”
“除了她,没人知道了。”高永寿指了指罗绮,翻起眼皮怯怯地看着徽媞,“当年出了点岔子,那个净身的师傅喝得醉醺醺的,我躺上去的时候,他正啃着腊肠,这么粗、这么大……”
徽媞一阵恶心,气愤大叫:“闭嘴!”
高永寿把嘴闭得紧紧的。
徽媞交替看了他和罗绮一眼,道:“你们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在宫里待一辈子吧?再说你,高永寿,你在皇嫂宫里待了三四年,这事要败露出去,皇兄不把你剥皮才怪!”
罗绮干笑道:“我想着,等公主嫁人,就把我们两个带出宫去,那时就好办了。”
徽媞脸色黯然,有气无力地说:“那你们等着吧,我一辈子都不会嫁人的。”
“啊?”罗绮和高永寿同时惊讶出声。
徽媞走到窗边,默然一阵,低低开口:“高永寿,你放心,我会护你周全的。”
她整个人被昏黄的夕阳笼罩,好像浸入一片悲哀之中。高永寿和罗绮对视一眼,改口道:“公主,那郁公孙又风流又不成器,你怎么能把他塞给六公主呢?上次你不是说,六公主喜欢她姐夫那种老实忠厚的吗?”
徽媞哈哈一笑,不无快意地说:“我岂能让她好过!你不觉得他们俩很配吗?一对蠢货。”
“那你干嘛又拿五公主骗他,到时候不就误会了吗?”高永寿翻起眼皮看她,小心翼翼地说。
徽媞转回头来,苍白的脸上因愉悦焕发出夺目的光采,“那不正好吗?她喜欢她姐夫,她丈夫看上她姐姐。她们可以继续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好姐妹啊。”
高永寿和罗绮面面相觑,沉默无言。
☆、故人
残阳如血,笼罩在乾清宫上空。司礼监太监排成一排,躬身立在御案前。天启抖开奏折,再次抬头看了看天色,开口道:“皇后回来了吗?”
魏忠贤微愣之后,咧开一个笑脸:“方才还没呢,老奴再叫人去看看。”
“算了。”
皇帝的语气听起来极不耐烦,近来都是如此,魏忠贤如丧家之犬,更觉惶惶不安。
“忠贤,”天启叹声气,合上奏折,有些不满地看着他,”白莲教余孽山东又起,你是怎么做事的?对付这些逆贼,斩草就要除根,不要为了讨一时赏,就敷衍了事。”
司礼监几位太监把头垂得更低,敛声屏气。谁都明白,历朝历代的民贼都如野草一般,火烧不尽,风吹又生,非得经过数次洗戮,才能屠杀殆尽。归罪到负责后勤运输的魏忠贤身上,未免有些不讲道理。
可谁又能跟皇帝讲道理,他要抬你便抬你,要踩你便睬你,还会事先跟你商量不成?
魏忠贤心中长长一叹,跪下沉重秉道:“是老奴办事不力,罪该万死,请万岁给老奴一个机会,今番一定戮清民贼,还陛下朗朗乾坤!”
天启眉头一挑,“你只是给他们运粮草的,统筹指挥是朕,上阵杀敌是朕的将士,你还给朕一个朗朗乾坤?哼,把你的分内事做好就行。”
魏忠贤头垂得低低,道:“万岁教训的是,老奴谨记在心。”
天启扔下奏折,“做事去吧,别都赖在这儿了。”
魏忠贤起身,双手捧过御案上的奏折,躬身退了出去。其他人也鱼贯退出。天启头枕双臂靠在椅背上,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心中一阵惆怅。
太阳还剩下半个头时,葛九思来报,皇后回宫了。
天启这才觉得安心,起身出后门,忽然想起什么,他回头问道:“你干爹是谁?”
“回万岁的话,是魏公公。”葛九思的声音仍是不疾不徐,显得少年老成。
天启点了点头,和言笑道:“平叛白莲教余孽的事儿,你干爹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你跟着搭一把手。你今年也二十了吧,该学点东西了。”
葛九思微愣过后,跪地沉声道:“谢陛下!”
天启笑了笑,一个人出了后门,走在坤宁宫前的白玉石长街上。春风拂在脸上,温暖柔和,身心都跟着舒畅。这是阔别已久的感觉。自从三年前皇后第一次怀孕出事儿,他从此就战战兢兢了,好像身上一直背着债务,让他喘不过气来。面对皇后,他总要拿捏好对待客魏的态度。终究走到了这一步,逼得他不得不作出选择。往事历历在目,如今他却要做一个薄情寡义的恶人。没有人的感情是白白施与的,即便他是皇帝,也不能如此霸道。
但他不能没有皇后啊。
他踱进坤宁宫,三两步走到殿里,不等内侍通报,就闯入暖阁,正笑眯眯地寻觅皇后身影,忽见一位穿素白罗衣的少妇站起身来,微笑注视着他。
少妇瘦弱,脸色有些苍白,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盯着她,苦思冥想。
少妇垂头,跟挨着她坐的皇后相视一笑,向天启走来。
离得近了,天启看到,她的一双黑眸纯真如小鹿,这让已婚的她看起来仍像个少女。少女?他想起来了……
“你是……”
少妇微微一笑,福身行礼:“民女方静鸾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啊,是你!”天启情不自禁笑了。张嫣之外,当年她最合他的眼缘,因为有点像皇八妹。
“是我。”方静鸾脸上已有了些岁月的痕迹,不过笑起来让人觉得她无忧无虑的,“陛下还记得我?”
天启偷眼看张嫣,哈哈笑了两声,不承认。
张嫣起身过来,笑道:“陛下,我是在娘娘庙遇见方妹妹的,她怀孕了,特地从南京过来到娘娘庙还愿。”
“怀孕啦?”天启扫了一眼方静鸾,肚子是有些隆起,“恭喜你。”
他又忍不住对张嫣说,“看来那娘娘庙挺灵的。”
方静鸾笑道:“相信皇后娘娘这次一定能怀上龙胎。”
“借你吉言。”张嫣温婉一笑,向天启道,“陛下,方妹妹想去看看纯妃,说起来,也好几年没见了。现在太阳也落山了,不如留静鸾在翊坤宫住一晚,让她们好好说说话。陛下允准吗?”
天启笑道:“你说怎样便怎样,朕有什么不允准的?”
方静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