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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眼前天旋地转,身形摇晃,下一刻就栽倒在地上。
黄昏时分,天边通红。暖阁里静无人声。张嫣站在床边,垂头默默看着天启。徽媞两眼红红,扶住门框立在帘子口,不敢进去。
诊脉良久,李清和放下皇帝手腕,愁眉不展。
“怎样?”张嫣平复心情,轻声问。
李清和摇摇头:“多则半年,少则三月。”
徽媞冲进去,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下来,失声低喊:“这不可能!不可能!我哥哥才多大啊?他不过生了一场小病,怎么要死了……”
她捂脸痛哭起来。
李清和不敢去看张嫣,低低道:“臣上次就说过,让他受惊劳神的事不能再有下次。这次陛下伤心过度,郁结心中,脾胃受损,元气一失再失,才酿至此无可挽回的地步。”
“你不是神医吗?”徽媞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满怀希望地问。
李清和叹一声气,悲哀地说:“公主,我并非无所不能。”
徽媞怔了一会儿,迷乱地摇头,喃喃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肯定有法子的。”她转眼去看天启,他安静地躺在床上,脸色灰白,没有一丝生气,好像大限将至。
徽媞心如绞痛,挥手打了自己一个巴掌,扑过去趴在床头,泣不成声:“皇兄,我对不起你。快醒来吧,哥哥,快醒来吧……”
匆匆赶来的由检也呆住了,王体乾跟在他身后,面色悲戚,一双眼睛透着精明的光。
“半年。”张嫣转过身看着虚空,眼中渐渐泛起水雾,“这将是我们最难熬的日子,魏忠贤势必千方百计巩固权势,对任何人也将更加猜忌,我们得小心了。”
王体乾拱手道:“多谢娘娘教诲。其实奴婢也想过了,未来半年,奴婢跟娘娘还是尽量减少碰面的好,万一被他发现,那可就麻烦了。”
张嫣点了点头,顿了一下,冷冷问道:“客氏呢?”
王体乾道:“奴婢方才来时看见,在懋勤殿。想必她趁机叫人出宫,向魏忠贤传递消息了。”
张嫣踏出暖阁,向侍立在帘子门口的葛九思道:“九思,陛下审问客氏时,你就在门外吧?”
葛九思心中一凛。抉择的时刻终于到了。一瞬间他头脑混乱,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不想,口中却没有丝毫迟疑,立即答道:“回娘娘,在。”
“好。”张嫣微微一笑,“那么,关于如何处置客氏,陛下是怎么说的?”
葛九思痛快地回道:“陛下说,交由娘娘处置。”
“那你随我到懋勤殿,将客氏抓了,暂且关押在咸福宫。怎么处置,日后再说。”张嫣扭头看他。
葛九思双手颤抖,面色没有波动,垂头沉声答道:“是。”
日已沉没,懋勤殿尚未点灯,昏昏暗暗。听得一阵脚步声接近,客氏抬头,漠然瞧着张嫣,“你终于来了。”
张嫣震惊地发现,她竟然老了这么多,头发白了一半。
“他怎么样?”客氏急不可待地问。
“这个不用你管。”张嫣心情起伏,扬头深吸两口气,吩咐道,“抓起来。”
几个内侍持绳上来,将客氏绑了,推推搡搡,动作极其粗鲁。客氏自始至终沉默以对,也不反抗。
张嫣扬声道:“她即便有罪,也是陛下的乳母,放尊重一点。改日陛下问起,你们该当何罪?”
内侍扭着客氏起来,动作轻柔不少。
走到张嫣身边,客氏站住,看着她优美的侧脸说:“可知当日我为何注意到你?”
张嫣并不理睬,客氏接着说:“那天晚上我从你们秀女中间过,挨个看你们,只有你,从未把头抬起。为什么?”
张嫣傲然一笑,语气嘲讽:“你要看,便给你看吗?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高在上了。”
“只有这个原因吗?”客氏盯着她,“难道你不曾想过,怕自己太过美貌,引起我的忌惮?”
张嫣道:“想过又如何?”
客氏抿嘴一笑:“我没有看错你,从一开始,你就抱着对我们敌对的情绪。皇后娘娘,我从不忌惮你的美貌,也不忌惮陛下对你情有独钟。我忌惮你的个性。你是如此的高洁,好像我们出现在你面前,就是玷污了你。如果你表现得不是这么敌对,我也不用拐个弯找段雪娇了。我们和睦相处不是更好?皇上也不用从中受那么多委屈了。”
张嫣嘲笑道:“我怎么会跟你们合作?”
客氏道:“我至今不明白,为何皇后娘娘甫一入宫,就讨厌我们?”
张嫣厉声道:“因为你们不安守本分,哄诱陛下,以保姆和太监的身份妄图掌控朝政,这有违祖宗之法。”
客氏哼一声,悲哀地说:“从来都是逼到角落才反击,何曾想过篡权?娘娘太高看我们了。忠贤把他当主子伺候,我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她泪湿眼眶,停了好一会儿,目视张嫣道:“他再怎么喜欢你,也从未看清你。你一直是个争强好胜的女人,野心勃勃,非但自己要当贤后,也想把皇上锤炼成明君。你可曾真正地赞赏他,认同他?他一直是个需要关心的孩子。但愿皇后娘娘能像父母爱孩子一样,即便他没达到你的期望,也无怨无悔地爱护他。”
她说完,被人扯着胳膊拉了出去。
张嫣独自站了一会儿,疲倦地低下头,对九思道:“拟旨。”
“是。”现成的笔墨,葛九思摊开宣纸。
“客氏目无王法,屡次犯上,更试图颠倒中宫,谋害皇子。现已查实,暂行关押。”说完,张嫣道,“以陛下名义,盖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印,明早即颁布天下。让东林和阉党都知道,魏忠贤不久就要垮台了。”
“是。”葛九思的手在颤抖。这道奏折竟要出自他的手。
“九思,”张嫣柔声道,“将来太子未出阁读书前,东宫伴读就由你担任了。”
葛九思最后一丝犹豫也断了,搁了笔,跪下沉声道:“谢皇后娘娘。”
张嫣看了他一眼,转身缓缓走出殿外,黑夜凄迷,微风拂动她的发丝和衣袍。大明的明天在哪里?她的明天,又在哪里?
