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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迪摇了摇头,他显得萎靡而衰老,他的头发上结起了点点霜花,一个星期没
刮的胡子上也结满了点点霜花。“不,梅吉,哈尔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好些了,不过,
他获得了安宁。他到上帝那儿去了。脱离了苦海。”
“爹的意思是说他已经死了。”菲冷冷地说道。
“啊,爹,不!他不能死啊!”
但是。那枕堆中的小东西已经死了。她一看到这情形心里就明白了,虽然她以
前从来没有见过人死去。他看起来像个玩偶,不像个孩子。她站了起来,到外面去
找那些弯着腰围坐在厨房的火旁心神不安地守夜的男孩子们。史密斯太太坐在旁边
的一把硬椅上,照顾着那对孪生子。为了取暖,他们的摇床已经移到厨房里去了。
“哈尔刚刚死了,”梅吉道。
斯图尔特从思驰神骛的冥想中抬起眼来。“这样要好一些。”他说,“想一想
那种宁静吧。”当菲从过道走出来的时候,他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没有碰她。
“妈,你一定累了,去躺躺吧,我会在你的房间里生个火的。来,躺一躺吧。”
菲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跟着他去了。他们两人向外面的过道走去。剩下的男孩
子们坐在那里互相推诿了一会儿,随后也跟他们去了。帕迪根本没露面。一言不发
的史密斯太太将走道角落里的童车推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把熟睡的詹斯和帕西放了
进去。她看了梅吉一眼,泪水挂在她的脸上。
“梅吉,我要回大宅去了,我得把詹斯和帕西一起带走。明天早上我回来,不
过,要是这两个孩子能与明妮、凯特和我一起呆一会儿的话,是再好不过的。告诉
你妈一声。”
梅吉坐在一张空椅子上,两手交叉着放在下摆上。哦,他是她的,可是他死了!
小哈尔,她曾经照看过他,爱过他,象母亲般地保护过他。他在她心目中间占据的
空间还是实实在在的,她依然能感到他那热乎乎、沉甸甸的身子靠在她胸前。当明
白他永远也不会再在这里依偎着,真是太可怕了;她感受到他那沉甸甸的身体依偎
在这里已经有四年之久了。不,这不是一件痛哭一场就能罢手的事!她曾经为艾格
尼斯流过泪,为脆弱的自尊心受到损伤而流过泪,为永远一去不复返的童年时代流
过泪。然而,这个重负她却得担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人虽死了,但他的音容将继
续留在梅吉的心中。有些人活下去的愿望十分强烈,有些人并不那么强烈。在梅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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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生的愿望就像钢缆一样顽强而又富于韧性。
当拉尔夫神父和医生一起走进来的时候,看到她已经打起了精神。她默默地指
了指走道,但是并不打算跟他们去。由于玛丽·卡森给神父宅邸打了一个电话,教
士久藏在心中的一桩心事才如愿以偿:那就是到梅吉身边来,和她在一起,把他这
个局外人的某些话告诉那个可怜的年幼的女性,就是告诉她本人。他怀疑,是否还
有另外一个人能完全理解哈尔对她意味着什么。
但拉尔夫还是忙了半天才抽开身。在灵魂尚未离开尸体的时候,要进行最后的
礼拜式,还要去看望菲,看望帕迪,给他们一些实际的建议。医生已经走了,尽管
他情绪十分沮丧,但是,由于医生长期习惯于这种不幸,以及他那无所不包的业务,
这种事对他来说已经是例行公事了。据人们说,无论如何,他是帮不上忙的,这里
离他的医院和那些受过专门训练的医护人员太远了。这里的人们得碰运气,得面对
着恶魔,硬挺下去。他的死亡证明书将写明是“哮吼”'注'。这是一个信手拈来的
病名。
拉尔夫神父终于没有什么人可看望了。帕迪到菲那儿去了,鲍勃和其他的男孩
子到木工房去做一具小棺材。斯图尔特呆在菲卧室的地板上,他那完美的侧影和窗
外夜空衬托出的菲的侧影是如此相像。她正躺在枕头上,抓着帕迪的手,菲压根没
注视过投射在寒冷的地板上的杂乱的暗影。时间已经是早晨5点钟,雄鸡在昏沉沉地
骚动着,但是天还要黑好一阵呢。
拉尔夫的脖子上依然绕着紫红色的圣带,他已经忘记还在戴着它了。他俯身把
厨房里奄奄一息的火拔旺,燃起了熊熊的火苗,又把身后桌上的灯拧小,在梅吉对
面的木凳上坐了下来,望着她。她已经长大了,穿上了一步能跨七里格'注'的靴子;
这预示着他将要被甩在后面,被她超过去。他望着她,这时,他感到一种强烈的不
满足的感觉;在以前的生活中,他经常怀疑自己的勇气,但今天这股不满足感却比
那种令人痛苦、困惑的怀疑来得更强烈。他到底怕什么?他不敢正视的到底是什么?
