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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家娘娘刚嫁进来时,皇帝常常叫人来请,叫皇后跟他一起捉迷藏,皇后当然不去。次数多了,皇后拗不过去,不得不去应个景儿。她家娘娘是个直性子,说话做事从不拐弯抹角,一过去,就循着香味把皇帝捉了出来。
她有时候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不喜欢那些会玩会闹会撒娇的女孩,独独钟情一个性情跟自己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呢?那个人还常常怪他,不给他好脸色。
她曾经这样问吴敏仪。这个见识不凡的年老宫女微微一笑,说,你别看陛下好像不耐烦的样子,其实他心里美着呢。娘娘说他又不是讨厌他,是打心眼里关心他,谁对他真心,谁是假客套,他分得清楚着呢。咱们这个皇上啊,从小缺人疼,谁对他好,他就依赖上了,离不开了。
她听后,怔了半晌,道,不对啊,那娘娘在他心里不就和客氏一样了吗?这只是依赖,我没听出来喜欢啊。
傻子,这怎么能一样?吴敏仪嗔完她,又道,你在宫里这么久,也看到了,先帝那几位娘娘说俗不俗,说雅不雅,都没怎么读过书,没什么书卷气。陛下就是看着这么一群女人长大的,你说他向往什么样的?别看他自己不读书,他挑剔着呢。还有西李娘娘,性子泼辣,整天揪着王才人吵。陛下也是被她们吵烦了,所以长大后,才喜欢这种安静的女孩。
这两年,她在旁边看着他们的戏,渐渐地也有点入戏了。
真可悲啊,她替自己叹一句,黯然转身。
“翠浮。”
谁在唤她?她讶然抬头,循声望去,见值房门口立着一个美艳的宫装妇人,笑容可掬。
竟然是客氏。
她压下心头厌恶,原地行了一礼,神情漠然。
客氏招手道:“来,帮我一个忙。”
翠浮张了张口,拒绝的话还没说出来,客氏已转身进了值房,她只得不情不愿地跟了过去。
才进了屋,门就在她身后关上了。她惊慌失措,回头看去,门后两边站着内侍,木桩一样充着门神。
她很快恢复冷静,扭回头来,冷冷道:“你想干什么?”
客氏闲闲坐在椅子上,拿茶盖拨着茶水,闻言,笑看了她一眼,和颜悦色道:“你这小姑娘脾气倒挺大。虽然你是皇后的人,可我要是在这儿办了你,神不知鬼不觉的,你能如何?皇后又能如何?”
翠浮倔强地扬起头,嘴绷得紧紧的,眼睛里有控制不住的惧意。
客氏和蔼地笑笑,放下茶杯,轻松随意地说:“别怕,我跟你说笑呢。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我疼还来不及呢。”
翠浮别开脸,硬邦邦地开口:“有什么话直说!”
“翠浮,知道陛下为什么不要你吗?”客氏带着一分惋惜说,怜惜目光停驻在她侧颜上,接着轻叹出一句,“多美的女孩!那个什么李雨灵哪里比得上你?”
翠浮羞耻难言,咬住嘴唇不说话。她这才意识到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是不是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她被皇帝嫌弃了?
客氏看出了她表面的冷漠下对答案的期待,慢条斯理地说:“我是替你不平才告诉你,也许你会觉得我在挑拨离间。是,我是不喜欢皇后。人嘛,谁没个缺点,独她整天装得跟圣人似的。可是说到勾引男人,谁都没她有本事,若即若离,看得见摸不着,叫人急得心痒痒。我在旁边看着都佩服,你看是不是?”
“你不要胡说!”翠浮听得大怒,冷着脸斥道。
客氏一点不生气,仍和气笑道:“你这脾气我喜欢,是个真人。陛下也喜欢真人,他现在是鬼迷心窍,过一两年就好了。你这次没选上,还是跟皇后有关。她怎么跟你说的?是不是打包票说皇上一定册封你?那都是哄你的,傻孩子。你跟了她那么多年,竟没有看清她的真面目,你看良妃和纯妃,哪个不被她压得死死的?她会真心给陛下找一个合心意的,抢她的宠爱?她这边哄着你,那边又楚楚可怜地跟陛下说,她是忍痛割爱,你叫陛下怎么好意思纳你?我啊,就是看不惯她这伪君子样。”
翠浮发觉自己竟顺着她的话思索起来,而且越想越觉得对。她心头震惊,狠狠骂自己一句,抬头瞪着客氏,坚决地说:“凭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我家娘娘不是那样的人,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也不要在我面前卖什么好,我是不会背叛我家娘娘的。”
客氏只觉这话幼稚又可笑,想生气都生不起来。她看着这倔强的小女孩,不觉微微笑起来,“你太单纯了,根本不了解人心险恶啊。你以为你家娘娘还是原来的她吗?你以为她就没一点私心?翠浮,何必守着她?难道你想当一辈子丫鬟?上天给了你一张好脸蛋,你就这样白白浪费掉吗?在这后宫里,改变命运很简单,你只需给陛下生一个孩子,就能封妃。这个机会,皇后不给你,我可以给你!”
翠浮猛然睁大了双眼,像烟花绽放一样,眼睛里闪过转瞬即逝的炫彩光芒。
“代价是什么?”长久的沉默后,她盯着客氏,冷静地问。
“什么?”她的反应让客氏迷茫。
“你如此抬举我,想让我做什么报答?”翠浮面无表情,微翘的嘴角泛着嘲讽。
客氏谨慎道:“没什么,你不要多想,谁上不是上。”
翠浮朝天冷笑一声,道:“我不稀罕!你拿去施舍别人吧。”
客氏怔住,看着她的目光已有些不耐烦。
翠浮毅然转身,朝门口走去,内侍伸手去拦,她怒斥一声:“滚开!”一手抓开一只胳膊,推开门出去了。
☆、游玩
动心吗?翠浮问自己。
当然是动心的。
可当初她为什么选择进宫呢?她进宫时可有想过要去爬龙床?没有,她只是单纯地想陪着她,那么些年一块长大的岁月,怎么可能忘记?她没有父母,张家就是她的家,难道她要这样做,来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吗?
