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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通在楼上听到了阿丕的声音,下楼来了。
“举人回来了!”阿丕一边嚼着卤鸭肉一边叫道。
“阿丕舅,我是出去打工的,你千万不敢这么说。”达通说。
“上省城读书算中了秀才,出国留学咋不算中举人?”阿丕说着走到达通跟前,拿自己的身子比了比,说道,“哟,比我高两个头哩,以前我比过,只高一个半头,还胖了点哩。”
“阿丕舅,你看花眼了,我的身高没变,以前是一米八,现在还是一米八。”达通笑眯眯地说。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阿丕舅,你等下,我上楼去就来。”他上楼去了。
阿丕又掀起桌罩,抓起一块卤鸭肉往嘴里送。
达通下楼来了,他手里捏着一叠人民币,走到阿丕跟前,递给了他,说:“我不知道你爱要什么,这一千块钱拿去,你自己买吧。”
“一千块?一千块?”
阿丕接过钱,用惊异的目光注视着手中的这叠钞票。
“阿通,我想这钱还是放你那儿,啥时要用再问你拿,平日里我有点零钱花就行了,这么多钱给我,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花。”
“阿丕舅,你爱吃啥就买啥,爱要啥就买啥,还不好么?你就拿去吧,放我这儿,我常不在家,你来拿几个钱也不方便。”
“那我就收下了。阿通,你学了日本话了吧。”
“学了,大体上听得懂讲得来。”
“从前的举人还不会讲外国话哩,我讲你是举人就没错。阿通你真有福气,坐了飞机,去了那么远的地方,看了那么好看的世界,多快活呀。我这辈子呀,县城都没到过哩,最最远只走到了邻近的乡镇,听说城市地盘好大街道好多,街道又都是一个模样的,迷了路就回不来了。汽车我都没坐过,更甭说火车飞机了,见都没见过,只是送垚垚去翠竹寺时才坐过了几次三轮摩托哩。”
“阿丕舅,啥时我租上一天‘的士’,让你坐个痛快,好么?”
“我只是说说玩的,坐进去把车子弄脏了不好办,我不坐!我不坐!”
达通瞧着阿丕这副模样,感到好笑。
“阿丕舅,我楼上房间的东西刚刚整理了一半,先上去一下,你在这坐坐吧。”
“不坐了,我想回去。”
阿丕见达通要上楼去,连忙告辞了。
几天后,阿丕又来了,他走进了厅堂。老文婶正好从里间厨房走了出来。
阿丕走近八仙桌掀起桌罩探手抓了块米粉肉送进嘴里,说道:“真香!真好吃!”
“阿丕,阿通给你的钱可要藏好,别丢了。”老文婶道。
“我把钱全用掉了。”
“咋花的?才几天都花光了?”老文婶心中一颤,追问道。
“我都五十几的人了,古人说五十岁算上了寿,我想该给自己买口棺材,我就把一千块钱放进了棺材铺,让老板给我留口棺材,啥时我两眼闭上起不来了,也好有个睡觉的床哩。”
“你呀你,不去想买点东西补补身子,却想到那地方去了,难怪人家说你跟垚垚是一挑子,不去想正经事儿,专门往歪道儿想去,专爱拣没人做的事儿去做。”老文婶叹息道。
阿丕见自己讨了个没趣,连忙告辞了。
达通在家休息了几天后,背了个旅行包,提了架照相机,出门旅游去了。他到了重庆,乘船游览了长江三峡,又沿长江到了九江,上了庐山,再乘船到芜湖,前往九华山黄山游览,跑了一个月时间,走马观花看了一遍回来。
达通回家来了,老文婶瞧着他坐在八仙桌旁喝茶水的当儿,心想,他回来这么多时日,外头也跑了,心情也好了,这回该问了。她到底开了口:“阿通,你岁数不小了,讨老婆的事儿该考虑考虑了,咱这石板街上就有好几个姑娘,要多俊的都有,只要你答应,我立马托媒人去讲。”
“妈,我找老婆倒不一定要多么多么俊,你以前不是常说,天上的月亮只有一个,地上的蛇还怕没有?想结婚随时都可以,只是眼下我还不想立马就结婚。”
“你知道地上蛇多,为啥不去找?你不想立马结婚,先订婚也行。你还记得那个苗姑娘吗,你不想要,如今人家的儿子都上幼儿园了,你呢?”
