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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风行,我只是想找到一条通往你心里的路。只这样简单的一个祈愿,为何却要求的如此痛苦艰难?阴谋,利用,角力,荆棘。所有的一切我都不在乎,可为什么,你却连最简单的一个回应都不肯给我?
“为什么!”
“你知道你的抉择意味着什么吗?”
似发问,又似自问。她喃喃自语了几句,忽然仰头大笑起来。直到笑得喘不动气,直到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时才停下来。“我赢了沐云裳又能怎样?”她站起来,走到外面,站在当年达成契约的那块青石上,紧紧抱着白海棠的树干,笑里带着泪,“到底还是,逃不过——”
森然抬眼,望向遥不可知的苍天。“既然我已没有未来。那么,你这一程命运,此次由我抉择!”
大雨已经停了。
远远还有几声闷雷传来,却已是极远了,完全盖不过眼前池塘里青蛙们的奏鸣。清凉水汽过后,溽热升腾。
盛夏的夜幕,悄无声息的从肩头上笼罩下来。
一灯如豆。
四壁没有窗口的暗室,屏风前两条对视的身影。一坐,一跪。昏黄的烛火掩映着太多的黑暗,以至于就算近在咫尺都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
“奴婢所见,就是这些……”跪在地上的宫女嗫喏着,不敢抬头看坐着的人。“娘娘,小的所说字字属实,没有半句虚言。”
“你下去吧。”良久,烛火抖了一抖,坐着的影子站了起来,“不用担惊受怕得像个要死的兔子一样。我既肯放你活着走出这间屋子,以后自然不会有人敢让你为难。”
“奴婢谢娘娘恩典。”
宫女退下去,她转身去看屏风后坐着的另一个人。
帝君。
白宸浩此刻已是面色铁青。怒斥的眼神望向她,“你该知道,我最恨后宫算计!”
“是不是臣妾在算计,陛下心如明镜。”丽妃不卑不亢,朗声应答,“我虽嫉妒,却也不至于沦为愚昧妇人。一切全只为大局……帝君心明如镜,臣妾所作这些,只是为了防范。我怕她是沐家布过来蛊惑陛下的棋子!”
暗中加派了人手密探,却不料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又或者……目光不及的所在,丽妃隐隐笑开,这件事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但对于她,并非是想不到。那宫女原本就是她安插在沐云裳身边负责监视的眼线,琴微殿里的一举一动,点点滴滴,早就探听明晰,不差分毫。
长久以来,白宸浩对待丽妃都是格外不同,她做什么,他从来都不刨根问底,但此时急怒之下,却难免有些咄咄逼人。“你敢说你没有私心?”
“臣妾当然有私心。”冷若冰霜的一句,她傲然抬首,看他的眼神里,没有半点恐惧。“可是,帝君觉得我的私心又会是为了谁呢?”
白宸浩语塞。他打量着她,紧绷的面色慢慢趋于缓和。“每一次都是这样。回回都被你气的半死,却又总是拿你无可奈何……”
丽妃妩媚的笑起来,“谁叫陛下明白舒眉是一心为了你呢。”见他不再暴怒,终还是将话头牵回云裳身上。“我虽是有点私心,这会儿却是真的放心了。”
帝君眉头深蹙。“怎么?”
