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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跟着,又有几团字纸被丢了进去。
已近式微的火星终于遇了助燃之物,瞬时攀附上去。光焰渐渐壮大,火舌卷了上来,噼噼啪啪烧成了一片。
大婚当夜,帝君将她丢在窗边塌上。云裳枕着寂寥硬生生捱到了天明。白宸浩习惯早起,五鼓刚过就醒了。云裳便也跟着起来,装作没事人似的唤太监宫女进来伺候。推开殿门叫人之前,她稍微犹豫了一下,反手搓揉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中衣。似乎就是在那一刻,她看见帝君眼中闪过了零星的赞许之意。但也只是稍纵即逝的情绪。白宸浩并未在她这里多做停留,洗漱停当后给太监总管的第一句旨意,是去临芳殿用早膳。
虽是初来乍到,不懂后宫的格局,但入宫前好歹也做过些功课,知道临芳殿是丽妃的寝宫。而丽妃,正是后宫中最得帝君恩宠的妃子。
众人簇拥着帝君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云裳想,他以后大概不会再来了——
一夜无眠的辗转反侧足够她想明白很多事情。云裳心里明白,一如几位姨娘在私下里说过的那样,帝君要的,其实只是“沐家的女儿”。煊赫和恩宠,都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幌子罢了。他要笼络的,是她那个权倾朝野的爹。
爹送上礼物,他笑着接纳。沐云裳再怎么美艳倾城,也只是个精致的花瓶,他把她摆在屋子最显眼的地方给人看,让天下人都看见他是多么的在意与沐相之间的关系。他,或者说他们,要的只是那个和美异常其乐融融的表象,至于其他的——那花瓶美不美,好不好,他喜欢不喜欢。谁会去管呢?哪怕帝君私下里拿着花瓶当痰盒当夜壶,或是压根懒得多去看一眼,都无所谓。没人关心那件东西,只要它还在,还摆在那里,就够了。
未得势,先失宠。想到自己从此无异于被打入冷宫,云裳忽然舒了口气。眼前境况虽与她的计划相去甚远,却没由来的让她感到一阵欢喜——她很乐于做一个顶着华贵头衔的深宫弃妇,就像这几年把自己关在碎香园里做“木头小姐”一样,自娱自乐,没什么不妥。至少,这让她在想起沐风行时心里不再觉得憋闷沉重。
可谁想,事与愿违。
是夜,华灯初上,帝君的銮驾再次停在琴微殿前。
云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白宸浩翻脸的速度实在是比翻书要快得多!他脸上洋溢着宠溺的笑,他肆无忌惮唤着她的闺名,他当众揽过她的肩把她搂在怀里,他无视众多下人的目光将她打横抱起直接进了寝殿——是的,执事太监和内廷女官都看见了,帝君再度临幸沐淑媛。
他们不会看见房门关上之后白宸浩迅速便将她放下的一幕。哦,不,或者说他是直接把她从怀里给扔出去的更恰当些。云裳倚门站着,白宸浩兀自朝里走了两步,似是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瞥了她一眼。
只一刀冷冷的目光,已足够让她明白自己应有的分寸。
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不能做。除了配合,她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短暂的目光碰触之后,云裳在那道目光里谦卑地低下头去,屈膝行了一礼,然后折身走回内室,从箱笼里抱出床被子来,默默铺在了外间塌上。