“管他苗姑娘条姑娘,我没印象,反正我不想立马结婚。”
“文家祖坟哪个地方缺了,专出怪人,你侄儿爱说胡话讲怪论,你也搬了一套歪理来应对我。你阿丕舅个子矮家境差讨不起老婆,你呢,走出去哪点不比别的男人强,缺钱还是缺人样,偏偏不想讨老婆,真拿你没办法。”老文婶愠怒道。
达通不想再跟她理论,嘟着嘴上楼去了。垚垚不在楼上,上街玩电子游戏机去了。
达通感到在家里一天也呆不下去了,他走进自己的房间,有一种被关进鸟笼的感觉,感到沉闷,感到烦躁,他懒洋洋地斜躺在床上,想起自己在东京打工下工回到宿舍,也是这么一吱溜斜躺在床上,也是这种沉闷烦躁的感觉。当初自己走在东京街头,望着那一幢幢林立的高楼,那高楼中一格格的窗户,那窗户里一间间的房间,常想,那多像一只只鸟笼呀。人就是这么奇怪,生来最喜欢自由自在,最喜欢无拘无束,却偏偏给自己造了那么多的笼子,把自己关了进去。有的人给自己造了一个笼子还嫌不够,造了好几个笼子,刚从一个笼子出来,又钻进了另一个笼子。并非那些人就那么喜欢钻笼子,而是笼子里有他的事业,有他的小小的天地。现代化的通讯设备和电视进了笼子,使更多的人养成了惰性,宁愿呆在笼子里。如果说房子像笼子把人关起来,使人感到不自在,人要离开房子毕竟是容易的,婚姻却像一条无形的链子把人捆绑了起来,更使人感到不自在。一个人一旦结了婚,想干什么就不那么自由了,就得两个人商量,对方要是不同意,这事就不一定能办成。一旦有了孩子,就像背上了一个包袱,你就得承担起抚养的义务,诸多的事情就将困扰着你,凡事你更得三思而后行,你就一点也不自在了。看来还是不要急着找老婆,单身一人才无羁无绊,爱上哪儿就上哪儿,爱干啥儿就干啥儿,才真个儿逍遥自在。
翌日上午,达通提了个包下楼来,对老文婶、若冰说了声:“妈,嫂子,我上省城办点事去。”就走了。
“到了那儿给你哥打个电话,办完事就回来。”老文婶叮嘱道。
达通到省城去了,半个多月后,他又回到了石头镇。他手里提着包儿满面春风地走进了石苔巷,喜气洋洋地跨进了文家院子门,站在院子中间兴高采烈地叫道:“妈,嫂子,我回来了,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老文婶闻声从厅堂里出来了,若冰放下了正在车缝的尼龙网,走了过来。
“啥好消息,带了个姑娘回家啦?在哪?让妈瞧瞧哩!”老文婶笑道。
“不是,是我炒股票赚了钱哪。我运气真好,十五天就赚了人民币十五万块哪。今早儿我打电话给哥了,他没说?”
“他啥时回家来着?阿通,我看你这钱用来讨老婆正好。”
“是啊,阿通,我看这事不能再拖了。”若冰接过老文婶的话茬说道。
“妈,嫂子,你们一天到晚三句话不离讨老婆,眼下我真的不想讨老婆,我想用这笔天上掉下来的钱旅游去。”达通眉飞色舞,说道。
“旅游旅游,旅游能当饭吃?”老文婶心里很不自在,嗔怒道。
第四章
转眼秋天到了,达通准备着再次出门旅游。这天,垚垚翻看着影集里镶嵌的达通上次旅游拍的照片,对他嚷道:“叔叔,我也要去旅游,带我去吧。”
“你叔叔不光去旅游,还有其他任务,要走很长的路,要爬很多的山,还要游过好多的河流,要吃很多的苦,下次你叔叔没任务了,单单去旅游,那时带你去,好吗?”达通哄道。
“我不干!我不干!这次我一定要跟你去!”
