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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比如说影子,那就是说她又在凭吊过去,向月光倾诉历史的不公正。这些话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够懂!
宋沂蒙从她的最后一封信里,看出了微微淡淡的一点不和谐,她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埋怨,她的心底堤防溢出了愁苦的水,她为自己的处境担忧,她对老之将至的未来,流露出了惶恐。
宋沂蒙在信纸的一角,发现一块淡黄色的泪痕,宋沂蒙在那泪痕上吻了又吻,像是在吻一个爱哭的女孩儿。从那泪痕上,他依稀看到了陆菲菲的脸颊。
当年,他可不只一次这么做过,两个少年搂抱在一起的时候,女孩儿哭了,他一遍又一遍地吻女孩儿脸上的泪,把泪水吞咽到肚里,然后又无休无止地吸吮着那温润、潮湿的红嘴巴……
宋沂蒙怀着复杂的心情,给陆菲菲写了一封回信,他讲述了自己这几年的经过,从搞公司破产到海南岛经历过的风风雨雨,讲述了这几年遇到的种种坎坷。
他说风筝飞了老远、老远,可它没有断了线,它从它飘过的地方又回来了,带着苍茫,带着泡沫儿,带着依恋,它又回来了。飞得高了,飞得远了,又绕回来,望着地上的人们。它又回来了,这块难舍难分的地方,到处是高楼大厦,到处是绿茵树木,哪里都不是它的栖落处。它不肯落下,它怀着幽怨徘徊。
大风又刮起来,把天都刮黑了,那风筝还在飞,它还在飞,它摇摇欲坠,慌慌张张,它沉重地飞着,不知始终……40
庆祝完了香港回归,门诊部主任平茹英退休了,谁来接替她的职务成了人们议论的热门话题。胡炜在门诊部属于老同志了,上面原先准备提拔胡炜当门诊部主任,后来考虑到她和鲁映映、徐文这三个人的位置不好摆,于是,就从兵种部调来一个有高级职称的人,当了门诊部主任。
新来的主任姓仇,据说在兵种卫生部时生活作风不太检点,闹得满城风雨,这才调到研究院门诊部来。可别看门诊部单位不大,特殊人物不少,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仇主任来了以后,果然引起了一阵风波。一些有资历、后台又硬的医生自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像徐文和鲁映映,她们经常在底下用鄙夷的口吻议论着新主任的种种传闻。
胡炜也从心底里瞧不起这个新主任。近几年来,鲁映映还是像从前那样好为人师,徐文还是那么大的嗓门,可一向活泼、欢乐、爽朗的胡炜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的内心渐渐滋生了自卑感,当年那种自然而然的优越感早已荡然无存。她比以前老成多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张扬,有什么想法总是藏在心里,从不随便发表意见。
不过,这位新主任的优点跟他的缺点同样突出,虽然名声不太好,可确实有些能力。上任没多久,他就根据几位主治医生的特长,把门诊部划分了三个科室小组,还设了个临时小病房。不久,又从卫生部争取到一个副高的名额,这一招确实高明,引起医护人员的欢迎,转移了人们的兴奋点,重新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
消息一传出来,不少人都跃跃欲试。胡炜、鲁映映和徐文都是军区卫生学校毕业的,同样是大专文凭,同样是主治医生,其中徐文是1965年的兵,资格最老。论工作经验凑活着还行,论学术成绩,三个人都是半瓶子醋,实际工作能力也都是半斤八两。她们虽说是老朋友,平时跟亲姐妹似的,可是较起真来,从内心里讲,谁也不服谁。
胡炜不是不想获得这个副高,因为职称和工资是直接挂钩的,可是她不相信这个名额会给自己,也不愿意与其他人去争这个名额。她觉得大家平时的关系都挺不错的,为了一个副高,彼此伤了和气多不好。她还觉得什么事都得顺其自然,现在,你撕破脸去争,也不一定属于你,该属于你的,到时候自然会属于你。由于她想得开,泰然处之,所以与同事的关系依旧,没有出现一点裂痕。
徐文和鲁映映就不同了,两人都有担任高官的丈夫,因此都想利用这个机会,在丈夫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实力和独立性。她们把这次评职称看得分量很重,生怕这顶桂冠落到别人的头上。从第一次评议会以后,两个人就互相不说话了,多少年的友谊付之东流。私下里,她俩都分别找胡炜诉苦,抬高自己,贬低别人,目的都是想拉拢胡炜,以取得她的支持。
胡炜见这种情况,十分痛心,她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副高职称就闹得老友不和,整个门诊部鸡犬不宁。于是,胡炜下定决心,谁也不支持,谁也不反对,在门诊部召开的第二次评议会上,她公开表态,放弃竞评副高的机会。徐文和鲁映映见胡炜如此大度,惊愕了好一阵子。她们对胡炜这突然的举动,十分不理解,她们与门诊部其他的工作人员私下议论,说胡炜是傻了还是疯了?胡炜心里想,让你们议论去吧!去争吧!
