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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往需要提前许久活动,方才能握住手中的兵器。说话时喷吐而出的热气,转眼凝成白雾,一波波的回旋在空气之中。
十余日前,北寨就已经弃守,到了昨日,南寨也不得不收缩兵力退回了中军本寨。如今十余万铁勒人马已经将他重重围困,昼夜不停的轮番进攻。若不是因为左右两边沼泽凶险,压力大减的缘故,只怕此刻他也不能这般安定的坐在中军帐中。
问题是,以他目前手中不足两万的残兵外加万余伤员,还能坚持多久?寨外号叫连连杀声动天,从日到夜从夜到日没个终结。仗打到这个份上,自己固然是咬牙死撑,铁勒又何尝不是拼了命的要早日把自己围歼在此?唯一的变数,就是看海威究竟能否及时赶到内外夹击了。
冷风呼啦啦的掀开了帐帘,卷着一些地上的尘土无情吹拂着他的脸庞。慢慢的站起了身子,董峻行到帐外,随手推开身边护卫递过的棉衣,指点着周围叱道:“将士为图手脚利落,铁甲内大多只着单衣,我岂能例外?”
他手指的,正是章扬负责把守的北墙。此时寨外敌如蚁聚,纷纷涌涌沿着几日来踏平的道路前进。早先的一干屏障,除了脚下这寨墙还没有太大的损坏,其余都已残败。诺大的营寨以外,入眼俱是空荡荡的旷野,一任敌人铁骑纵横。
口中默数着数字,待到前锋敌骑近至百步之内,章扬右臂向下猛地一挥,无数箭矢齐齐射出,朝着正要下马的铁勒人而去。相互攻守了这么久,铁勒人已学会了许多攻坚的要诀。按照往日惯例,他们多半要在百步之距下马持盾。而这个瞬间,就是他们最脆弱的时刻。
箭如飞蝗,嗡嗡射倒了一批,只是这等场面近日里见得太多,那些幸存的铁勒骑兵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自顾熟练的从马背上卸下大盾迅速护住全身,然后持着各种攻寨长兵向前突进。
不过三轮箭罢,敌人已逼至寨前。此时一声鼓响,数百名士卒奋力举起十数口足可容乃三五人安坐的大锅,将沸腾的滚油沿着寨墙倾倒下去。那红滩上的沙土,早被这鬼天气冻的像石头一般坚硬,滚油甫一落地,便冒着热气流水般顺着微斜的大地流淌开来,稍过片刻,寨墙以外,满地都是滑不留足的油迹。饶是铁勒此前吃足了苦头,早早将靴底捆上了麻绳,依然有不少人失足滑倒,顿时被滚烫的沸油烫坏了四肢。那凄厉的叫声接连不断,直撕得人心底发寒。
眼见得这次铁勒人折了千余人后,依然有数百名士卒踏着滚油悍不畏死的扑上来毁坏寨墙,章扬右手再挥,早已做好准备把细木勒在足下防滑的千余长枪手打开寨门反冲了上去。寨门方开,远处的数千铁勒骑兵忽然一改往日坐观进展的套路,口中唿唿哨声大作,各自把坐下骏马抽打的几乎就要凌空飞起,如乌云压城般猛扑了过来,瞧那架势,竟是试图要抢在长枪兵得手之前占领寨门。
鼓声转急,冲出寨去的长枪手们也知道形势紧急,无不奋勇当先,使尽浑身解数想着尽快解决前面的敌人。偏偏铁勒遴选的前锋大都是死士,此时眼瞅再难脱得性命,更是越发悍勇。数百人的残余虽转眼只剩下三五十人,犹自抱成一团,不肯溃散奔逃。
铁勒轻骑马行甚快,将将就要赶到了战场。章扬盯着这般僵局,纵是在天寒地冻之中,鼻子上竟也急出汗来。此时退自然退不得,铁勒气势不坠,一旦衔尾冲开了寨门,别说是脚下这木墙,就是身后那充作后备防线的矮矮石垒,怕也拦他不住。可若是再开门增兵,恰好合了铁勒速战的心愿。凭着中军寨内尚存的人马,又能和他们拼上几回?
