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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怕谁。”王雱的脸上,浮现出惯有的傲气道:“如今我们早已不是吴下阿蒙!”
“呵呵……”陈恪也笑起来,但心情绝不轻松,他实在不知道,这支由新学党、在野派和嘉佑学社联合起来的杂牌军,到底能不能和赵宗实的正规军对抗。
激烈的斗争不知何时开始,秘阁考试却迫在眉睫了。
秘阁试六论是制科试最关键的环节。关系到能否参加最后的崇政殿御试,同时也是制科考试中最难的一环。首先,阁试六论的出题范围极其广泛。以九经、兼经、正史为主,旁及武经七书、《国语》及诸子。之外,群经亦兼取注疏。
这不仅要求应试者知识面极其广泛。而且对这些知识要烂熟于胸;还要求应试者文理俱佳,才有可能过关。是以时人都以秘阁六论为最难,把阁试称为‘过阁’。阁试之烦、难,正是中式者凤毛麟角的原因所在。
为了应付这漫无范围、又无所不问的烦难阁试,苏轼兄弟才会授官未赴,专心准备。
考试前一日,六名考官各出一题。陈恪虽为同考官,但这种级别的考试,考官的阵容吓死人,还轮不到他出题。
参知政事欧阳修所出论题为《王者不治夷狄》。出自《春秋公羊传》何休注;
参知政事王珪所出论题为《既醉备万福》,出自《诗经。大雅。生民》郑玄笺;
枢密副使吴奎所出论题为,《礼义信足以成德》,出自《论语。子路篇》包咸注;
龙图阁直学士杨畋所出论题为《形势不如德》,出自《史记。吴起列传》;
权御史中丞王畴。所出论题为《礼以养人为本》,出自《汉书。礼乐志》;
知制诰王安石所出论题为,《刘愷丁鸿孰贤》,出自《后汉书。丁鸿传》及《后汉书。刘愷传》。
六题中,三经三史,三三注疏。且要求极严格。应试者必须指出论题的出处,并全部引用论题的上下文,这样才能称为‘通’。不知论题出处者不得为‘通’;知道出处而不全引上下文者,也不得为‘通’,只能为‘粗’。应试者所作六论,须皆在三千字以上,所以最少一万八千字,且要于一天一夜内完成。
五十名应试者,虽然最后都能完成,但其中多有求快而草草者。
收集起卷来,书吏糊名誊录,然后转到陈恪手中……因为就他一位初考官,所有卷子都要过他的手,选出六论四通以上者,呈给六位考官而已。然后由六位考官来评定等级,将四通以上者分为五等,第四等又分上下,按惯例一、二等不设,第三等为优,第四等上以上才有资格参加御试。
按说陈恪没什么权力,因为‘通’、‘粗’、和‘不通’都是明摆着的,他要是弄错了,被御史弹劾还是轻的,辛辛苦苦竖立起来的大儒形象,也将毁于一旦,是以容不得半分闪失。
但这不意味着他无法影响录取。事实上,陈恪采取了一种巧妙的战术,最终使他想保的人都顺利过关。
陈恪想保的,自然是他嘉佑学社的同年,他也很熟悉这些人的文章,因此虽然没通关节,但他还是能认出,几位同年的卷子。
其中,二苏和曾巩他并不担心,唐宋八大家的文章过不了阁,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他想保的是四郎、林希和吕惠卿。
他采取的是迂回战术,先将二苏及曾巩的卷子压在最后。把几份‘文章草草’的试卷放在最上面,再把四郎的卷子放在中间,下面再放几分‘草草’的试卷。这样六位考官先一份份的淘汰前面的试卷,待看到四郎比较工整的文章后,觉着写的还算不错,因为已经淘汰了很多,加之后面的好像也不堪入目,四郎被取中的几率自然大增。
