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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是白琦?有次进宫,同皇后娘娘闲话间说到皇上近日对着一张什么图研究得仔细,却不是其他什么眼熟的什物,看起来倒像头上那根最常戴的簪子模样。”林间非微笑着,一边顺手将道边探来地一枝银桂拨开,又弹一弹自花叶落到手上的水珠,“那样东西,除了你,别人也不会有,更做不出类似的。皇上不按着你的玉佩画图,难道会按我地玉佩不成?联系到奏报上说的玉料,还有百工坊玉工首领出入澹宁宫的次数,想猜不到都难啊。”
“这个皇上啊……”叹气摇头,青梵眼里却是掩不住的深深笑意。“真该庆幸今天有神宫地花朝祈福,还有泰禾宫的家宴,否则若再添一重亲自到府的恩宠,只怕明天澹宁宫里奏折就能把我淹死。”
林间非淡淡一笑:“这有什么?三年大司正,你凡事多偏向昔陵旧炎,参劾地奏折又能少到哪里去?就是我,偶然不小心透露些明确意思,第二天也是奏本一大堆。明知除了三司与外臣地密折,平常哪一本奏事地折子都必先要经过宰相一道,却还上得乐此不疲……朝中的这些臣子啊,谁有时间力气心思,去在乎那许多?”
听这位素来被评价为沉稳敦厚地上朝廷宰相满是随意不屑的言论,配合眼中一本正经的目光神情,柳青梵不觉大笑出声。“间非间非,这一番话,真该教那些朝里朝外只会随声附和,什么都不知道就满口赞你的人都来听听!谁有时间力气,又能有足够闲心去在乎了那许多——真不愧当朝宰辅林间非,真是痛快!”
“若在青梵面前还不能畅言痛快,那就真不是林间非了。”轻轻笑一笑,林间非抬眼,转向自花园走出、正向自己二人迎面迎上来的柳府长史兰卿。“兰长史,都安排妥当了?”
“大人,林相。”先向两人欠身行过礼,兰卿才向林间非笑道,“回林相的话,筵席都安排下了——便是一般百姓人家最常的流水席,不问职官也不拘座次,更不讲远近亲疏,到时候只请各位大人随意就座,自由取用便是。”
林间非闻言先一呆,随即朗声笑起来,一边用力拍打青梵肩膀:“绝妙,绝妙!这样的安排……青梵,我原说你府里多的是绝顶人才,不放到朝上实在可惜!”
“这一个是真正自己不肯出仕,绝不是我不放人。”青梵叹气,眼中却是笑意闪动,“听到没有,兰卿?明日便到林相那里领试帖,再赖在我府里,柳青梵可是实在担不起私藏人才的罪名了。”
“大人——”
“是康启、洪昇他们七个的试帖。”在青梵府里走得极熟,见兰卿脸上顿时变色,林间非立即笑起来。“你这‘京城第一长史’,文章才识,哪里还需要经过这一道?随时一纸荐表,就直接入了宰相台西花厅也无可争议,这一次已经加了康启他们七个,就给天下士子留一些机会吧。”
“林相明鉴:兰卿在柳大人府里十分愉快,也心满意足,再无其他的念头。”一字一句认真说完,兰卿又恭恭敬敬行一个礼,方才直起身来。“大人、林相,请到园中,检点查看——若一应安排都合用,兰卿便去‘燕来堂’主厅,请已经到府的大人们移步。”
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论语。子张》
第五卷 归去来(云隐篇)
第六章 … 水蓝山黛翠相搀(中)
今日这宴席好生新奇,柳太傅寿辰,果然别开生面。
