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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有些不放心,不由又仔细看了沈拓几眼,却不是皇帝是谁。
当下跪倒在地,请了沈拓上马,然后下令所有兵马收拢,护卫在沈拓四周。
如此迤逦而行,刚出十里,却见前面烟尘大声,显是有大队人马来到。
明知此地不可能有大股金兵,吴玠却是很谨慎,止住大队行进,摆开阵形,静候对方前来。
稍顷过后,却是大股骑兵先来,略近一些,吴玠便看到旗号,因向沈拓笑道:“陛下,是川陕宣抚制置使张大人来了。”
“喔?张浚?”沈拓暗自出了一把冷汗,好在当初还喜欢看看史书,不然就要当场出乖露丑。
能做到一路制置使的,怎么说也是朝中大员,自己若是不识,纵然和赵恒共用一副躯体,也要受人怀疑。
吴玠微微点头,答道:“回陛下,是张浚。”
沈拓听他语气,却未见得有如他脸色表现的那般愉快。再看其眸,却已是冰凉如水。
此时却无法计较这陕西的文官和武将是否和睦,这张浚此时是主战派的代表之一,在朝任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都督诸路军马,此次过来川陕,也是主动要求,此人向赵构言道:中兴当以川陕始。也是当时少有的真知灼见,赵构对他也极为信任,是左仆射赵鼎的得力同盟,两人在建炎年和绍兴初年一力主战,对南宋偏安一隅立了大功,也算是历史名臣,沈拓对他,也极为期待。只是此人忠心耿耿,却不知道是对国家,还是对赵构,对他沈拓究竟如何,还需再看。
张浚此时是督陕大将,来到陕西不久,兴水利,劝屯田,裁冗兵,一时间陕西颇有些新气象,也极受西兵将领的尊重。
看他近了,吴玠以下,俱都下马相迎。
唯有沈拓安坐马上,巍然不动。
张浚却也并没有做朝廷大员的打扮,寻常士绅衣帽,骑一匹健马,直突向前。他驶得稍近,沈拓拿眼去看,此人四十多岁年纪,面黄短须,满脸精干之色,却不象寻常宋廷文官,一副懦弱迂腐模样。
此人却也看到沈拓,开始还面露难以置信模样,却已经不敢继续骑马,跳将下来。步行再走几步,脸上终露出确定神情。
离沈拓尚十余步远,便是趴伏在地,报名行礼,泣不成声。
这样的表现,却也在沈拓料中。宋朝文官,此时不论如何无耻怯战,却还没有藐视皇帝的人存在。若是武将还能干犯帝驾,文官却绝不可能。
他驱马上前几步,离的稍近,却并不下马,只在马上略一弯腰,向张浚温言道:“卿来辛苦,且起身说话。”
如果说适才张浚还有些残留的怀疑,此时却是烟消云散。他连连叩首,悲泣不已,竟是难以自持。
靖康初年,张浚为太常薄,常待皇帝左右,对沈拓模样举止,熟到不能再熟,他如此一叩,身后数万兵将,一起伏身趴叩在地,一起行礼。
沈拓放眼看去,竟是黑压压跪倒了一片,除张浚外,数万兵马显然也是知道了沈拓身份,相随着张浚一起,大放悲声。
他在后世,也是位高权重,却从未感觉到如此的竭诚效忠,如此的全无保留,如此的拥戴忠忱。
只觉一股酸气,直逼眼眶,忍不住也是泪流满面。
第二卷 身返故国(7)
他策马向前,将那些跪伏在地的将士一一劝起,因人数委实太多,竟是骑马绕了半天。
数万将士,伤心之余,却也看到皇帝伤心流泪,不觉更是铭感于心,悲难自禁。
待沈拓回到原地,万岁之声不绝于耳,响彻云宵。
古人尊重皇帝至此,诚然非虚饰之言。