宋沂蒙听说门诊部在激烈地评职称,猜想头脑简单的妻子肯定争不过人家,担心妻子气坏了身体。那天,他早早地来到研究院,独自一个人在大院门口等着。站岗的兵已经换了好几代了,他不禁想起那年头一次在这儿见到的那个年轻的兵,当初自己刚从部队转业回来,一进门就受了一肚子气,现在那个兵在哪儿?算算日子,如果不退伍很可能当连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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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在胡乱琢磨,终于看见妻子下班出来,胡炜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紧张或者沮丧,只见她迈着年轻女人般活泼的步子,飞快地来到丈夫的身边。见了宋沂蒙,就高兴地说:“哎!你怎么来啦!”
宋沂蒙发现妻子格外欢快、轻松,还以为她真的评上了副高职称,半信半疑地说:“咋这么高兴?有喜事啦!”胡炜一脸无所谓:“有屁喜事!我不干了,我已经表态放弃竞评副高啦!”
宋沂蒙一听,并不感到突然。他太了解自己的妻子,胡炜是一个性格矛盾的人,她有争强斗胜、好占上风的一面,同时还有自知之明、严以律己的一面,岁月的磨难,把她强的一面磨光了,剩下的是弱。如果要她与别人去夺,与朝夕相处的自己人去争,她办不到,这也是父母赋于她的品质。母亲曾经遇见好几次提拔的机会,可是她都让了,她说她是胡副司令的爱人,不能搞特殊化。胡炜今天也让了,让得那么干脆,让了以后,心里痛痛快快。
宋沂蒙见妻子如此超脱,渐渐地放下心来,他陪妻子乘公共汽车,倒换了三次,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刚进院门,就看见祁连山和金秀香。
冬天过去了,香山的春天来了。山上的桃花开了,在半绿的树木中间,粉红的一簇一簇。山坡满是桃红,被迎春花的绿色枝条衬托着,还有草丛间浅紫的、金黄的、雪白的、深红的小花。古老高大的松柏半遮住春天的骄阳,樱桃沟的溪水流了下来,缠绕着桃花丛。风把山吹活了,到处是浓郁的幽香。
祁连山和金秀香两口子来香山赏桃花,顺便看看胡炜和宋沂蒙。见院子的大门半掩着,他们毫不客气地推开门进去,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耐心地等着,两人一边等着,一边喝着从樱桃沟取来的山泉水,两个人卿卿我我,像一对新恋人。
胡炜见是这两口子,十分高兴,三步两步抢上前去,没等她张口,金秀香就跑过来拉着她的胳膊,“嘻嘻”笑着:“妹子,真想你啊!”
