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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走了宫女们,我坐在窗前独自发呆,现在想要赶做是来不及的,可究竟穿什么呢?对,我的嫁衣!“奶娘,我的嫁衣呢?快找我的嫁衣来。”我心里想着那是嫁衣,母亲也是当它嫁衣准备的,其实不过是我进宫那日穿的衣裳。贵妃以下女子入宫,也不过是顶轿子,连寻常女子出嫁都不如,尚且不能带太多的嫁妆,那是会折损了皇家的。不知道那好多好多年前母亲就开始准备的十里红妆现如今是不是还静静的躺在我的闺阁之中。
按惯制,只有皇上的大婚,亦或是皇后册封大典,是皇后才能凤冠霞配的。其她女子进宫是不可以的。母亲不甘心,最后想来想去,为我准备了一袭桃红色的长裙,因为是当嫁衣了做的,所以那袖和摆都比寻常的宫服要来得宽大,又请了京城最好的绣工,这一身衣裳本有些艳的好似扎了眼,可却独独最称我的肤色,腰身也收的恰恰合适。我特意在梳成的坠马髻上只簪了一支凤凰展翅金步摇。这样的发式显得我谦卑,不争那母仪天下,只摆明了我是皇上的妃宠,却也不失简洁大气。我施的脂粉很淡,比在宫里的每一天都淡,这样我穿着那日离府的衣裳,父亲看见我的模样会觉得和还是做他女儿时的一般无二。
舞
我以为我处处想的周全了,可当整个御花园的男人全都死死的盯着我的时候,我知道我办了蠢事,皇上那薄薄的唇角往上轻翘了一下,我看不分明那是讥诮还是冷笑,亦或是满意欢喜。皇上的几个兄弟如今也都是各有功勋爵位的王爷,也都是我未入宫时逢过面的。三王爷的眼光飘到我身上又飘走了。六王爷倒是豪爽,笑着说道:“老尚书的女儿真是出落得越发美丽了,难怪皇上宠爱有加呢!”八王爷是我最熟碾的一个,父亲和他交情不错,他待人一向温和大度,待我也一直有如兄长,只有他挂在脸上的暖暖的笑对我而言尚称得上友好。
我见了礼,入了坐,就打算一言不发,再不去理会那纷杂的目光,只是定定的看向父亲。父亲也在看着我,他脸上的神情是再高兴不过的意思,那眼中的盈盈泪光,是父亲在极力隐忍。千言万语我都看得分明,装进了心里。父亲是不会察觉我漂亮不漂亮,也不会注意别人是如何看我。在他眼里,我就是他从小捧在心上的宝贝女儿,不曾差了分毫。如今只得远远相望,再不能抱着他的臂膀说:“爹爹,你就答应孩儿吧。”母亲说每次我一晃父亲,父亲就被我晃晕了头,什么都应了我。其实,我知道父亲哪里是被我晃晕了头,他只是被我哄得开心。
哎,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希望它停在那年的夏天,父亲刚刚开始教我诗文的时候。我假装一遍遍的背不会,气得父亲问母亲说:“怎么儿子那么聪明,百日便会识字,生个女儿倒是个傻子,这可如何是好?我怎能让人家笑我竟生了个傻女儿?”父亲后来对我说,直到我跟着先生念书,发现我伶牙俐齿可以气倒先生,他才总算松了口气。
“爱妃,早听说你善舞,且会跳胡旋舞,不如也舞上一曲,也叫寡人看看本朝流传的和这正宗的差在哪里?”却原来在我走神的这点功夫,突厥使节已令他带来的那一众突厥美女献上了舞蹈。
在我做出反应前的那短短刹那,我看见突厥使节诚惶诚恐的弯腰鞠躬,我看见皇后和封贵妃那得意和讥讽的笑,还看见老父那凝在脸上的尴尬,更看见紧紧靠坐在皇上身边的子高将军深深的盯着皇上,脸上却带着那一丝暧昧的似乎又满足的笑……