夜里她仍是睡在花塌上。裹着薄薄的杯子横躺在窗下,睁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三更天的时候起了夜风,山风丝丝缕缕透进来,肩膀上有些凉意。被子太薄,她瑟瑟抖着,可思忖了许久,终是没敢起来惊动他。
云裳知道,其实白宸浩也一夜没睡。他甚至连衣裳都懒得脱,斜枕在床上抱着卷古书看了半宿,天一亮便摆驾回了清思殿。
第三夜,第四夜,第五夜……
一直到第十二夜。每一夜都是这样,他夜夜宿于琴微殿,却夜夜给她难堪。
日复一日煎熬,云裳始终缄默不言。
沉默并不是因为读不懂他的心思——相反的,她很快便从白宸浩的举动中看透了他做戏的深意:很显然,帝君乐于让朝臣们误以为自己迷上了丞相家的女儿,也巴不得宫里宫外都知道她是他的新欢。背人处,他对她不理不睬视若不见,惜字如金从不多言。十二夜的疏离冷淡足够云裳看清他对自己的厌烦——而她最想不明白的恰恰也就是这点:就算是存心制造假象给沐相或者其他人看,白宸浩也大可不必如此极端。他完全可以把表面功夫做足,假戏真做,连她也给瞒过去。
疏远和敌意表露得太过明显。恩宠和冷遇间的反差也过于强烈。云裳读懂了帝王心中对沐氏之女的抵触和敌意,可问题是:以白宸浩的身份地位心机城府,他根本不该将这些东西表露在明处。
这位帝君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十二夜共处一室,隔着尴尬偷眼打量,对他多少也算有一点认知。
白宸浩还很年轻。二十一岁,正是绛龙城里的公子哥儿们忙着斗鸡走马寻花问柳的年纪。他却已经坐了整整十三的年江山。
他是先帝的独子,与元公主锦澜一母同胞,皆为皇后嫡出。十三年前,先帝和皇后在山间行宫避暑时遭遇意外,双双罹难。噩耗传来,举国震动。五日之后,虚龄八岁的太子宸浩匆促继承了皇位。因年幼,皇祖母晏氏临朝摄政。
云裳虽是闺阁女儿,对朝局了解不多,但到底也是相府的千金,这一节故事,在家时不止一回听人说起:当日朝中局势怎样动荡不安,太皇太后如何力挽狂澜。几位权臣貌合神离明争暗斗,甚至有起了二心的贼子想要造反!——沐家人怎么会不清楚这些呢?沐相爷就是因为在那个节骨眼上坚定的投靠了太皇太后,才在狂风骤雨般的变数中保住了荣华富贵,有了日后鲜花着锦的春风得意和此后十几年间日益隆重的恩宠和圣眷。
太皇太后晏氏,那是个活在传奇中的女子。雁丘最后一代女帝的女儿,金尊玉贵的大漠公主。论辈分,她是现任雁丘王的祖姑姑。小字柔萝的她本应该是雁丘女帝,却在二八年华时选择远嫁西临,当了祖帝的皇后。有人说,若不是当年她的长兄夺权称帝结束了雁丘国女主天下的命运,只怕西临永远不会有一位姓晏的皇后——倒是那沙海深处,会多出一位与西临相抗的美艳劲敌。
四十载沉浮,出身皇族的太皇太后早已见惯了风浪。摄政六年间,她以极其高明的手段将满盘乱棋打理出一片清明局面。就连朝中男子都纷纷叹服,说太后英明睿智,泽披天下。只可惜,天不假年,晏柔萝去的太早,棋局尚未走到终路,执子之人便已撒手人寰。
那之后,是白宸浩独个儿撑起西临这片天。
亲政那年,他只有十四岁。
沉重的江山压上少年稚嫩的肩。外有重臣一心要反,内有叔伯虎视眈眈。年少的皇帝跌跌撞撞一路走来,政坛之中跌宕起伏杀机不断,堪堪的令人心惊胆寒。
想到这儿,云裳忽然有些起佩服自己的老爹来。沐相爷确实是有过人之处:为官多年,那么多的大风大浪里,居然一次都没有翻过船。沐梓荣就像一个精明的赌徒,每一次都能将自己的筹码押到准确的位置。先皇亡故时他已经是副相,虽不能跟黎氏相抗,但也算是大权在握,几位想夺权的王爷频频向他招手,满心拉拢之意——他倒也没回绝,只顺水推舟打了个哈哈,说自己乐得坐享其成。王爷们以为他不会是障碍,造反胜券在握,却没想到,隔天夜里,当他们逼宫的人马兵临城下时,本该作为内应出现的沐相爷却带着军队站在了宫墙上!