林希和吕惠卿的也如法炮制,因为优秀的卷子,如二苏和曾巩的都被压在最后了,所以被陈恪凸显出来的三人,都不出意外的‘过阁’了。待看到最后几份卷子时,考官们纵使感叹这几位的水平之高,却也不会再改变原先的结果了。
因为这是六人联合阅卷,谁要推翻先前的结果,就等于否定其他五人的眼光,这种得罪人的事儿,连王安石也不会干。
最后结果出来,一共过阁十五人,其中就有四郎、林希和吕惠卿,自然二苏和曾巩也不会被埋没。除了他们六个外,还有邓绾。过阁者中半数都出自嘉佑学社,自此嘉佑学社大名再次响彻朝野。
隔一日便是崇政殿的御试,当天一早,由官家亲自主持并出策题一道。这次赵祯似乎很想说点什么,一道策题足足用了几百字。其中绝大多数篇幅,都是他对这个国家弊端的观察:
‘朕自继大统以来……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阙政尚多,和气或寡。田野虽辟,民多无聊。边境虽安,兵不得撤。利入已浚,浮费弥广。军冗而未练,官冗而未澄。庠序比兴,礼乐未具;户罕可封之俗,士忽胥让之节……在位者不以教化为心,治民者多以文法为拘。禁防繁多,民不知避。叙法宽滥,吏不知惧。累系者众,愁叹者多。仍岁以来,灾异数见……”
几乎把大宋之弊说了个遍,如果换个场合写出来,简直就是一篇罪己诏。
然后才要求‘子大夫其悉意以陈,毋悼后害。’
这简直就是自虐。
敬录策题的详定官司马光,听得是满头大汗,录完后却不敢领命道:“陛下三思,这篇策题放出之后,必将天下大哗啊!”
“难道有什么干碍?”赵祯似笑非笑道。
“是有干碍的。”司马光要比初伴帝侧时,放开了许多,沉声道:“圣人云,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推而广之,也无不是的君王。千错万错,都是为臣者的错。陛下乃大宋之君,为君者不能有错,否则人心不稳,邪念兴焉!”
“君实,你太书生气了。”赵祯和司马光的关系,显然愈来愈亲密,竟以表字相称道:“这些天下的弊端就在那里,就算不让人说,难道我这个四十年的皇帝,能脱得了干系?若不借此机会说上一说,还让天下人以为我赵祯掩耳盗铃、昏聩若斯呢……”
说着淡淡一笑道:“没听俗语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英雄’?寡人就要刮一刮疾风,荡一荡船板,好为我大宋寻出几株劲草,识到几位英雄!”
“陛下,你既然都知道,何不大振天威,痛加整饬?”司马光已经深深认识到,这位看起来绵软无力的皇帝,实际是有大智慧的。
赵祯愣了半晌,方垂下头叹道:“寡人两度险死还生,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上朝听大臣奏事,时候略长些,就头晕手颤,观瞻不雅。寡人若是亲自动手整饬……设如中途身体有变,将来连新君也难以为继。寡人能做到的,就是为新君打好底子、扫平障碍。君实你明白了么?”
这些话披肝沥胆,句句痛心疾首。司马光不禁潸然泪下,啜泣道:“臣明白了,都明白了……”
“所以寡人得让英雄们起心思,不然他们藏着掖着,我如何能动手?”赵祯那向来柔和的双眼,此刻罕见的透出寒光:“你看这次御试之后,还不知有多少好戏上演呢!”