“传令!投车准备!”深吸口气,章扬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此言一出,不但传令的军官当场愣住,就连他身旁的单锋刘猛也为之侧目。
狠狠的瞪了传令官几下,章扬怒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那军官为之一怔,这才仿佛醒了过来,忙不迭向后飞奔,口中大喊道:“将军有令,投车准备!”。随着他声音传开,原本在石垒后待命的百余具投车急速向前移动,负责操纵的士卒更是手忙脚乱的将大小石块安放到位。
看了看原本准备留作敌人前逼筑垒时用来破坏攻击的投车即将到位,单锋凑过几步,脸色凝重的对着章扬轻声道:“佐云,现在投石,怕要对士气有损。”单锋的顾虑无疑也是众人的顾虑,军中赶制仓促,这些临时建成的投车射程远远比不上帝国制式的武器,唯有推到寨墙之后,方能对近处形成威慑和打击。可各车不按定律草草建成,决谈不上什么准头,寨外敌我交错,若是目下投石,己方的损失恐怕不会小。
一把扯下将袍,章扬忽然扭头回望,那张脸跳入众人眼中,不禁纷纷大吃一惊。屈指算来,从传令到此时,不过短短片刻,然而他额头的汗珠,已奔淌汹涌,一双眸子红的更似是被鲜血泡过。“令!余程将军、刘猛游击点齐刀盾手三百,投车施放之际便随我冲出寨去截杀敌骑,单锋将军代我指挥其余兵马,无论胜败如何,敌不退,决不许开门放回一兵一卒!”
“章将军不可!”一名参将扯住他的铠甲,急声劝道:“董大将令将军把守北墙,职责重大,岂可轻离?我平贼军勇士无数,何必要主将贸然行险。卑职不才,愿替将军出战。”
嗡嗡的一片附和声中,章扬震开那参将的手臂,厉声喝道:“兵者,死地也,即是从军,章某何惧死哉!而今形势危急,不得不令投车出击,敌我难分,难免误伤了弟兄,其罪在我。章某若不亲身赴难,有何面目再号令将士?”
他长刀出鞘,跳下寨墙,几步跃到门口,刀锋直指寨外越冲越近的铁勒骑兵,对着迅速集合的刀盾手肃容吼道:“畏敌不前者,杀!苟且滞后者,杀!背身而逃者,杀!”
“杀!”三百人齐整整的回应,顿时响彻了天空。那寨外的千余长枪手,好不容易消灭了铁勒残兵,却发现自己已无法在敌骑面前从容退回营寨,此时心神正不免动摇。恰在此时,吼声传来,众人精神大振,依着战阵经验,各自聚成长枪向外的半圆小阵,缓缓向寨口后退。
蹄声越奔越急,越奔越响,渐渐的一片片刀光映射,伴着滚雷般的马蹄声扑面而来。满是荒草的大地上,枯黄渐渐被铁勒人深色的衣甲遮没,仿佛突然间就换了一个天地。马蹄带起的风沙已落入眼帘,望着这群把速度提到了极致的虏骑,手握精钢长枪的平贼勇士,掌心慢慢开始沁出冰冷的汗水。
忽然,头顶上呼呼风声掠过,数百块石头混在箭雨之中自天而降,大多砸在了两军之间。虽是有人不幸被失了准头的飞石误伤,可看见铁勒骑兵在突如其来的攻击面前锋头为之一挫,长枪手们依然欣喜不已。飞石的数量虽然算不得多,但中者立坠的巨大杀伤力让一心冲近厮杀的铁勒骑兵顿时失了方寸,不由纷纷降低了马速,本已被拉近的两军间隔又一次拉开。待到铁勒军中将领大声咒骂喝令前进时,第二波投石又落了下来。
显然是认识到前进固然没命,后退也难逃是死,冒着飞石箭雨,铁勒军骤然再次加速向前冲刺,纵使身边左右不时有人被打落马上,更多的人却是面色铁青不避不让,只稍稍将身子伏在马上。等到闪亮的刀锋穿过那层密密的死亡线,重新显露在长枪手的面前,正在躲避着乱石的平贼勇士也不禁有些骚动。
又一群战士呼啦啦涌出了寨门,人数虽少,但当长枪手们回首相望,自盾牌间隙看清了领军将领的面容,却立时感到脉搏之间有股热流缓缓涌动。雕翎铁盔鱼鳞铠甲,那精光熠熠的百炼光泽,也挡不住章扬此时宛如闪电誓要刺破长天的炯炯眼神。疾步前进的精干身躯,恍若一柄出鞘利剑无血不归,杀气腾腾的踏在地上。咚咚的脚步声,仿佛远古猛兽的咆哮,一点点地将战士心头热血搅拌、沸腾!