笑吟吟语声入耳,柳青梵不待回头,已然微笑应声:“逼着所有人舍了花朝一日的节庆安闲,特特凑到我府里,哪里还敢再折腾出座位席次之类,专一地惹人不痛快不自在?假使我若依着官职位阶,将才刚刚退任下来的谢誉琳谢相大人,和阿克森提纳大人并列在一起……那今天这寿宴,可就无论如何也别想进行下去了。”
阿克森提纳,神之西陵的三朝老臣两代宰辅,才识和忠诚自不待言,其耿直顽强,绝不随意附和君上的个性更是广为世人所知。当年念安帝上方未神献国称臣,国中震动,朝廷却多噤声。只有阿克森提纳公然抗议,慷慨激烈,呼号奔走,甚至请出先王御赐宝剑欲行废立之事。风司冥登基,两国合为“大洛”,略改西陵朝廷体制,而留用一切实职臣子,又是阿克森提纳头一个弃官罢相,把靖宁帝亲笔延请留任的手书当场掷还前往昔陵主持相应事务的诚王风司廷。到大周建朝,国中诸事略稳,柳青梵两度亲往淇陟,几番诚意劝说,才最终感动这位忠义老臣,随他一同回到承安,领太学太傅之职而行“监督天嘉帝施一体公平政治”之特权。
风司冥、柳青梵对阿克森提纳的容忍、尊敬和推崇,自然得到昔陵乃至大陆各国元老旧臣的拥护和敬服,但也激起朝中原北洛老臣的强烈不满。其中主理兵部,曾经为胤轩帝计划攻克旧炎后统一大陆进程的副相谢誉琳,就是对天嘉帝留用诸国旧臣这一政策反对最强烈,与诸国旧臣的不善态度也最强硬的一个。偏偏在对旧大陆各国将领去留选用这件朝廷最关键国事上,天嘉帝必然要同时征询谢誉琳与阿克森提纳两人意见,两人每每针锋相对,矛盾之激烈几乎不可调和。谢誉琳在今年八月末退休请辞,离开朝廷的末了对天嘉帝还是同样的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激得阿克森提纳次日就冲到他在承安南郊的别业,两人又是好一番唇枪舌剑。年纪都在六十开外,且都是当过宰相首辅的两个人,若非家人死命拉扯架开,竟就要学市井泼皮无赖一般抓头发扯胡子地纠缠扭打。消息飞传,京中顿时好笑一片,却也是坐实了谢誉琳和阿克森提纳这一双“对头冤家”地大名。
曾经西陵君主,顺义王、念安君上方未神自然对这位老臣脾气了解到十二万分。听青梵如此应答。心中略想见景象,顿时也是十分好笑,“确实,若按照位次。让我身边坐了那位曾经枉送了我两座城池的娄平君,只怕他这一场寿筵也要无几刻能得安稳。”
“你是说你作太子时,借寿礼不实之名,陈兵威胁。最后白取了两座城池的娄国新平君?”见上方未神微笑颔首,青梵也笑一笑,随手拣了身边桌上一只酒壶,拎起来为他与自己的酒杯斟满。轻轻碰一碰,“都快是三十年前旧事,他还能记恨到现在?再说。强者为尊。本来就是大陆自古不变的道理。当初他是你属国。不自量力地滥用手段花样,得些教训才是应该。”一杯饮尽。但见对面紫眸笑意盈盈,青梵略略一怔,随即又笑起来,“是了,当时你不过十五,才行过常服礼,他却小看你,结果被年纪还不到自己一半之人逼到无计可施只能割地求和……这一番丑事,确是不应该忘记。”
“不,不是这个。”上方未神轻笑一声,在柳青梵微带疑惑的目光中缓缓摇一摇头。“我笑的是,算来当年青梵也不过五岁年纪,却也知道、而且一直都记得我做的这些无聊事情,真让人不能不感到十分地荣幸。”
青梵闻言低头轻笑,随即再次斟满两人酒杯。“重华说今日我寿宴新奇,百姓常用的式样,自然如此不错。”微笑着,青梵目光浏览过花园中吃喝欢笑的众人,“但真正感觉,到底如何?”