“沐妃虽有二心,却不是颗破军之棋,于大势无碍。”
是的,云裳并不是沐家布局的棋子,这让他舒开心底那最后一丝怀疑。可她……方才宫人禀报的话在耳际回响着。那样惊世骇俗的逾越,藏在她心里的那个人……他缓缓靠着椅背,只觉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碾过。
我对你,千般恩宠万般好。可到头来,你心里牵挂的却始终是另一个人。
自嘲的笑容逸出嘴角。原本颓然垂落的左手忽然抓住丽妃近在咫尺的柔荑。“姐姐说的没错,我身边可以信的女人,除了她,便只有你了。”
“难道说这还不够么?”丽妃俯身把他的脸捧住,贴在自己胸前。“至少陛下知道,眼前这颗心,永远只为你在跳着。”
苦涩一笑,他用力搂紧了她的腰。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盘旋,绝望,又不甘。不,不够。纵然眼前的人有千般万般的好,他最最想要攀折的,却始终都是另外那一朵花……
八月里,一纸诏书落下,元公主锦澜,许嫁沐风行。
一石激起千层浪,前朝的波澜自不必说。后宫花团锦簇的热闹里,倒是真没几个人留意到沐贵妃已遭了帝君的冷遇。不知从何时开始,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她进宫之前,临芳殿仍是帝君最爱流连的所在,丽妃娘娘依旧如皇后尊宠,傲然六宫之上。
云裳变得很少话,每日只将自己关在房里,连敏珠都很少留在身边。她不再练琴,转而迷上了抄经习字,每日都要在书房里苦心研习上好几个时辰。——那一遭关键转折之事,虽然谁都没有说破,但敏珠还是很快就查清了症结所在:宫女采绿是丽妃娘娘一早钉在琴微殿里的耳目。
到底不甘心,寻个机会将此细细报给云裳听,孰料她却是恍若未闻一般,埋首继续抄经。直到她问得急了,才随口应一声:“罢了,随她去吧。”
后宫算计,永无止息。就算去了采绿,也总会有别人。
这宫里人心险恶也不是头一天了。女人间机关算计的事,她自来就不爱用心,此刻更加不放在眼里……停了笔,眯眼打量了一会儿绢纸上泥金秀丽的字迹,嘴角流露出一丝诡秘的笑意。
公主的婚期定在十月。
不出所料,出于那层避嫌的考量,沐风行已然上书辞去大部分的官职。大婚一毕,他身上剩下的便只有个驸马的虚衔。沐家那边四平八稳,一片欣欣喜色,虽然到了这个地步,谁都看得出沐相辞官才是明智之举,可沐梓荣到底还是舍不得轻易放手。根基未动,富贵荣极。他仿佛是在赌,赌帝君对元公主那一点顾忌,赌这一场联姻,能使情势不至于走到两败俱伤的结局。
云裳知道,虽然眼下沐风行还有些急流勇退的余地,但对她来说,情势却已是拉满的弓弦。
只差一点……很少的一点点!
她继续埋首抄经。字字虔心。这是给元公主大婚备下的礼。她诚心的祈祷,盼他们能平安和美,携手终老!
抄着抄着,忽然想起那年跟他在月老庙。参天古树垂下万条红绦,红线牵的字条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祝祷。归结下来,拢共不过是这么八个再普通不过的字。
当时她便感慨:多简单的一个愿望。却有那么多的人求不到。
抄到极累的时候,她从抽屉的夹层里抽出那本薄薄的册子来。思忖上好一会儿,才在上面又添几笔。烛泪点点滴滴,一直烧到天明。她摩挲这手中薄薄的册页,辗转反复,独自坐在窗下,一直挨到太阳升起。
眼圈一日日乌青下去。容颜憔悴,衣带渐宽。敏珠只当她是因为失宠而心生怨郁,却不知她心里藏着多大的一个秘密。两个月的光阴便这样随着一卷卷经书被抄了过去,再次从册页上抬起头来的时候,已是满山红叶深锁宫门,秋光如琥珀般晶莹剔透。
良辰美景,她换上最隆重的贵妃吉服,镇定自若的前去观礼。
远远看看他们怎样眉目传情,执手相牵;如何结发合卺,共诉誓言。人群背后,笑吟吟道一声恭喜。话音落下的时候,心里暗笑自己。原来,彻底把自己锁进假面之后,这一切做起来竟是那么的容易。
婚礼的间隙,她留意到白宸浩一直看着她。似有若无的目光绕过来,她却不动声色的回避。采绿跟他说了什么,全部的真相,来龙去脉的过往他到底知道了多少,此刻于她,已不重要。
她只是默默的等,暗暗的急。强忍着所有的情绪一点点归拢梳理自己。她知道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将手攀上弓弦,猝然放出那支长箭的契机!
