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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孙承宗从容平和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他抬头,见孙承宗敛容肃颜,缓缓拱手,似有话要说。
他心头一跳,难道……
“臣请视辽。”年将六十的老人郑重行礼,声音平淡却毅然。
☆、亲密
暮春时节,鸟语花香,天启让人在坤宁宫院子里搭了秋千架,就在上面玩着不下来了。皇后不陪他,他就折腾那些宫女内侍,可怜吴敏仪,那么大年纪了,也被他硬拉着在上面荡了几圈,荡得头晕眼花,才被他放下来。
张嫣在屋里看着,直叹气:“已经一个时辰了,我看他能玩到几时?玩乐总要有个度,他怎么永远不知疲倦?”
吴敏仪劝慰她:“年纪还小呢,才十六七,过两年就收心了。”
“但愿吧。”张嫣的声音淹没在外头忽然爆发的欢声笑语中。
她抬头,透过洞开的窗户看去,天启敏捷灵活的身形宛如燕子,时隐时现在繁茂的茉莉花叶里,身旁的宫女如惊弓之鸟,怯生生的,荡到高处时,却又忍不住开怀大笑,比梅月华胆大多了。
张嫣心中一动,笑道:“把翠浮提上来如何?”
吴敏仪也在看,听闻此话,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眯眼看着面含羞色的翠浮,她叹气道:“娘娘,你若不是皇后就好了。妃子只用想着固宠就可以,皇后却要背负许多东西。”
张嫣被她触动,微怔了怔,竟苦笑起来:“是啊,比我想象的难多了。我不但嫁给了陛下,也是嫁给了大明天下,做的不好,怎么对得祖宗?”
“有时候,也得为自己考虑考虑。”吴敏仪低声说,“翠浮的事先不忙。后宫里头,孩子最要紧。”
点到即止,她不再多说,改口道:“也不知良妃肚子里的,是男还是女?”
张嫣笑了笑:“这个谁知道。”
吴敏仪挨近她,沉吟道:“娘娘,自从良妃有孕后,陛下到翊坤宫的次数就多了,这定是客氏在背后撺掇。我瞧这两人八成站到了一起,良妃那里,我们得小心哪。”
“我倒不担心客氏。”张嫣不疾不徐,一贯地沉稳从容,“那毕竟是陛下的孩子,况且梅月华对她一直毕恭毕敬。我看她不但不会害良妃,甚至巴不得这孩子生下来。”
吴敏仪似有所悟,接着说:“这样,陛下就不会再专宠中宫。”
张嫣不接这话,神情若有所思。高永寿欢快地跑进来,嚷嚷道:“皇后大人,陛下喊你出去玩。”
“高永寿,你整天咋咋呼呼的,成何体统?”吴敏仪板着脸斥他。
高永寿立马成小媳妇状,乖顺地“哦”了一声,抠着手指到张嫣面前,请她出去。张嫣不耐道:“你去回他,我不舒服。”
高永寿不动,道:“陛下说,您要是不出去,他今天晚上就歇在秋千架上。”
吴敏仪噗嗤一声笑了。
“那你给他抱床被子,别冻着他了。”张嫣面无表情说完,忍不住,自己扶着额头笑了。
外头凉风习习,茉莉花清香四溢,张嫣一出来,就觉心旷神怡,抬眼看去,天启已经不玩了,一个人坐在秋千架上晃悠,眼睛微眯,看向不知名的地方,神情如月色般孤高清冷。
他安静的时候,像换了一个人。
“陛下。”张嫣淡淡唤了一声,向他走去。
天启游到天外的神被她拉了回来,懒洋洋一笑,道:“你舍得出来啦?”他穿一身白色道袍,头枕着胳膊,宽大袖子褪至手肘,露出瘦瘦一截胳膊,配上他那吊儿郎当的语调,颇有几分洒脱不羁的味道。
“陛下舍得不玩啦?”张嫣在秋千架旁站定,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含着嗔意。
天启喜欢她这似恼非恼的模样,像个有生气的人儿,平常那种古井无波的尼姑样,叫他一看就忍不住烦躁。
他拉她同坐,把头靠在她肩膀上,哼哼唧唧道:“皇后……”
“陛下!”张嫣低声斥道,“那么多人看着,你庄重一些。”
天启腿一划拉,他们就向后荡去,隐在密密丛丛的茉莉花树中,灯光从树缝里隐隐约约透了进来,昏昏的,暧昧不明。天启脚撑在地上,让秋千不再动,搂住张嫣的腰,在她耳边呢喃:“这样,就没人看得见了吧?”
身子倾斜在空中,张嫣极不舒服,无奈道:“陛下,这样吊着,你就不难受吗?”
“不但不难受,还有一种偷香窃玉的刺激感。”天启说罢,在她脸颊轻啄一下。觉得不满足,又搂着她要亲。
张嫣挣脱他,从秋千架上下来,恼道:“陛下,你再胡闹,我就回屋去。”
天启鼓着嘴看她一会儿,身子一歪,躺在秋千架上,侧身背对张嫣,“你要回去,我就睡在这里。”
张嫣拿他简直毫无办法,只得上去抚着他的肩膀,柔声哄他:“陛下快起来,更深露重的,万一冻着了怎么办?”
天启耸动肩膀,不让她摸,口中闷声道:“你别管我。”随即又小声咕哝:“连陪我坐一会儿都不肯。”
他蜷着身子躺在那儿,怎么看怎么像个无家可归的小孩,让人又觉可怜又觉可笑。张嫣忍不住想逗他一逗,便抓住藤绳轻轻摇晃,像晃动着摇篮,同时温言笑道:“陛下,你安心睡吧。”
天启骨碌着眼睛怔怔一会儿,一跃而起,绷着脸道:“你干嘛呀?”竟然把他当婴孩对待。
张嫣在他身旁坐下,轻轻道:“陛下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月色下的她,看起来分外温柔可亲,天启装不下去,委委屈屈地皱眉嘟嘴,翻身躺了下去,枕在她腿上。
“到底什么事?”张嫣问。伸手拉起他袖筒,把里面残败的茉莉花一个一个掏出来。
“孙先生自请去辽东。”
“陛下舍不得?”