“不行不行,真的不行,叔叔要去的地方好危险,山好陡,还有老虎野猪哩。”
“老虎野猪我不怕!”
“这样吧,我去买台游戏机回来,以后你想看电视,看录像,玩游戏机,全凭你,好吗?”
“好吧。”
几天后,达通到省城买回了一台电子游戏机和几盘片子,摆在了楼上厅堂。垚垚高兴地玩了起来。
中秋节过了,达通背着旅行包,提着照相机,又要出门了。达理不在家,垚垚到石板街上逛去了。
达通站在院子里对老文婶、若冰道:“妈,嫂子,这次我想西行到圣华山和其他一些地方玩玩,可能时间会长点,你们不要老念着,我会常给哥打电话。你们自己身体要保重,照顾好垚垚。”
“妈到车站送送吧。”
“又不是出国去,就在国内走走,去玩的,不要送了。你们忙去吧。”
达通跨出了院子门,就像一名奔赴战场的战士雄赳赳气昂昂走出了石苔巷,走出了石板街。
达通乘汽车到了省城,从省城搭上了西行的列车。列车爬过了山地丘陵,驰过了平原,越过了数不清的江河溪流,又穿过了一道道沟壑峡谷,到了山区的一个小城。达通下了火车,乘上了往西开去的长途汽车。
客车载着三十几位旅客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中爬行着,爬上了高高的山顶,然后又沿着盘山路下到了深深的山下小盆地。在山下小站,有几位旅客下了车,上来了两位理平头的年轻人。客车继续行驶着,出了小盆地,前面是一片丘陵,坡度不大,车子也走得比较稳。
售票员小姐见年轻人上车良久没有掏钱买票,走上前去问道:“小师傅,上哪去,买票呗。”
“急什么?”其中一位不耐烦地应了声。
售票员小姐瞧他恶狠狠的样子,倒抽了一丝凉气,不敢再吱声。
客车继续在山路间行驶,偶尔有一二辆车迎面疾驶而过。秋日的中午,四周静悄悄的,除了汽车发动机发出单调沉闷的响声外,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旅客们昏昏沉沉似睡非睡。
“停车!”
“都不许动!”
随着一阵粗暴的叫声,达通睁开了迷糊的眼睛,只见一位年轻人用匕首对着女售票员的胸部,并夺下了她的售票袋,另一位年轻人则用匕首顶着司机的脖颈,车子嘎一声停了下来。车内一派混乱,老人哭,小孩惊叫,女人嚷。夺下了售票袋的年轻人已经放开了女售票员,顶在车门口,叫道:“把钱都拿出来,谁动捅死谁!”车内顿时静了下来,人们很不情愿地往衣袋裤袋里掏钱。
“且慢!”达通从靠窗的位置站了起来,叫道,“小兄弟,你们不是要钱么?要多少钱,我给你们,好么?”“你?!”
“小兄弟,我看这些旅客都是穷人,不信你搜搜看,他们能有几个钱?我劝你们不要伤害他们,放了他们。”
“你有多少钱?”
“三千块。”
达通说着解下了裤腰包,掏出了三千块钱来。
“不行?三千块算小意思,我们要一个个搜来。”堵车门口的年轻人喝道。
“这样吧,我这儿还有一张信用卡,五万块,全给你们,怎么样?”
“拿不到钱,没用!”
“我跟着你们走,前面就是六六湾市,到那儿我去银行取出钱给你们,你们再放了我。”
“到那儿你会去报告公安局!”
“我走一步你们跟一步,还怕吗?我要报告了公安局,你们就捅死我。”
这时,旅客们纷纷开口了:
“小师傅,我身上只剩这一点点钱,前头还要转车买票哪!”
“我住旅店吃饭都没钱啦!”
“小师傅,放过我们吧,我给你磕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