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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景运门康熙却没有回乾清宫,一路朝上书房踱去,李德全明白了康熙的意思,便没有劝他回宫。
离上书房越来越近,忽然风中隐隐传来飘渺的琴音,康熙心头一喜却又停了下来。
李德全见康熙静立不前也停住了脚步,默站了一会,闻到风中传来若有似无的琴音,顿时会意,对一前一后四位太监说道:“你们都下去吧,这有我伺候着就可以了。”说完他从其中一位太监手上接过一盏宫灯。
“嗻。”太监们福了一下便走了。
上书房院内桂香四溢,淡淡的花香盈满人的口鼻,顿觉嘴里甜丝丝的。清凉的夜风拂过,几片树叶自枝干飘落,散在康熙的衣襟袖间。
湛湛的琴音从上书房内传出,弹的依然是那首曲子,只是一月多未弹,似乎又生疏了,跑调断节竟比第一次听到时更为严重。
真难听。没见过弹琴弹得这么烂的人。
康熙唇角微扬,拾级而上,明黄吉袍的下摆在石阶上轻轻扫过。忽然他顿住身形,转身朝乾清宫快步走去,李德全不知他是何用意,只得紧紧地跟在身后。
翠翘金雀
万寿节,宫中的妃嫔都到畅音阁去陪皇上听戏,定嫔娘娘自然也在其中。清扬本想跟着去看看康熙的庐山真面目,但是想着自己自小就极讨厌听戏,若要她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听几个小时戏子们抽筋,倒不如直接拿把刀把她给杀了。况且定嫔气数未尽,康熙还会临幸,见他也不急在这一时。
于是便向定嫔撒谎说肚子痛不去了,定嫔笑着说她这病来得真不是时候,以前她可是极喜欢凑这热闹的,眼巴巴就盼着过年过节好去听戏。
这一点倒是跟她不一样。
清扬轻轻一笑,又装出副很痛的样子,以前跟子清逛街不愿走路的时候就经常用这招来骗他,没想到到了清朝它还有这么一个用处。
定嫔看她难受成这样打算不去看戏留下来陪她,清扬知道她一年中能见上康熙的机会并不多,于是推说睡一觉就没事了,随后便蒙上被子装睡。定嫔在床边坐了会,见她似乎睡着了,笑了笑和月婵走了。
清扬躺在被中一点睡意都没有,毕竟时辰尚早,以前工作的时候几乎每晚都要十二点才上床睡觉,到了清朝虽然睡得早点,倒也没这么早过。
她起床在屋中转转悠悠没什么事可干,便想起上书房的那家钢琴来,今晚宫中的人都去陪皇上听戏了,说不定不会有人注意到她,而且那次只是个意外,以前弹了那么长时间不是也没事吗?她就弹今晚,以后再不去了。心里想着能去,便编出了千万个说服自己能去的理由。
因着今夜没有月光,上书房很黑,只有一点微弱的星光照进屋子,清扬又不敢点灯,怕火光会把宫中的侍卫引过来,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身上根本就没有火折子。虽然她在古代生活了三个多月,但还是有很多习惯没有养成,譬如随身携带火折子。
黑灯瞎火的根本看不清琴键,她又不愿回去,只好凭记忆摸索着弹奏,这样弹出来的曲子可想而知会是什么样子。摸黑弹了一段时间,后来连她自己都听不下去了,便起身准备走。
黑暗中有个人影站在上书房门口,虽然只是个模糊的轮廓,但修长的身段让清扬一眼便认出他就是上次撞见她的人。
清扬心中一惊,旋即镇定下。
见那人还是站着不动,她忽然兴起,开口道:“有火吗?这里太黑了。”
门口的人影轻微的晃动了一下,随后转身出去了。清扬心想他不会是去叫人吧?上回饶了她一次,这次怕是没那么幸运了。正心惊胆战的时候,那黑影又走了进来,黑暗中火折子泛着星星点点的光。
不一会儿,上书房供孔子画像的案几上红烛亮起,屋子登时亮堂起来。一个身着棕色缂丝剑袖武装的男子立在案边,淡然的眉宇下一双眸子墨黑如玉,温润的表情中却有着不怒自威的威严。
清扬冲他一笑,道了声“谢谢”。想着两次在这碰到他,怕是也对这钢琴感兴趣,见他人又通情理,于是问道:“要不要坐下听我弹琴?”