祁连山二话没说,招呼几个人离开院子,钻进一辆半新不旧的轿车,这是他从海南回来之后买的美国原装克莱斯勒“太阳舞”。祁连山拉着他们跑到西三旗的中机公司宿舍。
祁连山领着他们下车以后,在大院里七绕八绕来到一所高层楼旁,没有上楼,而是向地下室走去。地下室里有一条长长的、昏暗的过道,没有灯光,他们仅借着从外照射进来的一点儿剩余光线朝前走,走了好长时间,才发现过道的一侧有几间简陋的房屋。
祁连山敲开了其中一间,开门的是一个花白头发、身材削瘦的老头儿。宋沂蒙一看怔住了,这人有点像多年不见的刘放。那男人看见宋沂蒙也发愣,眼光呆滞、手指没有目标地比划了两下,宋沂蒙终于看清了,这人就是老同学刘放。在他的印象里,刘放是一个聪明过人、很具才华的人,就是有点神经质。祁连山一拳打在宋沂蒙的肩膀上,笑眯眯地说:“不认识啦?这是刘放啊!”
宋沂蒙心里想,果然是刘放,他曾是中机公司的工程师,他爹妈是老资格的红军干部。前些年老两口感情上出了问题,离了婚,这刘放本人没结婚成家,孤零零像个老弃儿,可是怎么会闹到住地下室的地步?宋沂蒙实在想不通,可眼前活生生的现实告诉他,刘放确确实实就住在这里。
房子倒也不算太小,大约有十四五平方米,屋里杂乱无章,有几只老式樟木箱子占去了好大一块地方,上面堆满了被子、衣服,就这么乱七八糟的,堆起老高。一张老式的弹簧床,一张普通的写字台,一把椅子,除此以外,再也没有什么其他多余的东西了。
刘放认出了宋沂蒙,一下子变得异常兴奋,他“哦、哦、哦”地,说不出话来。祁连山和宋沂蒙挤坐在一把椅子上,金秀香挽着胡炜就坐在床上。刘放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这儿,很狼狈,老爷子犯错误啦!”
祁连山赶紧替他解释:“什么犯错误?瞎说!”祁连山赶紧把宋沂蒙叫一边,小声说:“他爹是位一贯艰苦朴素的老干部,从五十年代起,就住在一所很普通的小院子里,前些年,组织上多次要按副兵团职待遇给他调整住房,可老爷子都没同意。老人离婚后还没来得及组成新的家庭,就患病去世了。组织上说是要继承优良传统,动员刘放搬了出来。他也表示不要房子,两边单位的房子都不要,心甘情愿住在自己单位分配的地下室里。
慢慢地,中机公司的新人渐渐多了,同事新,领导也新,大伙儿把以前的事忘了,都拿他与现任领导干部的子女比,现在,当头儿的子女,谁没有一套好房子?刘放是老高干的儿子,说他住地下室,大家就是不相信,有人眼睁睁的看见了也不信,他们觉得他爹妈那么大官儿,难道都没有留下房子来给他住,他爹妈肯定犯错误了!
管房子的人说,你住地下室,愿住就住呗!所以,好几次分配新房子都不考虑他,现在,中机公司撤消了,刘放的工作问题老是解决不了,基本生活也成了问题。
刘放的爹妈
胡炜也听说过刘放的爹妈,那是土地革命时期有名的军运干部,一个老八级,一个老十级,生前的职务都不低。老人离婚的事,她也听说过,当年一对红色革命伴侣,到七老八十了还闹婚变,实在令人费解!他们不搞住房特殊,死了之后竟落了个犯错误的嫌疑,莫须有的主观猜测,使得他们的独生子住在阴暗的地下室,眼下连生活都没有着落。
胡炜越想越可怕,想起自己香山脚下的那三间平房,感觉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由得暗自庆幸。宋沂蒙也为刘放的处境感到忿忿不平,他不时向刘放投去同情的目光。
刘放对于祁连山的介绍,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嘴角上露着无奈的干笑,眼睛里却茫然无光,脸上的表情也很不自然。宋沂蒙蓦地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