此地混乱,却也不便说话,张浚等人簇拥着沈拓,一路南行。沿途之中,却也有数十万百姓闻风而至,引浆持壶,跪在道路两侧,见到沈拓单人独骑行在队伍最前,各人心知这便是皇帝,当下山呼鼓舞,连呼万岁。
及至泾州城内,却也是香花处处,城内各商铺均摆下香案果烛,沿途欢迎。
沈拓心中暗叹,宋室毕竟待士大夫和百姓不薄,虽然有赵佶花石纲之害,以致东南有方腊起义,其实全国民心并未背离,人心向宋,方致有南宋偏安。
泾源与秦风相同,一向是宋朝对抗西夏的重镇,城池修的高大巍峨,城内建筑也是方正古朴,道路宽敞。
沈拓身后相随的众蒙古骑兵,却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大城,一个个睁眼歪嘴,看的发呆。
种极等少年侍卫看了,心中暗暗发笑,都道:“这里不过是大宋的军镇,若到了洛阳开封,甚至扬州、苏州等处,还不得把眼珠子瞪掉下来。”
待到了泾州刺史府中,沈拓在正堂中端坐了,由张浚领头,其余诸多边臣、将军,一起拜见行礼。
沈拓温言嘉勉,令众人起身。
除张浚外,尚有秦凤路总管张俊、渭州经略使席贡、泾原统制统制官刘琦,环庆军统制赵哲、熙河军统制关师古等边臣大将,随同参见。
除张浚外,张俊身为后来的中兴四将之一,沈拓却也知之甚详。此人在靖康之初,屡立战功,由最下级的弓箭手屡被拔迁,自最下级的武官做到御营都统制,拜节度使,封郡王,在此时还有些英武,奈何后来为了附合赵构之意以保富贵,竟然相帮秦桧陷害岳飞,犯下滔天大罪。而他的部下,也由精锐之师变成乌合之众,每战必败。
此时的张俊,已经是御前军的统制官,到这陕西来,是因为与张浚交厚,赵构又同意张浚经略川陕之计,这才派了他来。
沈拓甚厌其人,表面上却与众将相同对待,并无特异之处。
其余刘琦、关师古等人,皆是川陕大汉,边将世家,向沈拓见过,便昂然侍立左右。
厅内一时间竟是悄无声息。
沈拓刚回来时给各人的冲激已然渐渐过去,摆在当前的,却是很尴尬的现实。扬州有一个皇帝,这里却又有了一个,各人如何自处,若是沈拓下令赵构逊位,却又当如何?
相比与寻常武将,最尴尬的却是张浚。他身为朝中高官,又是右相,又兼枢密,赵构派他来川陕,总理一应大权,对他极是信重依赖。
沈拓不来,此地一切事物皆由他做主。沈拓一至,他身为臣子,自然要奉沈拓为主。只是一来沈拓身份有些尴尬,二来前车之鉴犹在,张浚却不如武将那般死忠,身为文臣,其实在心里对沈拓颇有微辞,只是以他的教养身份,纵然是明知沈拓才德俱有不足,却也只是在心里一闪而过,绝不敢去多想。
君臣父子,在古代中国是一道枷锁,锁住了多少能人志士上进之路,却在此时,成为沈拓最大的护身法宝。
张浚沉吟半响,终是无法摆脱多年教养所形成的思维定式,场中静默,终要由他先行打破。
因向沈拓拱手道:“陛下北狩归来,臣等欣悦之至。当诏告天下,以慰大宋亿兆生民百姓之心。”
沈拓点头笑道:“此事需早行,一应事物,交由相公去办。”
张浚微微抬头,与沈拓对视一眼。只觉对方眸子晶莹剔透,看似单纯,只是偶尔波光闪过,竟觉得深不可测。他此语其实表示效忠,无论如何,沈拓的皇帝地位,不容侵犯忽视,这也是一个士大夫官员应有的操守。
只是沈拓如此迅捷应答,却不由得让他心中一凛,答道:“臣一会便命人刻板开印,以诏帖颁行天下。”
却终是忍不住向沈拓问道:“陛下,泾州偏狭不宜驻跸圣驾,不若还都开封?”