“哪有?”天启别扭地否认。他今年十七,逐渐意识到自己是个男人,不该随意依赖别人。
张嫣正色道:“这是他一片忠君爱国心意,陛下应该成全。”
天启摇头,面有犹豫之色:“辽东是是非之地。”
张嫣目注他片刻,清凉凉开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陛下既重视辽东,就应该派信任的人去。陛下若能不在意御史言论,坚决地支持孙先生,不就能免除许多争端和是非吗?”
天启笑了一笑,有感而发道:“皇后,你知道‘不受人惑’有多难?如果整个朝廷都与你的意见相左,有时候难免会怀疑自己。你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觉得不对,应该是,用人要疑,疑人要用……”
他欲言又止,张嫣疑惑看向他,他微笑不语。他想说的是,没有谁能完全值得信任,别人说的话都不算数,只有自己才可相信。
饶是如此,天启还是派了孙承宗去辽东,原因无他,朝廷已无人可用。孙承宗去后,在山海关转了一圈,和王在晋攀谈一番,晚上回到住处,给他的学生写了一封信。信的大意是说,王在晋的这个方案是龟缩战术,兵练不了,失地收复遥遥无期。天启到底放不下辽东这块肉,一纸诏书将王在晋发到南京礼部养老,加大学士孙承宗为蓟辽督师,辽东经略,总督辽东事务。
孙承宗刚在辽东安定下来,就把那个告状的人找了来。彻夜长谈后,他惊叹这个年轻人的胆识和魄力,决定收他为徒。他问这个徒弟:“要守卫辽东,在哪儿筑城最为合适?”
袁崇焕毫不犹豫地吐出两个字:“宁远。”
这是他经过深入考察后的结果,宁远左临海右靠山,进可攻退可守,关键是,努尔哈赤若想攻打山海关,必须从这里经过,不然就去爬山,再不然就去渡海。孙承宗听了他的解释,再实地察看一圈后,点头赞叹。
白山黑水间的努尔哈赤大概不知道,他生命中的两大敌人已经出现。自天启二年起,一直到天启六年,一条从山海关至宁远的防线全面落成,名为“关宁防线”。这条防线困住了努尔哈赤,困住了他的儿子皇太极,直至明朝灭亡,都未被攻破。
☆、吵架
炎夏过去,梅月华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她不再出门,每天只在承乾宫里安心休养。承乾宫有专供皇家放鸽子的地方,当太阳初升,洒下万丈光芒时,内侍吹响哨铃,成百上千只白鸽展翅高飞,盘旋在紫禁城的上空,古老而庄重的宫城开始苏醒。
午后,常有很多人聚在承乾宫,向梅月华嘘寒问暖。徽婧沉浸在当姑姑的喜悦中,一张小脸笑开了花,道:“皇嫂,我希望你这胎是个男孩。”
梅月华笑道:“为何?”
“如果是女孩,那她就是公主,我就变成长公主了。”徽婧满脸不乐意,“长公主听着太老了,我才十四呢。”
众人都笑。等到人散得差不多时,梅月华走到张嫣面前,要躬身行礼,慌得张嫣忙下来拉住她,温言道:“什么事,直说就行了。”
梅月华面色为难,犹豫再三后,期盼地望住张嫣:“我想麻烦姐姐劝一劝陛下,不要再举行内操了。不是我事多,那个声音太吵,孩子一听就踢人。还有那群鸽子,一听就咕咕乱叫,吵得人睡不着。”
她说的这些张嫣心里有数,内操一演,宫里常常鸡飞狗跳,群魔乱舞。她跟天启说了好几次,天启浑不在意,还说:“热闹一点不好吗?宫里那么冷清。”
拍了拍梅月华的手,张嫣道:“放心,我会劝他的。”
还没来得及劝,天启又来邀她同往内操。张嫣对那内侍说:“你去回陛下,我身体不舒服。”
内侍为难道:“娘娘,那边场子都搭好了,就等着您去哪。”
“搭什么场子!”张嫣一记冷冷眼光扫过去。说的跟江湖卖艺似的。
内侍吓得缩头缩脑,却仍鼓足勇气,小声嗫嚅:“您去看了就知道。”顿了顿,又加一句:“陛下正等着呢。”
张嫣压下心头烦气,敛衣起身:“那就走吧。”
吴敏仪和一众宫女跟上。内侍慌了,忙忙追上前道:“娘娘,陛下交代,让您换一身骑装。
张嫣理都不理,端端正正地迈步前走,只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教场上,布得满满的亲卫军摇旗呐喊。场中已摆好阵势,天启亲率三百宦官为左阵,旗帜绘龙,右方是三百宫女,全部披挂上阵,英气十足,旗帜绘凤。他打算让端庄贞静的皇后率领女队,与他一起风风火火排演阵势。
皇后车辇到,亲卫军停止呐喊,六百人齐刷刷下马,跪地行礼。天启罩甲披身,双眼发亮地盯着轿帘,心里痒痒的。他好像还没见过皇后穿这种紧身束腰的骑装呢。
帘子掀开,一身素雅宫装的张嫣仪态万方地走了出来,站在这种地方,愈加显得她文雅秀气。天启怔了怔,仍露出欢快的笑容,柔情似水的目光一直看着她走近。
“参见陛下。”张嫣面容疏淡,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