我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因为知道那时那刻容不得我的丝毫犹豫。这三个月来,好多想不明白的事,我一下就明白了。
皇上要弹压七皇子一系,不曾想父亲却在这时节为他立下了大功,明要赏,实却要满朝文武知道七皇子没有机会靠近皇权,父亲也不得宠。要我堂堂的皇家妃子当众现舞,就是生生的折辱了父亲;
要天朝的妃子当着各国使节跳胡人的舞蹈,无非是已经把人家打得溃不成军,俯首称臣,大可以放下身段以示友好和亲近;
宠了我三个月,如今给我吃这个亏,也平了后宫里的怒气,也叫我明白自己的地位,丝毫不要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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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秘而不宣的一层,也许是普通百姓从不曾想的。但对我们,后宫的女人却都是心知肚明的。皇上对外臣,尤其是长年在外征战,战功卓著的将军们用的笼络之法远远不止是犒赏。有什么能比肌肤之亲更能把人握在手心呢?君王要收服的不仅是他的女人,更是他的功臣,他的天下。
那子高将军年轻俊美,神勇威严,年不及二十,已是叱咤风云,立下了赫赫战功。据说,在战场上为皇上驾车挡箭,同卧同起,竟是寸步也不离的。如今立下了这盖世的功勋,皇上也可成为名垂千秋的英武之君了。而这样的人,眼里看重的,岂是区区封官晋爵。
宫里相传,皇上和他感情甚笃,皇上还在做皇子时,两人已是亲密无间,一起打猎射箭,一起征战沙场,一起发誓说将来要封疆拓土,创下万世基业。那是少年意气风发时结下的情谊,亲如手足;那是战场上以血铺就的信任,金石难破;那也是耳鬓厮磨间交换的真情,犹如夫妇。宫人们传说,皇上甚至在床祶之间和他玩笑说:“爱卿此处甚伟,吾若为大将,君副之,天下女子兵不足平也!”(1)多少年后,我听说皇上将子高将军的尸骨从塞外带回,陪在了皇陵,他的身侧。
然而在此时此地,君王是要借着我对他说:女人,再受宠,不过是以色事主,随手可弃的敝履吗?
注:
(1)此话在历史上实有出处,为一帝王对其爱将及佞幸所说,且说时以手持其阳具。
舞起
在进宫近半年后的今天,我终于觉悟了什么我的他,我的良人,那都是年轻女子的痴梦。无论是武将,妃子,还是男人,女人,在这一场场的欢爱背后,是一桩桩不对等的关系,而在那之上,建起的仅仅是一个权力的故事。
君王永远都是那高高在上的君王。尤其是我的这一个君王,他胸怀的是天下,面前这盘棋是一步也不能逃脱了控制的。每一步他都算得恰恰好,容不得我半分犹豫。
我起身,行礼,道“臣妾这舞只是幼时跟府里的乐伎胡乱学的,哪里登得了大雅之堂,更不要说和这使节大人特意献上的舞蹈。既然是君臣同乐,臣妾也就现丑了,只为大家助兴而已。”其实我并未曾注意场中的歌舞,我不知道胡女们跳得如何,我也不介意自己跳得如何,无论如何都是被人耻笑了去了。
我看见父亲的脸似乎突然间老迈了许多,是啊!女儿何曾被迫着在众人面前献舞,女儿只有在父亲寿辰的时候,倚着父亲一边的肩膀说:“爹爹,女儿要跳新学的胡舞给你看。”这是做女儿和做女人的差别吗,还是我没有找到那另一边可供栖息的肩膀?
