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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诽议隐忍后干脆决然的反击,也是对那些落井下石的朝臣官员毫不留情的挑衅。然而无论冥王心意如何,身在霓裳阁的自己都只应该拒绝;偏偏一句“你可以和我一起,看着他”,深深打动了自己。
轻轻抬起头,钟无射眼前似乎又浮现那一日风司冥自霓裳阁离去前的景象:夜一般幽深的眸子凝视着自己,年轻亲王口中吐出“知己”二字,让孤寂自守的心第一次获得了共鸣……
耳边传来宫靴落地特殊的脚步声,钟无射转向妆镜,凝视着镜中人雾气氤氲的双眸,缓缓扯出一个淡得近乎透明的微笑。
高捧着宫敕金书的天使,终于到了。
第四卷 朝天子(天下篇)·上
第二十七章 … 扶摇入龙庭(中)
“民女钟无射参见皇帝陛下。皇上万岁万万岁。”
耳边响起女子清亮平和的声音,风胥然心头突然掠起一阵奇异之感。搁下手中宝蓝色丝绸封皮的书册,胤轩帝缓缓抬起头来。
承安六月,正当天气最为炎热之时。便是气势巍峨幽森的擎云宫,一座座高广宽宏的殿宇此刻也显出两分燥热之意。只有御花园堕星湖上的水榭,水上凉殿全用极能吸热的临仙竹为材质建筑而成,殿顶琉璃青瓦则将强烈的日光反射回去;面前一片开阔湖水上不时有风吹过,风中水汽与园中苍郁花木的清新香气混合在一起,搅动着夏日午后难耐的炎热——胤轩帝因爱水榭阴凉,每年夏季都将此作为歇昼之所。凉殿到处可见铜盆里高高堆起山子一样的冰晶,宫人执着宽大的羽扇上下缓缓扇动,使令人倍觉舒爽的凉意在殿中流转。和苏引着钟无射入殿的时候,胤轩帝正半倚在凉榻之上闭目养神。见书册落在榻侧摇摇欲坠,急忙上前两步拾起,却是风氏王朝第三代君主宗容帝少时所作的文章集子,《春荫笔记》。
和苏、钟无射脚步虽轻,然而凉殿中四下寂静无声,风胥然只作假寐早是听得清楚。和苏侍奉他四十年,步伐轻重熟悉无比。他既已到自己身边,胤轩帝也就顺势起身。伸手从和苏手上接过书卷,尚未及抬头便听殿中女子伏身叩拜。口中朗朗,虽是叩拜称礼。声调之中却有一种不卑不亢的自尊自持;语声平和,透露出双十年华少有地清静淡定,竟与倾城公主风若璃有几分相似,却没有那种自深宫教养出的充满矜贵意味的淡漠冰冷……虽然仅说了一句,单论这声音倒是一个令人喜欢的孩子。对自己直觉似的好感微感讶异,风胥然不由抬头仔细看向身前跪着的女子。
不是什么会令人一见便即沉迷的美貌,面前女子的容貌或许比靖王妃略略出色一些,但与真正地“绝色”还差得很远。清雅秀丽地面庞不带半点娇媚。安宁地神情、低垂的眉眼看起来温柔恭顺。却能从那抿得平直的嘴角分辨出胸有主张的镇定与坚决——确是一个有头脑的女子。这样的镇定便是普通朝臣也属少见。不过能在冥王面前淡然自若的女子原当有如此心智气度……想到自己授意下近日在京城四处地各种传言,此刻看来竟是不算无中生有,倒让胤轩帝生出另一种“未卜先知”的意外惊喜来。
微微扬起嘴角,风胥然温言道:“平身吧。”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示意宫监给钟无射设下座位。
见是和苏亲手将绣墩搬到榻前,钟无射不由一凛。略一迟疑,却不敢坐下。只是抬起眼看向从榻上坐直了身子的胤轩帝。
两人目光相触,见钟无射顿时低垂双眼,风胥然不禁又是嘴角微扬。但笑容随即一顿,奇异之感再次掠过心头。眉头微微一皱旋即舒展开来,风胥然淡淡含笑道:“坐吧。今天是家人的拜见,虽说长幼尊卑有异,但一家人太过拘礼,彼此便容易生分了。”
闻言心头又是一跳。钟无射急忙道:“谢皇帝陛下。”说着再行一礼。这才小心翼翼在竹墩上坐下。“请皇上训示。”
见她垂目侧坐,上身挺得笔直,一身素色衣裙静静垂落到底。裙脚亦被巧妙的压住——端正的姿势完全合乎擎云宫礼节。目光在她髻上极品凌霄软玉“红泪”雕琢的燕子形发簪,风胥然幽深眼眸中精光一闪,随即含笑点一点头:“依着规矩,后宫的事情只在皇后处置。到朕这里不过是个过场,也说不上什么特别地训示。只不过,这一次既是关系着靖宁亲王,朕倒确是有几句话要说。”