沈拓心中雪亮,张浚此言,一来是试探他将如何处置赵构建极称帝一事,二来是要看这个皇帝,有没有胆量临敌前线。知开封府的宗泽已在建炎二年逝世,死前多次上书赵构请还都开封,前临前敌。赵构胆小如鼠,哪里敢于答应。宗泽悲愤之极,身体每况愈下,临终之时,尚且振臂大呼:“过河,过河!”
忠臣义士之死,最伤人心。赵构之举,令主战派官员武将失望之极。只是此人白马渡河,收拾残局,有大功于社稷,沈拓若还是一如当初,那么天下臣民,自然知道如何取舍。
此事沈拓思量良久,张浚一问,便立时答道:“九弟现在扬州,开封无人,朕每思当日大局崩坏,便是因开封不守。既然九弟不到开封,那么朕不回去,却置义勇之士于何地?卿纵不言,朕亦决意还都开封!”
此语一出,不但张浚大为激动,在场列席的诸多边臣将帅,亦是感念。沈拓称赵构为九弟,不称康王,便是间接承认了赵构称帝的合法性,避免各人要立刻陷入二帝相争的尴尬局面之中。而愿意还都开封,对激励中原地区的将士也有着无可替代的绝大作用。如此一来,各人心中一块大石算是放下,都觉皇帝经过北狩一事,与往日已经有了绝大不同。
当下各人一起躬身,向沈拓道:“陛下英断,臣等定当竭力报效,护卫陛下还都!”
沈拓微微一笑,不再多说此事,只是向张浚问道:“相公原是枢臣,不在扬州九弟身边,来川陕做甚?”
张浚躬身答道:“臣言,中兴当从川陕始。而金兵将攻略东南,为减轻东南压力,便在关陕集结大兵,兵薄永兴,陛下此来,路遇大兵,便是臣在此集结而成,再过一些时日,诸路兵马齐集,就可发兵。”
“中兴当从川陕始,好!”沈拓先是点头嘉许,然后又问道:“诸路兵有多少,金兵多少?这些相公可曾清楚?”
张浚道:“金军主力,均由兀术率领,此时兵压东南,在关陕一带,不过是两三万人,且老弱之师,没有战力。只是我军调动很难,粮草供应亦要时日,若是此时就能动手,只怕立刻可以得胜。”
说罢,面露得意之色。张浚自入陕后,数月间已经将原本纷乱不堪的局面稍理出一些头绪来,此时集结在泾源各地的宋兵,怕已接近三十万,只要再过一个月,集结的大军可以过五十万。自宋金开战以来,还从来没有集结过如此大军,行主动攻击,在正面战场与金人力战之事。他以一介文臣,只要战胜,便可以立下赫赫之功,却教他如何不得意。
沈拓看他神情脸色,知道此人已经部署完毕,大战即发。他心中不安,自己记忆中,除了岳飞收复襄、邓,在朱仙镇大败金军外,南宋对金的战事,虽然得胜,都以守势,以逸待劳方能战胜。
而张浚此时集结大军,如此规模,史书上却没有战胜的记录,那么,想必是打了败仗。西兵是宋朝精锐,而此时中兴四将的队伍尚未成形,西军在此若是尽丧主力,那么整个战场的主动权就拱手让给金人,宋朝再也没有牵制敌人的能力。
怪不得赵构在其后几年中,狼狈不堪,被金兵打的一路南逃,甚至在建康逃后,一路颠簸海上,经年不敢上陆地,只有在入临安后,岳飞等部实力大涨,越战越强,他才能安稳。
沈拓心中不安,有心要劝张浚慎重行事,却因为自己的“前科”而不敢发声,心中着实郁闷。呆了半响,方道:“朕既然在此,那么自然不可置身事外,行营打仗,朕亦亲临。此战,大宋必胜!”
第二卷 身返故国(8)
此语一出,堂中立时静的好似一座坟墓一般。
张浚呆了半天,怎么也难以相信,这样的话是出自眼前的皇帝之口。他期期艾艾劝道:“陛下万金之躯,怎可行此冒险之事,万万不可!”
其余诸将亦道:“陛下坐镇西京即可,待咱们打败了金兵,奉安东京号召万民,不可亲身赴险。”
沈拓也早知众人必定会如此反应,却也不慌,只又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