我离席,漫步走进筵席中间的那块空场,突厥女子们刚刚舞过的地方。心想,今天这身衣裳可不就是用来舞上一曲的吗。
突厥使臣奏请道:“让我国的乐师为娘娘配乐吧!”看着他藏在浓密胡须下狡黠的笑意,我想他定是认为我的胡舞不过邯郸学步罢了,配上他们的音乐,我必会方寸大失,乱了章法。你们回去后,可以此为笑谈,说出使天朝,折辱了他们的娘娘。可这最后一点尊严,我想还是留给我吧。我的舞是和西域流浪来得舞娘学的,跳来也许不如那些高鼻深目的女子美艳性感,却自有一番新意,恐怕你不敢说我跳得不美。
乐起,舞起,我的人也翩然而起。除了乐声,整个御花园里一片寂静,静得就如同日后的冷宫。可是我当时跳得好热,我一圈圈的旋着,上下翻飞着,长裙摆了起来,衣袖也滑了下去,宽宽的衣领托出我心中想要往外蓬勃的怒意。是你叫我跳的,既然你不介意,那就让全天下人都来看吧。我瞥见我的金不摇闪着一道弧光飞了出去,我看见我的黑发密布在我周围的空间,遮住了我的眼睛,发丝一根根杨在风中,我就那样妖冶的舞着,音乐没有停,我也没有停。
我失去了对所有东西的感知,耳中只有那跌宕起伏,铮铮不绝的乐声,还有那耳旁垂下的明月当砸痛了我的脸颊。我的气息越来越急促,我的脸越来越烫,我迷醉在这乐声里,似乎这节奏,似乎这不停的旋转会随着这风把我托起,送我离开这恼人的一切,让我再回到我来时的家园。
忽然,他说话了,他说“好了!爱妃也累了,下去休息吧。”我急速的停了下来,我没有抬头看任何人,只答了一声是就往后宫的方向走去,离开的时候,我听见身后传来父亲急促的咳嗽声,我的心在那一霎那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碎了一地。我再也回不去来时的路了,幼时的欢乐和迷梦都结束了。我再不是父亲捧在手心的明珠,我只是后宫的一个女人,君王身后无数女人中的一个。
后来,伺候在我身侧的宫女小招对我说:“娘娘,你不知当时你有多美,就好像飘在空中的一朵桃花,又好像神女下凡一样。这全场的人啊,都呆了。那些什么将军啊,王爷啊,好久都没回过神来。那个突厥使臣激动地话都说不全了,啊,什么竟不曾想天朝的人这各式的舞都跳得如至化境,什么天朝地大物博,奇人辈出,什么皇上艳福无边都来了,直到他旁边接待的礼部官员拉了他,才算住了嘴。娘娘,你没看到皇后和贵妃娘娘的那张脸。娘娘,您跳得时候,皇上一眼都没挪开呢!娘娘,想不到你舞跳得如此……”。“好了,小招,下去吧,让我歇会儿,我累了。”
我闭着眼睛;想: 从此,祸事无穷。
等
听着远处响起了追念先帝的钟声,想着经过的那一场繁华;那一场舞。舞里跳的是我的怨,我的怒,我的悲,我的不甘。可毕竟年轻,现在想来,仍艳艳的好似一场梦。
舞起,舞落。那一场喧嚣之后,胡舞在宫里变得很盛行。突厥舞娘被留了下来教习宫中女子各式胡舞。据说,连带教坊、酒肆,烟花柳巷都时时传出那异域的旋律,处处可瞥见那异样的舞姿,民间盛传皇上的宠妃跳的比胡女还好,跳得好比嫡入凡间的仙子。
人起,人落。那一纷杂之后,有几人心弦曾被钩动。太后的生日,皇上的生日,元宵,重阳……宫中盛宴之时,停在我身上的目光多了,有各似各样的。年少轻狂吧!我面上漫不经心,小心翼翼,怕有半步差池,内心深处却有少年人那不好言说的心悸和欣喜。
原本我的天地是何其的大,原本我可以伸出双手,对着生活予取予求。偏在这天大的权势面前,折了我的双翅。不甘愿的,如今虽只是掀起宫中的一角,窥视一下别处的天空,我觉得这是我需要小心藏着的快乐。
我慢慢的伸出手,接了几滴房檐上滚下的雨滴,重重的触在了肿胀开裂的唇上。在这里缺少一切可以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