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垚垚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在了石板街跟新拓建的东西走向的新石街交叉的十字街口,这儿是石头镇的中心点,商店密布,人流熙来攘往,一派繁华。新石街的一些地段正在建设中,要过年了,卖各种年货的小贩们把十字街口四周围全给占了,只露出中间一小块空地,让行人自行车摩托车勉强能够通过。垚垚昂然站在了十字街口的中央,并没有人注意他,人们都在低头选购年货,在讨价还价。过年了,人们最缺的就是这钱,最需要的还是这钱,要不要帮人一把呢,要帮,那就把这腋下钞票送人好了,怎么个送法呢,要一张一张地送,那围上来的人还不把你给踩个稀巴烂,还是鬼不觉神不知地悄悄儿撒出去为妙,谁捡到了就归谁。要不要撒呢,他徘徊着,矛盾着,犹豫着。他明白,这钞票一撒出去就没了。没了是没了,却换来了那么多人注视你议论你感激你,那多舒畅呀。这世上人要办任何一件事儿都得付出代价,今儿个要寻得自个儿心儿快活舒畅就得付出代价,这代价值得。忽然,他伸手摸了摸歪着的脖颈,心想,兴许办了这好事儿,保不准就不歪了。管它歪不歪了,反正豁出去了,他把牙一咬,终于下了决心。他蹲了下去,把腋下的钞票放在地上,解开了裹着的报纸,取出一捆钞票拆散开来往空中一抛,见人们没有反应,他又迅速抖散开一捆,又往空中一抛。
“钱!钱!”有人尖声叫道。一张张钞票在空中飘舞着,缓缓地落了下去。小贩顾客推自行车的骑摩托车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全都停下了手中的一切,仰起头张开手跳着扑着叫着抓住那在寒风中飞舞的钞票。一眨眼间垚垚抛出了九捆钞票,他抖散开了最后一捆钞票,使出吃奶的力气往空中一抛,这时,他顿觉全身上下如释重负,感到了无比的轻松,情不自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不自觉地转了转脖颈,好轻松哟,不疼也不歪了。他的耳边响起了道人的声音:“小兄弟,你真有勇气,你办了件大好事,我没有理由让你再吃那个苦头了。记住,说你有病的人他才有病,说你没病的人他才没病。”他想跟道人谈谈,睁大眼睛左顾右盼,哪有道人的影儿?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下他的肩膀,他吓了一跳,转过身来一瞧,是阿丕,手中正抓着三张十元钞票。
“垚垚,刚刚你扔钞票,我正好走到这儿,捡了这三张,哟,不捡白不捡。”阿丕道。
这时,捡到钞票的人们在阳光下仔细端详着辨识着。
“真的?”
“假的?”
“真的?”
“是真的!”
有人发出了斩钉截铁般的叫声。顿时,人们聚拢了过来,希望还会有钞票从天而降。
“你这钱还扔吗?”一个小孩指着阿丕手里捏着的三张钞票问道。
“这是我捡到的!扔啥子!”阿丕大声嚷道,他拉起垚垚的手挤开围观的人群就跑。
“原来一个是癫子,一个是半癫。”
“怪不得把钱扔掉。”
人们手里抓着捡到的钞票议论纷纷,然后喜滋滋地散开了。
阿丕拉着垚垚沿着石板街往南跑去,街上的人用惊异的目光注视着他俩。
“垚垚,刚才你扔钱那架势真带劲,二十多年前文化大革命那阵子你爸也是站在那地方手里抓着一大叠纸张儿一扔,好多人围上去捡呀抢呀。”
“什么纸张儿?”
“传单呀。”
垚垚和阿丕一块沿着石板街往文家走去。垚垚抬头望天空天空晴朗朗的,今天的太阳似乎是专门为他而升起的,连街道两旁的房子也好似在向他点头致敬。只因为刚才那大胆的一撒,刹那间,他感到自己成了千百人注视的中心,这整个的石头镇,这整个的大地,这整个的宇宙,一切的一切,万物的万物,都在围着他旋转,多惬意呀。
他俩一阵风拐进了石苔巷,来到了文家院子门前,门洞开着,他俩先后进去了。若冰手持一根木棍正虎视眈眈地站在院子中央,一见垚垚进来,她挥起棍子叫道:“打死你!打死你!”劈头打去,垚垚慌忙躲闪,棍子砸在了肩膀上,他疼得“哎哟哟”直哭叫。若冰举起棍子又要打,阿丕连忙上前挡住,并趁势抓住她的手腕,夺下了棍子。若冰气得眼眶噙满泪珠,紧握双拳往胸口捶打,哭叫道:“造孽啊造孽!我天亮忙到天黑图个啥,还不为了多挣几个钱?克勤克俭还不为了这个家?这孽种却一把给扔了。留他有什么用,还不早死早好!就当我没这儿子,我要打死他!”若冰又要抢回阿丕手中的木棍,阿丕急忙把木棍往墙角扔去。若冰举起手要打垚垚,阿丕又拦住了,垚垚趔趄着往后退去。
这时,老文婶提着一篮子年货回家来了,老白婶、若雪跟着进来了。撒钱事件像一阵风传遍了石头镇的各个角落,她们全知道了刚才街上发生的那一幕。看着若冰这副架势,老白婶走上前劝道:“阿冰,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损失就损失了,钱有得来,你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要往死里打,出了事咋办?”
“就当我没这儿子,早死早好!”