☆、斗争
魏忠贤第二天清晨才得以入宫。其实他昨天晚上就从府中赶来了,不过那时宫门已经关闭。关得比平常早了一会儿。他知道,这定是皇后干的好事。
他懒得跟她计较,一进宫就去看皇帝。还在昏睡着。魏忠贤从暖阁出来,只想掉泪。
迎面走来冷冰冰的皇后,魏忠贤收拾心情,上前行礼,“娘娘。”
张嫣只“嗯”了一声,目不斜视地朝暖阁走。
“娘娘。”魏忠贤追在她身后焦慌地问,“万岁的病,太医怎么说?”
张嫣知道瞒不住他,停下脚步,黯然道:“陛下时日无多了。”
“啊……”魏忠贤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都木了。张嫣走了多时,他仍一个人弯腰站着,眼珠动也不动,神情凄苦。
葛九思看不下去,走上前来轻唤:“干爹。”
魏忠贤并没答应,葛九思又喊了一声。
“啊……九思。”魏忠贤胡乱地抹了把脸,抽了一下鼻子。
葛九思默默看着,见他两眼呆滞,眼袋都出来了,显得极为疲倦。
“九思,御医没说怎么治?”魏忠贤直勾勾地盯着他。
葛九思摇了摇头,顺势把头低下,避开他的眼神,“没有治法,唯今只有用心调养。”
“别把话说得太早。陛下年轻人,能有什么大病?太医院不行,那就找江湖术士,这么大一个国家,还就找不出一个有本事的人来?
魏忠贤转过身,茫然看着外面,语调刻意上扬,掩饰着底气不足,眼睛里也流露出一丝恐慌和焦躁。
葛九思默默垂下头。
“对了!”魏忠贤这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夫人呢?我怎么没看见她?”
“被皇后关押起来了,现在咸福宫。”葛九思垂头丧气,“事情发生得太快,儿子本想着给干爹报信,没成想皇后的人已将宫门封锁,任何人都不得出去。”
魏忠贤打了个激灵,失声大叫:“关押?她凭什么关押?”
葛九思犹疑地说:“儿子也不清楚,好像是万岁的意思,将夫人交由皇后娘娘处置。其实当时万岁已经昏迷,夫人可以不认的,谁知她竟不反抗,想是怕万岁醒来问罪。”
魏忠贤已知事情败露,叹道:“她岂是怕问罪,心凉罢了。”
葛九思察言观色,道:“您还在介怀对联的事?”
魏忠贤脸上现出悲怆之色,摆了摆手,仰头看天,“我为皇家当了一辈子奴才!如今却落了个不忠不贤。”
他拍了拍葛九思肩膀,走之前留下一句灰败的话:“你要以我为戒。”
葛九思心内为之震撼,唇边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他当然要以他为戒,他们是何其相似,卑微鄙陋,却拥有很多压制也压制不住的欲望。即使还没走到最后,但他明白,魏忠贤已经输了。他坐拥权势,这权势却虚幻如泡沫,一吹就破。他太天真,竟然毫无保留地对皇帝付出真情,这真情换来的却是鄙弃和嘲弄。他太愚蠢,被阉党利用将东林赶尽杀绝,收获铺天盖地的骂声,而这阉党,随时都会反戈一击。
他所做的一切,他都要引以为戒。
魏忠贤先去看了客氏,确认指令源自皇帝后,无可奈何,回到司礼监值房。内阁次辅丁绍轼重病辞官,需增补阁员,王体乾向他请示,应该增补谁?
魏忠贤略一沉吟,没有比兵部尚书崔呈秀更合适的了。呈秀天启二年即归入他阵营,对他没有二心,又手握兵权,一旦入阁,想做什么就更方便了。
王体乾点头附和:“等万岁醒来,咱就跟他说。崔尚书调兵运粮做的不错,万岁一直赞誉有加,前几日袁崇焕上书,盛赞厂公之外,也提到了他,想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王哥。”魏忠贤并没听他说话,一直陷入沉思,此刻阴冷地开口,“我们情况不妙啊。”
“这话怎么说?”王体乾一脸诧异。
魏忠贤站起身缓缓道:“万岁若真出了事,谁来接班啊?”
王体乾笑道:“这容妃娘娘,不正怀着身孕吗?”
“可谁知道是男是女,再说陛下能不能撑到那时候还不一定呢。信王和皇后走得近,有皇后在背后撺掇,多半是信王。”
王体乾沉吟一番,点头道:“有理。那我们现在就拉拢信王?”
“晚啦。”魏忠贤悲叹一声,抚额坐下,“谁能想到万岁年纪轻轻就遭此大劫呢?信王已倒向皇后,等他继位,岂能饶我?”
王体乾也叹一声,道:“那厂公说,该怎么办?”
“这样。”魏忠贤招手,叫他附耳过来,“等万岁醒来,我们在偏殿埋伏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