钟无射急忙起身跪下:“无射恭听圣训。”
“朕说过了,不必太过拘礼。起来,坐吧。”挥一挥手示意她回到座位,胤轩帝微笑一下,随即敛起笑容。“无射,靖王是朕年纪最幼地儿子,也是朝廷唯一拥有实权的皇子亲王。这一点,朕便不用说你也明白。”
“是。”
“朕待臣下素来严厉,而且越是亲近严厉越甚:京官严于外臣,近侍严于京官,宗亲严于近侍。而对身边几个皇子,虽然有些地方是朕也宽忍纵容着,但七年前的宫变,还有这一次风司磊在北方河工上面做出来地事情……当真威胁到了朝廷社稷的,朕绝不宽纵,该杀的、该办的一个也不会放过。”见钟无射听到“宫变”二字时眼光神情无法掩饰的波动,风胥然淡淡笑一笑,语声越发沉稳。“朕身边的皇子,真正上过战场的只有靖王一个,真正曾在民间走动过的也只有靖王一个。能在战场上用兵、掌得住军队,在宰相台宁平轩理政,知道朝廷国家的真正难处、急处、关键之处而能够秉公心妥善处置——靖王是朝廷唯一实权的亲王,朕对他的严厉超过任何人……无射,朕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这其中的用
,你可明白?”
钟无射心中一震,绝不敢相信胤轩帝竟会如此说话。抬起头,却见风胥然一双威严深沉的眼眸定定凝视自己,钟无射只觉呼吸一窒,努力动一动喉头:“是,皇上。”
风胥然微微笑一笑,轻轻点一点头道:“靖王十二岁从军,沙场征伐保家卫国,立下的赫赫战功世人无所不知。回到朝廷后主张宁平轩也是尽职尽责:北方水患,是他在宰相台多方协调,不日不夜费尽心思;河工大案,也是他暗中主持,有此助力方能彻查弊政;军制的事情更受了极大委屈,确还能摒弃私心,为朝廷谋求变革之法。靖王功在社稷。未曾有一次为一己私事向朕开口。独有这一次你的事情,是他主动向朕提起。朕治国素来讲求赏罚严明,朕地儿子,为朕、为朝廷辛辛苦苦一心做事却总因朕受屈。朕原本就想着,这一次不论他求赏什么都不算过分。现在不过是要娶一个心仪的女子……”
说到这里风胥然挺了下来,转过目光,将视线投向凉殿之外开阔的水面。沉默片刻,方才继续道:“都说人天生是该怜惜最小儿子的。何况这个儿子。是朕寄予最多期望的皇子?司冥是个好儿子。更是个好皇子,朝臣眼中公心谋国的靖宁亲王,百姓心里常胜无败的赫赫冥王——无论发生什么,朕都容不得任何人挡了他的路。”
钟无射垂下双目,搁在膝上地双手死死扣住,心中却是波澜起伏:霓裳阁青竹院落中一身水色袍服地身影,一番话言下含意与此刻眼前威严无上地帝王竟是如此相似!“容不得任何人挡了他的路”。靖王妃也好,大司正也好,胤轩帝也好,一语一言,都只为那英气俊美的年轻亲王用尽心思。努力定一定心神,起身在胤轩帝面前跪下:“皇上,民女蒙靖王殿下垂青,更得皇上宽容大度……天家恩德铭于肺腑。无射一定尽心竭力侍奉靖王与王妃殿下。以求报答万一。”
“无射,朕一直都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女子:侍奉好了靖王还有靖王妃,这宫里宫外便没有人动得了你——只要不碍着靖王的大计。无论你要做什么,就算有人纠着所谓的身份说三道四,有朕在他们就该仔细掂好了份量。”
见钟无射闻言深深行下礼去,随后抬头直视自己,一双清明眸子坦荡澄澈,风胥然点一点头,嘴角亦缓缓扬起。“好了,皇后那边午休歇昼也该起了,这便随宫人去吧。”
“是,民女钟无射告退。”
“民女?”胤轩帝轻笑一声,“拜见之礼已行,以后就该称‘儿臣’了。”
钟无射一怔,随即再行一个大礼:“是。”
挥一挥手示意她可以退出凉殿,看着女子素色的背影,风胥然一手撑住下颌,沉思中脸上笑容一点点敛起。“和苏。”
“是。”
“朕终于知道……靖王为何定要迎娶这个女子了。”见和苏眉头微皱,眼中显出疑惑之意,风胥然微微一笑,随意地将身体向后靠上软榻。和苏急忙上前一步,为胤轩帝放好靠垫。“皇上?”