区区三百刀盾手就像一柄破空飞出的铁锥,毫不畏缩毫不犹豫的越过枪阵迎着铁骑而上。偶尔有落石砸倒士卒,却无人回头无人迟疑。盾后的背影就如移动的山岳,巍峨而永不倾斜。当第一声金铁撞击传来,几乎被同僚气势震慑的长枪手们才恍然大悟,在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中决然扑向了前方。
草原上空的阳光像是被这一幕刺痛了眼睛,猛地黯淡了许多。黑色的巨盾,雪亮的长刀,在殷红的草地上宿命般的相遇。低沉的喘息强忍的痛楚,勇士的鲜血战马的残肢,一如千百年来重复上演的草原故事,再一次用血腥为引,于红滩重现。
吁利碣骑着白马,立在草原鹰神的旗下。野风吹过,战旗像他起伏不定的心绪一般,时卷时展。良久,他才叹息道:“无畏生、无畏死,前有董峻,今有此人,北谅何时变得如此血性张扬?”
“大汗,我军还未败呢。”奔古尔查虽然也为眼前战况撼动,却有些不甘心的小声在旁边答了一句。
“今次胜不了了!”只是淡淡的丢下几个字,吁力碣拨转马头而去。奔古尔查正在愕然不知所措,他又回过头来,冷声道:“不管董峻部下如何勇武,我只能再给你三天,记住,是三天。”
没来由的打了个寒蝉,奔古尔查回头望向战场,但见烟尘之中,石雨之下,两军人马虽越战越少,匹自绞杀不休。
章扬擎盾执刀带领剩余的刀盾手,紧贴成锋矢之阵,完全不管背后,势若疯虎般在敌骑中往来纵横。额头不知何时受伤的创口,鲜血不停渗出,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颊渐渐污成狰狞一片。举盾、挺刀,再举盾、再挺刀,血液和肢体在他眼前绽放出瞬间妖异的美丽,随后又在新的绚烂中默默归于大地。突阵过处,遍地倒伏的人马死尸,映衬出他们舍我其谁吞天吐地的豪壮。
这豪壮,纵令铁勒人处身于飞石箭雨之下,枪林刀海之中,也不得不为之侧目。
忽然,纷沓杂乱的各种声音里,几声清亮的马鸣自铁勒军中穿云而起,一匹通体金色的黄鬓骏马猛地跃前数丈。马上骑者不避矢石,傲然将手中铁矛朝天一举,矛尖清冷的寒气和阳光一碰,淬然化作无边的杀意向四周滚滚扩散。
铁矛在急如流星的石块羽箭中,静止宛如撑天的巨柱,直到铁勒骑兵收住乱态,方才一分一分缓缓落下,徐徐指向了章扬。
“铁勒左贤王勒闵!”随在章扬身后的余程挥盾砸倒一人,目光只一扫,不由脱口惊呼。他十余岁便进了平贼军,如今虽不过是参将,但铁勒军中出众的人物,却无一不知。此时望见勒闵的气势和紧紧围绕在他身后左右的数十匹黄色战马,立刻明白这支铁勒骑兵何以能如此悍不畏死。
飞石陆续坠下,接二连三地落在勒闵周围,可他的身侧人马却越聚越多,倒下了一个,便有三四人从各处策马奔来。不过片刻,方才还各自为战的铁勒骑兵已经重新融成了一个小小骑阵。立在骑阵中央,勒闵长矛一引,虚虚向前微探,这支仓促集结的部旅便如将熄之火再次腾腾燃起,狂飚般扑了出去。
仅仅聚集了数百人的骑阵宛若大风席卷,马蹄敲打得大地颤粟,直让人心中生出不可抗拒的念头。迎着那股奔流,平贼军的锋矢之形猛然一滞,像是被铁勒的气焰生生拦在了原地。
就在此时,一道灿烂的刀光凌空一闪!近处一员孤身敌骑连人带马被劈作了几段。艳红的液体先是无影无踪,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