“姐,凡事想开点,你把他往死里逼,逼出个三长两短来咋办?再说,你生这么大的气,气坏了身子咋办?”若雪望着若冰泪眼欲滴的样子,劝说道。
老文婶把菜篮子放在了地上,她那布满皱纹的脸绷得紧紧的,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闹了半天,你们问了没有,他钱从哪儿来?”老白婶突然问道。
“难道他拣来的不成?昨天听他爸说这房子拆建要预订材料,到银行拿了一万块出来,不知放哪里被这孽种偷了出去,看他爸回来不打断他的腿才好。”若冰怒气未消,说道。
“我没偷。钱分给人家,这钱还在地球上,钱烧了,这灰还在地球上,都没有飞出地球,物质不灭嘛。”垚垚嘟嚷道。
“他又胡说了,看我掌他的嘴脸!”若冰气又往上冒,走过去要掴他,众人连忙把她拉住。
“那位算命道士说话算数儿,他让我吃点苦头儿,我做了好事,他就不再让我这脖子歪了他还说我没病,都是你们乱说我有病。”垚垚边说边转了转脖颈,竟好端端的。
众人一瞧,奇了,他的头一点也不歪了。
“上回那个治骨伤师傅弄半天没能把这头给弄正,今儿个自然给好了起来,看样子他的病真要好起来了,要是这样,他扔掉那些钱还是值得的。”老白婶道。
大家好歹又劝了一阵子,若冰的气慢慢消了点。外面的鞭炮声一阵接一阵不绝于耳,老白婶说:“你们都忙事情去吧,不要再去想刚才的事了。我家里正忙着哩,我们先走了。”她和若雪回家去了。
阿丕瞧着老白婶她们走了,从衣袋里掏出三张十元钞票递给老文婶,说道:“姐,刚才我捡到了三张,给你。”
“你捡到的就归你,过年你好歹要买点东西。村里给你们五保户发钱了没有?”
“发了五十块钱,还有一套衣服一双鞋,我给穿上了。”阿丕指了指身上穿的新做的蓝色土布老式布扣衫和脚上的新布鞋,说道。
“阿理穿剩下的衣服日后整理了,你拿去穿。”
“姐,我穿不来那种用钮扣拉链又绑皮带的洋衫洋裤,前几年过年村里送来的衣裤被我退回去了,这两年村干部找了咱这街上一个会做老式服装的老裁缝给我做上一套,穿上这土衫土裤我感到自在。”
“阿丕,刚才垚垚撒钱你看到了吗,干吗不去拦他?”
“我打那儿走过时,他把钱都撒光了,我要不去捡,恐怕连这三张也没了。”
他们说话间,垚垚早已上楼去了,若冰也走进厨房忙去了。阿丕瞧这光景,连忙告辞了。老文婶提起一篮子年货走进了厅堂。
天黑了,整个石头镇快要被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淹没了。垚垚好似忘了白天的事儿,拿了串长鞭炮用一根细竹竿挑着,手持一根点燃的香在院子门外燃响了鞭炮,随后,他不理会阿嬷母亲正在厅堂摆供品烧香忙碌着,自个拿了碗筷到厨房里夹了几块炸蛎饼吃了,上楼看电视去了。
老文婶若冰祭拜完了天地祖宗,撤下了供品,在八仙桌上摆上了年夜饭,荤的素的摆了满满一桌子。他们坐了下来,老文婶说:“垚垚先吃饱了,阿理还不回来,咱不等了。”话音刚落,达理推开院子门匆匆进来了。
若冰一见达理回来,气不打一处来,冲着他骂道:“死东西,你一天到晚忙阿公的,阿公给了你屁好处!”
“阿冰,大年大节的不要骂了。阿理,今儿的事想是你听说了。”老文婶怕若冰发作,急忙制止她。
“妈,今天我下乡去,在乡下听说了。”达理说完,急匆匆上楼去了。垚垚正在厅堂看电视。达理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房间,火急火燎打开大衣橱门翻出了提包,一瞧,拉链开着,包里空空的。他气急败坏地退了出来,厅堂电视还开着,垚垚不见了。他来到垚垚房间门口,推了推门,里头闩着,他“嘭嘭”地拍打了几下,里头没有反应。他走到电视机前啪的一声关了,怒气冲冲地下楼去了。
“妈,垚垚把我提包里的钱全拿出去了,你们咋不看住他?”达理沮丧地摊了摊手,在八仙桌旁坐了下来。“年到了,哪家不忙的,你不回来看住他,还怪我们?你钱拿回家来干吗不藏好?”若冰气又打心头起,反诘道。
“咱家橱子桌子钥匙早没了,上哪锁去?我把提包藏够密了,谁知道他给翻出来了。”
“阿理阿冰,大年大节的,我不许你们吵架,我看还是想想个法子才是。”老文婶瞧了瞧达理,又瞧了瞧若冰,说道。
若冰用愠怒的目光朝达理扫了一眼,不再吭声。
“妈,我跟建筑公司的人商量了,年过后咱这房子开始拆建,水泥钢筋要买一部分回来,我怕正月初那几天银行关门,要用钱不方便,昨天就把阿通存银行的钱拿了一万块出来。这钱没了,日后我怎么个向阿通交代呢?”
“阿理,这钱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来了,没了就没了吧。我看垚垚的病是更重了,妖魔附他身上附更紧了。垚垚病成这种样子,明年拆房建房是不是吉利?依我看眼下还是这旧房子先住着,等垚垚病好点后再建不会迟。”
“妈,你又讲迷信了,垚垚的病跟拆房建房有什么关系呢?”
“你别假正经,不信迷信,你儿子的病要真好了,我就由你不信去。你儿子把钱都扔了,上哪儿去补回这些钱?一万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