看一眼和苏但随即收回目光,风胥然笑一笑又摇一摇头,将手伸向腰间蓝玉。手指在光滑刚硬地玉坠上磨蹭着,胤轩帝低声笑一笑:“‘明月万城独无我,百尺楼台,千山暮雪,何处是君心乡’——宗容帝《春荫笔记》诗文随笔三百三十,只有这一篇被君离尘批为下品。宗容帝文治启一代盛世,英明睿智自不必说,文章词采亦是超迈卓绝。可惜当着一身自在、牵动大陆三国的爱尔索隆露,也只能做‘为赋新词强说愁’。北山历代皇陵,独乾陵无半件珍宝随葬,宗容帝只带上启明夫人亲手绘制的一副画像,在他寝殿毓和宫里挂了四十年的画像。而等到了朕,则是将这个握在手里整整二十年。”自嘲地笑一声随即放开蓝玉,风胥然伸手取过之前搁在榻边几上蓝绸封面的书册。目光在封皮上笔迹清逸的“春荫”二字停留片刻,胤轩帝嘴角升起一抹略显落寞的浅淡笑意。“和苏,朕是不是该承认,靖王身上……确实流传了我风氏一族地血脉?”
和苏微微怔一怔:“皇上……”
“传谟阁后承天台,京城最高处。还记得朕幼时先皇带领一众皇子登台俯瞰,万户千家尽在眼中。朕与兄弟都在先皇身边,独有未岚太子随君雾臣四处走动观看。是那一刻,朕才知天上明月辉照万城而独不见我之愤之憾,也终于生出取而代之地心思。”
和苏闻言心中突地一紧,随即五味交杂:未岚太子风怡然,先皇景文帝第二皇子。宽容温厚的性情,夹在景文帝一众心高志雄的皇子之间,若非君雾臣选择并一路扶持只怕早便遭他人暗算毒手。而风怡然在擎云宫剧变、君雾臣离世后地让位太子,则最终驱散了景文三十七年除夕开始笼罩京师长
月地浓重血腥。胤轩二年风怡然病逝于皇城未岚宫。按太子之礼葬之并还太子封号。跟随风胥然多年,和苏如何不知这位与威严果决的胤轩帝相比起来“性弱近乎懦”的未岚太子,正是因为那一份擎云宫中唯一出于真心的仁厚而令帝王内心对他始终保留矛盾的感念。风怡然逝后胤轩帝严令不得议论前太子非处,对君雾臣当年储君选择的心结也深深埋起,多年来和苏几乎已然忘记未岚太子之名。此刻骤然听胤轩帝提起未岚太子与君雾臣,语声自嘲,感慨中更有少见的倦意,和苏一时也不知如何接口。只叫了一声:“皇上……”
听到和苏的轻声呼唤。风胥然笑一笑。缓缓调整脸色:“风氏一族各有执着,但无论是物还是人,总脱离不了……朕原该想到地。靖王地个性,其实与朕也差不了多少。他这些年地经历,虽然青梵不同于其父,论到为人行事……‘天水无岫’,到底是穿在君无痕身上啊。”
“皇上与柳太傅磨练靖王的用心。靖王殿下纵然一时不能完全明了,但以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