康熙望着眼前的笑嫣,烛光下,她肤光胜雪; 双眉修长如画,嘴角微向上弯,浅笑的脸上一汪梨涡直欲醉人。
清扬见他站着没动,于是搬了张锦凳放在旁边,拍了拍说:“今晚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可就没机会了。”说完也不管他坐不坐,自顾自地弹了起来。
康熙走过去,在她身旁的锦凳上坐下,淡淡的茉莉花香味混着空气扑鼻而来,一时竟恍了神。
“谁教你弹这西洋铁丝琴的?”康熙淡然问道。
清扬一个激灵,感觉他的声音在哪听过,有点像她那晚听到的康熙的声音,但是转念一想,人家康熙过生日这会子正在畅音阁陪他的老婆们听名角唱戏呢,怎么会跑来这里听她这弹的乱七八糟的琴,况且她那天听的也不是很真切,遂自己否定了他是康熙的想法。
“原来它叫西洋铁丝琴啊,我还以为这个时候就叫钢琴呢。”清扬笑了笑说。
“钢琴?倒是个别致的名字。”
两人没有再说话,康熙坐在她身边,静静地听她弹琴。偶尔跑调的时候,她会侧头不好意思地对他一笑,然后低下头将错了的地方纠正,断断续续,好不容易将这首曲子弹完,她长长的舒了口气,却露出沮丧的表情:“总是弹不好。”看来她真的要承认自己没有音乐细胞了。
“是弹的不好。”康熙望着窗外的夜色喃喃地说道,但正是这不完美的琴音让他的心莫名地升起一股暖意,心里不舒坦的时候只要听到它便会奇迹般地好起来,于是每晚都站在窗边等夜风把它带到寂静的乾清宫,却等了很多日,今晚总算是等到了。
“你就不会说点好听的话,例如下次继续努力,或是也不是那么难听什么的。”清扬见他一个陌生人这么直接地说她琴艺差心情更加沮丧。
“朕???真是不好听,我说的都是实话。”康熙唇角微扬,笑得云淡风清。
“你??????”清扬气结,但想了一下后笑着说:“我虽然弹得不好但也算会弹,不像某些人还不会弹呢。”这里的某些人当然是指康熙了。
康熙微微一笑,修长的手指在西洋铁丝琴上时缓时急地弹起来。清扬起初是惊呆,后来慢慢地沉浸其中。她左手撑在琴架上托着下巴望向茫茫夜空感觉眼前出现了一副奇景,月色横空,江波静寂,悠悠逝水,吞吐蟾光,顷间,月色陡寒,海水潮起,月景银浪,光摇喷雪,云移玉岸,浪卷轰雷,白练飞扬,奔飞曲折,势若山岳声腾,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
一曲终,清扬已是目瞪口呆,情不自禁地说道:“弹的真好,都快赶上朗朗了。”
“朗朗?好奇怪的名字,是什么人?”
清扬没有回答他,只是托着下巴一脸陶醉。
“你说的这个朗朗很擅长弹西洋铁丝琴吗?”康熙见她不说话又问了一遍。
“啊”,清扬从迷思中惊醒,“他在我们那一带很有名气。”
“民间也有西洋铁丝琴?”