上方未神紫眸中光华一闪,原本凑到唇边的酒杯在半空停住,沉默片刻方才轻笑起来:“感觉如何?自然是不错地。”与柳青梵一样,将目光自花园中众人头上慢慢一圈掠过,“有风姓的王族宗亲,”紫眸目光在池亲王风司琪与诚王世子风亦璋身上略一顿,“有承安京在朝的朝臣百官,”目光顿在林间非、商飞白,“外来入京述职的地方官,”停在陌城刺史文若暄、北海郡守韩歧,“有武将,”目光掠过换了大杯大碗畅饮地轩辕皓、多马、皇甫雷岸,“有文人清客、名流士绅,”扫一扫以制作文房用具闻名的“一品轩”主人俞和“四通号”老板其科多淡云,“有走卒商贩、乐工歌姬,”看畅柳湖边渡客为业的船家乌大和霓裳阁主人花弄影,“还有各国的旧王族们。”目光掠过曾经地王、卫王、雍王等人,又特意在本为天嘉帝“常御”,私自参与大比而得中入朝,此刻正在宰相台行走从事的公冶颁身上停留片刻,上方未神这才将视线重新收回到身前。紫眸凝视柳青梵,曾经的西陵国主淡淡笑着:“这么多人,聚集在一个原也不多大地园子,既不显出局促,又没有谁与谁真正疏远。每一个人脸上都在笑,吃喝说话自在快活,谁也没有被冷落,也没有谁因为旨意或者位阶官职地关系就格外地慌张拘谨——能够做到这一点,青梵是花了绝大心思吧?效果果然是奇佳。”
听他一句一句慢悠悠说到这里,柳青梵终于忍不住笑起来:“重华谬奖了我……这可不是柳青梵地手笔安排。”见
神顿时瞪大了眼,双眸透出直白的疑问,青梵又笑一几个孩子——对,就是康启、谢迈、特尔忒德他们,与兰卿商量着,最终定下这么个形式。在昨天之前我可一点消息都不知,直到今日一早,因为下雨几个人反反复复看天,兰卿这才来悄悄地告诉了我。问我万一雨一直不住,这么多地席面又安排在哪里。”见上方未神闻言微笑,青梵嘴角也是上扬,神情越发轻松,“据说这个主意,最早还是谢迈和特尔忒德提出来——可不是有趣?老的凡事都争个死去活来,小的却是次次的一致,无论大事小事两年间竟没一次分歧。”
谢迈和特尔忒德。分别是谢誉琳和阿克森提纳之孙。两人是在参加天嘉庆元元年十一月初大比的途中相识,一路结伴共上承安,到京后也在同一家客栈居住,而非是去寻各自在京任职的祖父的居所。在眼见康启被柳青梵于六合居文战上一番话说服继而带领回府后。两人竟也一同下定决心,弃了大比,次日就投奔到交曳巷柳府中来。柳青梵喜爱两人坦率真诚,便与康启一道留在府中。平日随兰卿看大司正府待人接物,也在书房做文字整理、书籍撰修的工作。后来又陆续添了洪昇、古力,以及今年被康启、谢迈新拉入府地陈俊、庄侨。只是除了康启是当日六合居上众人面前亲口说了收为门徒,洪昇又是老友宗熙极力推荐。其他五人却一直都无确实的师生名分。只不过因今日早晨林间非一席话,方才寿宴上,当着道贺的众人柳青梵正式收五人为门下弟子。顿时掀起一阵小小的欢闹高潮。欣喜若狂的年轻学生被来宾们一通贺喜祝酒。量浅的古力、陈俊已然醉倒。剩下的则被秋原镜叶、袁子长与诚王二世子风亦琛带到了一边,同门间彼此自在说话。此刻见柳青梵与上方未神目光看来。风亦琛立即微微欠身,并向青梵举一举手中酒杯,脸上露出“但请放心”的纯然笑意。
微微侧过眼,瞥见青梵脸上笑容,上方未神顿时眉头轻挑,“风亦琛……这孩子伶俐过人,虽然最小,已隐隐是你门下当仁不让地领袖,连秋原镜叶的风头也多有压过。后生可畏,前途怕是不可限量吧?”
“亦琛本就是王族一脉,所谓前途,原也没有什么不佳的。”青梵微微笑着,从上方未神手上拿下酒杯。见紫眸转来淡淡的疑问,青梵嘴角上扬,“后生可畏,但绝不会是对上方未神——重华,我有心想让你做他西陵国史与神道教宗这两块地导师,你可愿意?”
“若我说‘答应’,学生便绝不会只有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