他能够做到比别人都坚强,都无所畏惧;然而,恰恰在他最不希望那个莫名其妙的
东西出现的时候,内心深处却偏偏期待着它的出现;它悄悄地溜进了他的意识,使
他尝到了恐惧的滋味。可是,比他晚生18年的梅吉却不理会他的恐惧,径自长大成
人了。
她并不是一个圣女,或是比最好的东西还要美好的什么。她只不过是从不抱怨,
她具有善于容纳一切的天赋——或许这就是祸根?不管已经失去了什么,或将要有
何遭逢,她都能勇敢地承受下来,将其储藏起来,投进她生存的熔炉中当作燃料。
是什么教会她这样的?这本领能教吗?或许这只是他在幻想中臆想出来的她?这实
际上有关系吗?有一点更为重要:她实际上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他认为她是个什
么样的人?
“哦,梅吉。”他无能为力地说道。
她转过身来,凝视着他,尽管她很悲痛,还是向他投来了毫不掺假的、充满了
爱的一笑。这是恣意纵情的笑,在她的世界中,还没有成年妇女那种清规戒律和压
抑收敛。这样的爱使他神驰意荡,魂夺魄消,使他渴望向自己时时怀疑其是否存在
的上帝发誓,让自己成为人类中的一名重要人物,但这人又不是拉尔夫·德·布里
克萨特。这就是那未知的东西吗?哦,上帝啊,为什么他这样爱她?但是,像往常
一样,谁也不能给他答案,而梅吉仍然坐在那里向他微笑着。
黎明时分,菲起来做早饭了,斯图尔特在帮着她。这时,史密斯太太和明妮、
凯特回来了。四个女人一起站在炉旁,压低嗓音,用单调的声音交谈着;她们组成
了一个充满了悲伤的小团体,这种悲伤梅吉和教士都无法理解。吃过饭之后,梅吉
去给男孩子们做就的小木箱子铺衬里,想方设法将它弄得光滑一些,做些修饰。菲
默默无语地给了她一件白缎子睡衣,由于年深日久,这件衣服已呈牙白色了;她将
睡衣上的条带固定在那木箱内部的硬框上。在拉尔夫神父把一条毛巾布垫料放进去
的时候,她用缝纫机将缎子块缝制成了衬垫。然后,他们一起将村里用图钉固定在
适当的位置。这些做完之后,菲给那孩子穿上了他最好的丝绒衣服,将他的头发梳
好,放进了那柔软的小窝里;这小窝散发着菲的气味,而不是曾做过他母亲的梅吉
的气味。帕迪将盖子合严,他落泪了;这是他失去的第一个孩子。
多年来,德罗海达的那间接待室一直当作小礼拜堂使用。它的一端经过了改建,
悬挂着玛丽·卡森为圣玛丽·杜梭修女们置办的金光闪闪的服装,花了数千镑在上
面缀满了花纹。这间屋子是史密斯太太装饰的,祭坛上放着从德罗海达的花圃里采
来的冬季的花朵,有香罗兰,早发的根株,迟发的玫瑰和石竹之类的一团一簇的花
以及几幅褪了色的画。屋子里充满了一种不可思议的香味。拉尔夫神父就是在这里
穿着不带花边的白长袍和没有任何装饰的十字褡做追思弥撒的。
与内地人多数大牧场一样,德罗海达死去的人都葬在自己的土地上。墓地在园
地的外面,靠近小河那柳树成荫的岸边,周围是一圈上了白漆的熟铁栅栏。即使在
这种干旱的时候,墓地依然一片葱翠,因为这里是由庄园的水箱灌溉的。迈克尔·
卡森和他那个早夭于襁褓中的儿子就葬在这里的一座堂皇的大理石墓穴里;顶部的
人字墙上有一个握着出鞘利剑的、真人大小的守护神,护卫着他们的安息。但是,
在这座陵墓的周围,大约有十来个不那么夸饰的坟,仅仅立着素白的木十字架,白
色的槌球状铁环整整齐齐地拦出了它们的墓界。有些坟上只孤零零地写着名字:一
个在工棚的打架中死去的不知其亲戚是何人的剪毛工;两三个在有生之年最后一个
落脚之处是德罗海达的游民;几个在牧场中发现的性别不明的无名氏的遗骨;迈克
尔·卡森的中国厨师,他留下的坟墓上是一座古雅的红色飞檐式墓碑,忧伤的小铃
似乎在不停地敲出他的名字:“郗新,郗新,郗新”;还有一个买卖牲口的商人的
坟墓,他的十字架上仅仅写着:“塔克斯坦德·查理。他是个好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