“他???是个外国人。”清扬脑中一转,偷笑着说道。
“既然这样我让人把他寻到皇宫来给皇上弹琴。”
清扬咯咯地笑了起来:“要是他能来我就可以回去了。”
康熙看着她的笑颜怔忪出神。
明媚的笑容,犹如阳光委地,髻上的金花流苏在烛光下如浮动的流水般荡漾,耀耀的直迷了他的眼。
乾清宫西暖阁,错金博山炉内焚着的苏合香袅袅飘荡着,淡白若无的烟缕如轻纱般笼着屋子,直欲让人生出幻觉来。
今儿虽是万寿节,康熙却不想荒废了朝政,自上书房回来后便叫李德全搬了奏折到西暖阁。
灯座上的烛火跳动着火苗,外头罩着的雪亮纱帷映得整个屋子亮如白昼。康熙看完一本折子顺手端起案角放着的茶盏,白玉梨花盏内泡的是新近贡上来的雾里青,全芽肥嫩,汤色明亮,叶底嫩绿,滋味醇甘,浮在杯中亭亭玉立。
康熙轻抿了一口,重新将它搁在桌上。李德全瞧康熙的神色似乎不是很喜欢,便准备差上茶的宫女去换过一盏。还未出暖阁却听到康熙吩咐的声音:“换盏茉莉花茶来。”
“嗻。”李德全出去吩咐了宫女又回到暖阁中候着。
康熙已经拿起了另外一本折子,却是“博学鸿词科”的保荐应诏名单。应受汉师魏承谟的影响,他自小对汉文化极为热忱,汉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有很多可供满人借鉴的地方,若能满汉相溶,必能使大清更加繁荣昌盛。于是他下令各级官员以“崇儒重道”为目的,向朝廷推荐“学问兼优、文词卓越”的士子,由他亲自主考录用。这次的举荐名单竟有一百多人,看来不少汉人学子也有为满清效忠之心。康熙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宫女已经端来了泡好的茉莉花茶,清淡怡人的茶香让康熙的心情越发舒畅。
他放下折子:“李德全,朕的寿礼都搁哪了?”
“回皇上,奴才怕搁在这碍着皇上看折子,便自作主张把他们挪到东暖阁去了。”李德全低头回答道。康熙往年过生辰都是把那些寿礼搁在一边,很久才会想起要去看一下,所以他才会把那些东西都搁东暖阁去,这样既不会碍着皇上,又可以让他在想看的时候就能看上。这次看皇上的反应倒像是心情极好。
“陪朕瞧瞧去。”康熙说完起身出了西暖阁。
李德全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康熙坐在东暖阁的榻上,李德全一样样地将摆放在桌案上的礼物拆开呈到康熙面前,并报上名字及所送之人。
康熙看了几件,都是些金银玉器古玩,跟往年没什么不同,便不愿再看下去,冲李德全摆了摆手:“不看了。”
“那打赏的事?”李德全见康熙又没了兴致,但是按理应该挑出个合皇上心意的来打赏,便询问他的意思。
“每年不都是你挑的么?你自个拿主意。”康熙语气温温地说道。
“奴才遵命。”李德全真是哭笑不得,每年皇上的万寿节倒变成他收礼了,每回都是他挑出个中意的然后让皇上过目一下便可以打赏了,所以他揣着皇上的心意一件一件地把寿礼看完,那可是相当大的一项工程啊,而且还要保证挑出的礼物皇上看了不会生厌,这便又增加了不少难度。看来今年他又要熬几个通宵好好琢磨琢磨这些寿礼。
康熙下了榻正要出暖阁,忽然眼角的余光扫到桌案的边角上一个用彩绣绸缎罩着的东西,其他大臣妃子用的都是锦盒,怎么这位用块布遮着就完事了?而且那绸缎还似在闪着暗黄的光。
他忍不住停下脚步问李德全:“那是什么?”
李德全见康熙望着桌角的东西,遂走过去将遮在上面的绸缎揭了下来,他眼中一惊,回答道:“回皇上,是个南瓜。”
“南瓜?”康熙顿时来了兴致,他走过去,只见一个浑圆的大南瓜立在案桌上,对着他的这面还用刀镂刻出了一张笑脸,而且这种镂脸的方法他从没见过,虽感觉怪异,看着却很舒服。笑脸的眼鼻嘴中还有暗黄的光线射出,康熙很奇怪这光线的来源,他又细细观察了一遍,发现南瓜顶上的蒂部有刀刻的痕迹,他轻轻地抓起南瓜蒂,居然是盖在上面的,只见南瓜里面的瓜籽和瓜瓤已经尽数挖出,南瓜壁被打的又光又薄,而暗黄的光源竟是一盏油灯。
康熙笑了起来,真是个古怪的东西。
“这是哪个宫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