一夜厮杀,血流成河。
沐梓荣在最后关头投靠了太皇太后,反手扳倒了两位亲王,与大将军沈远心一起将白宸浩拱上了皇帝的宝座。几年后,太皇太后亡故,身为右相的他又瞅准时机向帝君示忠,立马回枪挑落了几个跋扈的外戚,为帝君在最短时间内独掌大权扫清了道路。
这二三十年间,绛龙城不知发生过多少故事,天子换了两代,朝堂上的官员走了一轮又来一轮,就连曾经叱咤风云的黎家最终都没落个好下场……唯独沐氏,屹立不倒,稳坐相位。
只可惜,世间的事情历来都是物极必反,盈满则亏。沐梓荣为皇家出过力也立过功,帮帝君铲除一拨又一拨异己的同时,也在丰满着自己门下的势力。这几年羽翼渐丰势力坐大,终于惹得帝王侧目,小心防范起来。
云裳拨了拨盆子里的火苗。
当年臣强君弱,没几个人瞧得起那个临危受命的孩子。但时至今日,已经再也没人敢小觑二十一岁的白宸浩了。
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心思缜密,能屈能伸。最初那几年,人们都以为他是几方势力裹挟下的傀儡,朝堂上的翻云覆雨手还不是太皇太后、大将军和两位相爷?谁也没想到这少年的软弱竟然是个幌子,装聋作哑是为了韬光养晦!更没想到的是白宸浩杀伐决断的干脆狠戾。未及弱冠便痛下狠手,对朝中资格最老的一党动了杀机——两年前灭去黎家的动作震惊朝野。所有人都呆住了:一向倚重黎氏的帝君,竟然会冷不防的对自己老丈人下手?!
云裳更是想不通。像他这样肯忍的一个人,怎么会把事情摆在脸上,如此明白的给自己难堪?
难道说,他心里有什么自己看不透的、更为深沉的算计?
“我饿了。”盆里的火苗渐渐熄下去,心里的杂乱也慢慢理出了些眉目。云裳伸手卷起剩余的纸张,抬头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敏珠,“已过了饭口,别惊动膳房了,也不用费劲折腾,随便给我弄碗粥喝就好。”
敏珠点点头,掀帘出去。很快便带人端了食盒进来。临窗桌下逐一摆开,确实不算铺张,但也不是她要的清粥小菜——大概觉得只端碗粥来显得太过寒酸,敏珠捡着挑了几盒细致点心和简单菜蔬,林林总总凑了十多种,摆满了大半张桌子。
云裳瞟一眼。没说什么,也没动那些菜,只拈了几根清淡的银芽,默默喝了几口粥就放下了。搁了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扭头一叠声的喊小宫女伺候着换衣裳。
敏珠正打发太监们收拾桌子,听见这话,忙跟着进了内室。宫女船儿正在那里翻倒箱笼,她抻头看一眼,见云裳是要出门的正装,不由一怔,“小姐,您这是要……”
“老待在屋子里也怪闷得慌。”云裳一边说,一边已经穿戴起来了。抬手让小宫女把中衣上的帛带系好,她回头对敏珠笑,“快别愣着了,过来给我梳梳头。收拾停当了好随我出去走走。”
正午刚过,庭外日光和暖。
恰是春深时分,满宫海棠花开正盛。宫中娘娘们闲极无聊带个婢女出去赏赏花,确实也还说得过去。话虽这么讲,可敏珠却瞧出来了,云裳小姐她并不打算在皇宫里逛园子。
果然。
“我想着去别的宫里走动走动。入宫这么些天,论理也该拜望一下诸位娘娘,免得人家说咱们不知礼数。”娇憨一笑,眼波清澈见底,单纯得像个孩子。敏珠沉吟一下,没有反驳,走上前去给主子理了理发髻上的花,试探着问道:“那,咱们是去临芳殿,还是……”
“飞音殿。”
短短三个字,炸得敏珠心里咯噔一声。
此时云裳在宫中的品阶,乃是九嫔之中的“淑媛”。上下皆知,帝君性子寡淡,素来不大喜欢封赏后妃,所以宫中嫔御们大多都只是“美人”“才人”之类的低级封号,放眼看去,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