她思忖着,客氏多半是想利用她弄掉皇后的孩子。在心里计较一番,她决定这事还是不跟皇后说的好。一来,免得皇后整日惶惶;二来,即便不说,大家也都知道客氏现在正焦虑着什么。
主意已定,晚上回去后,她跪在张嫣面前忏悔。忏悔她的痴心妄想、任性和鲁莽。
张嫣听得直掉泪,拉她起来,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在这个侍女赤诚的忠心面前,说什么,她都觉得虚伪、浅薄。
皇帝每天来往坤宁宫,见到翠浮,依然说说笑笑的。他对在乎的事,每天绞尽脑汁去思考,不在乎的,扭头就忘了。
这让翠浮多少少了点尴尬,慢慢地,也觉得没什么了。
京城的春天短得让人抓不住,刚脱下棉袄,就换上了单薄的罗衣,暮春四月,百花凋零,爱花的天启有些伤春悲秋。好在白云观的海棠依然妖娆绽放,这是特地培育出的品种,花期很长。
他每年都去,但是和皇后一起,还是第一次。也不算第一次,两年前,他们曾在这里邂逅。那时她还不是皇后,一个严肃正经的小女孩,大眼睛黑白分明。
现在她端坐在他旁边,那双大眼睛看着前方,一眨也不眨,圆润饱满的红脸蛋上,可是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一排睫毛如鸟翼,时而扑闪扑闪,这才让人意识到,哦,原来是个活人,不是幅画,也不是雕像。
天启从小到大,都不喜欢成品,每次搭好一座房子,或是做好一座假山,他都会满足地看上两眼,然后全部毁掉,重做。
他有破坏欲。
看着这位冰清玉洁的妻子,他心里就痒痒,忍不住想逗弄她,让她为他喜怒哀乐,为他活起来。
他正思索着法子,张嫣把脸扭了过来,像朝堂上忧国忧民的老臣似的,蹙眉忧愁道:“陛下,别玩太久了,国务繁忙,等着你处理呢。”
天启沉默良久,叹一声气,耷拉下脑袋。
到了海棠苑,众人下辇,迎着朝阳,呼吸含着花香的新鲜空气。沿着海棠苑雪白围墙一周,已布满了亲卫兵。圆拱门门口,四个人正说说笑笑。段雪娇心有所感,眼波流转,装作不经意地瞄去,果然看见了那个翩然身影,不敢相信,惊喜霎时溢满胸腔,笑意漾在脸上,怕人瞧去,微微垂下了头。
徽媞三两步跑到天启张嫣面前,扬起头看他们,笑道:“皇兄,你们好慢,我们走路都比你们快。”
卢象升,罗绮和高永寿跟上来行礼。
梅月华尴尬地转过身子,虽然大家各干各的,但她总觉得许多双眼睛都在关注着她,尤其是徽婧,那女孩毫不顾忌,目光直勾勾的。
她现在仍在纠结中,来玩她当然愿意。她好多天没见过皇帝了,虽然补品衣物这些他都不吝赏赐,但她最渴望的还是他一个关怀的眼神。
可是现在……
她真的很想埋怨皇帝,好好的家宴,干嘛请外人?还是个男人,还是个赏心悦目的男人……
捶捶脑袋,狠骂自己一句,拉回思绪,转瞬又忍不住遐想,听说这位书生功夫不错,难道生性好武的皇帝想跟他切磋切磋?
一行人迤逦进了门,天启右手携着张嫣,侧头向左,问卢象升道:“听说你练功的刀有一百三十多斤,是真的吗?”
“是。”卢象升点点头。他天性耿直淳厚,有一说一,并无炫耀之态。
天启当即住了脚,不顾帝王形象地“哇哇”惊叹两声,直盯盯看着卢象升,由衷赞道:“你可真厉害!”
卢象升腼腆地笑了笑,旋即又摆正了脸色,拱手恭敬道:“陛下谬赞。”
天启兴奋地直想跺脚,如果不是正牵着一个孕妇,他现在都要跳起来了。
“待会一定要向你请教请教。”他眉开眼笑地说。
卢象升怔了怔,忙道:“不敢。”
天启笑看了他一会儿,这才偕同皇后往寂然亭去了。那寂然亭就是个八角亭,名字当然是天启起的,他喜欢在这里安静地做木工活,暂时逃离皇帝的角色,享受没有负担的寂寞。 嫔妃宫女跟上帝后。卢象升站在原地,皱眉沉思,段雪娇过他身边,心头突突地跳,头垂得低低,不过一瞬间,却觉像过了一万年。
亭子里头,张嫣远远望了他一眼,扭头问天启:“你这是干嘛?”
“没人陪我玩儿,只好叫他喽。”天启吊儿郎当地说。环视着众位女孩,他又调笑道:“你们不是都挺喜欢他么?叫他来助助兴不好吗?”
“你这是什么行径?”张嫣有些生气,“他是你的臣子,帮你治理天下,又不是戏子,你怎么能拿他取乐?”
一腔闷气涌上来,天启那股高兴劲儿没了,也不说话了,整个人灰败丧气。
梅月华暗里咬牙。皇帝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呀,不都是为了她高兴吗?凭什么她就能这么高高在上,随意挥霍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
段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