寂寥的长夜里,她对着月光下的铜镜,对着镜中怨郁看向自己的那个女子,微微的眯起眼来,不动声色的笑。
“你虽不能再掌控我,却也不必灰心丧气。”眼底的冷意,从未如此之清晰。“我不是你的棋……但这一程结局,倒是真的会如你意。”
镜中眼眸亮了一亮,“你当真?”
她点点头。“纵使死别,亦不生离!”从他绝情而去的那一刻起,她便不再是随波逐流身不由己的花朵。人人当她是棋,就连他,对她都不再疼惜。她找不到理由再去压制自己。
她要亲手放出那只箭,却不是为了她——“恨意令人清醒。”她对着那镜子说,“急切无用。想成大事,需得耐下寂寞,慢慢谋算。”
所有道理都是他教的。那年在城外,他带她看焰火,五彩斑斓的花朵在头顶炸开的时候,那个人握着她的手心,轻声对她说:暗夜绽放在天幕的烟花绚丽,背后却藏着无数能工巧匠的良苦用心,必须要将无数颗的珠药密密匝匝一起锁紧在封闭的匣子里,才能在点燃引线的瞬间炸开最最绚烂的回忆。
一如寂玄山上漫山遍野的海棠。憋了整年的力气,只是为在春风拂过的某一时刻,突然间怒放出美艳招展的花枝。
花如是,火如是,人心,亦如是。
拼尽全力,开到荼蘼,宁要一瞬粉身碎骨的绚烂!
拾贰:如梦令
这年冬天第一片雪花飘落的日子,清思殿里的书案上摊着一件令帝君棘手的奏章。
是沐相亲笔所书。措辞小心翼翼而又恳切异常,说是近来渐觉年迈,仔细回想之下,觉出自己行事之迂腐和不妥来,怕是日后难有余力替君分忧为国担当,因此有辞官归隐,颐享天年之愿。
白宸浩看着那一行行的字,想了很久,还是没有下手去朱批。
撂下笔,拂身起来,踱步出了正殿,眼前已是一片皑皑景象。细密的雪珠儿被风吹着打在脸上,静谧,凉,带着丝猝不及防的慌张。
习惯性的举头望一眼高处——直到看清了明霞殿的飞廊,才猛然想起锦澜早已不在宫中。他另赐了她富丽堂皇的公主府邸,大婚后她便搬了出去。
心里纷繁的情绪很难在短时间厘清。他想找个人说说话,可举目四望,现如今这整座皇宫里只余下寂寥空洞,再难寻觅一个知心知意的人。目光不自觉的瞄一眼琴微殿的方向。可也只是在那片屋檐上短暂的停留了一瞬,很快就调了开去。
“既然想着她,何必又回避?”身后莺声软语,身披白狐披风的女子袅娜俏丽。是丽妃,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的站在了他身后。“何苦这么骗自己?”
“你来的刚好。”他有些心虚的避过她的话头,背身往内殿走去。“朕正想找个人说话。”
“陛下想找的人,不是舒眉罢?”她憋着一丝坏笑,故意趣他。“你分明是想去——”
“行了。”佯怒看他一眼,敲敲案上奏章,“跟你说正事呢。”
姜舒眉凑头过去,就着他的手把那奏章草草看完。“咦,这倒真是奇了,老狐狸吃错什么?一夜间转了性子?”凤目中寒光一闪,到底是露出武家女子那股子狠劲儿来,“休信他的!陛下的意思?”
“朕吃不透他在打什么主意。”想要抽身,早不退后。甚至锦澜下嫁,仍不肯轻易撒手。他明白沐梓荣在怕什么,他是怕他放了权柄,自己反而更下杀招。权力是手心里最后一根保命稻草,那老狐狸忖量着自己心思,明知他不会轻易放过,却使出这么一招……
“以退为进?”丽妃蹙眉,“知道陛下不放心他,却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