虽然已是四月天,司马光还是感到一阵透体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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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七章暗战(中)
'奇·书·网]更新时间:20133260:14:20本章字数:4465
‘制科御试策’规定字数在三千字以上,天黑前完成。
如此宽泛的策题,比论题难答太难,好在只有一道,怎么都能答完。
天黑时收上卷子,虽然只有十五份,依然要弥封卷号,进行誉录。然后由初考官、详定官两次阅卷排出名次,进呈官家御览。
“今科可有贤才位列三等?”赵祯微笑问道。倒不是说他瞧不起自己的士大夫,而是一二等本就虚设不授,三等便是最高的等级。而且朝廷规定‘制科入第三等,与进士第一,除大理评事,签书两使幕职官’,即是说,制科第三等,等于进士科的状元。而且开国到现在,只有一个吴育入第三等,别无他人,所以比三年一个状元还稀罕。
“恭喜陛下,”司马光恭声道:“今科所获颇丰,四等以上者凡六人,其中‘臣’、‘毡’两号所对策,辞理俱高,绝出伦辈,拟并为第三等。”‘臣’、‘毡’是糊名誊录后的试卷代号。
“哦。”听说有两个第三等,赵祯顿感兴趣道:“寡人看看。”
“是。”司马光便将两份‘拟为三等’的策论呈上。
赵祯先拿起上面一份,眯眼阅看起来:
‘臣谨对曰:臣闻天下无事,则公卿之言轻于鸿毛;天下有事,则匹夫之言重于泰山。非智有所不能,而明有所不察,缓急之势异也……”
赵祯但觉此文浑然天成,蔚为大观。字里行间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才气与活力,更可贵的是,其作者将赤子之心,毫无挢揉造作的展现在自己面前。
‘天以日运,故健,日月以日行,故明;水以日流。故不竭;人之四肢以日动,故无疾;器以日用,故不蠹;天下者。大物也,久置而不用,则委靡废放。日趋于弊而已矣。’赵祯一边大声诵读一边赞道:“此人文章,堪比韩柳了。”。
当读到‘天下者,非君有也,天下使君主之耳’时,左右无不变色,赵祯却难得的放声大笑道:“敢言却有过之!”
读罢掩卷叹道:“大宋有其子,何其幸哉,可置于二等!”
“陛下三思,二等向来虚设,此生哪怕天纵之才。也不应破例。”司马光轻声道:“莫忘了陈仲方的前车可鉴,他可不一定有陈仲方的能耐……”
陈恪这些年遭受了多少不公正的对待?银台司收到弹劾他的奏章,能堆满一间屋子。尽管有官家的袒护,但若非他屡立大功,为人又警觉敏锐。只怕十个陈恪也被轰成渣了。
赵祯想一想,也觉着不能捧杀。便不再坚持了:“那就三等吧。”说着又去取后一份。
“陛下容禀。”司马光额头微微见汗道:“这第二份的言辞,有些过于耿直,陛下要有些准备……”
“哈哈……”赵祯不在意的笑道:“寡人开这一科叫做‘极言直谏科’,不耿直算什么极谏?”说着一指上一份道:“寡人连‘天下者,非君有也。天下使君主之耳’这种话都听得,还有什么接受不了呢?”
“是。”司马光这才心下稍安。
赵祯将那份‘毡’字号卷子缓缓打开,便见一篇惊心动魄的奇文展现在眼前:
‘臣谨对曰……臣性狂愚,不识忌讳……陛下策臣曰:‘朕承祖宗之大统,先帝之休烈,深惟寡昧,未烛于理。’此陛下忧惧之言也。然臣以为陛下未有忧惧之诚耳。’
陛下既然让微臣直言极谏,那么大实话不中听,有犯忌讳的地方,请陛下担待着点。你说你对国事担忧,我觉着你不是真的担忧!
‘往者宝元、庆历之间,西羌作难,陛下昼不安坐,夜不安席。当此之时,天下皆谓陛下忧惧小心如周文王。然而,自西方解兵,陛下弃置忧惧之心而不复思者,二十年矣。’
当年李元昊闹腾那会儿,你吓得白天坐不住,晚上睡不着。那时候你才是真担心,真忧虑。但庆历议和之后,和西夏不打仗了,你就好了伤疤忘了疼,混了二十年日子。
‘今陛下无事则不忧,有事则大惧。臣以为陛下失所忧矣。’你没事儿就没心没肺,有了事儿就吓成一团,所以我说,你根本就不是真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