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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杂货铺 2-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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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请他上去,他便在楼下等着。总觉得她无论想做什么,他都会依她,明明是初次见面的女子,这样的感觉好没来由,可就是不由自主。 

那一间的灯亮了。 

过了一会儿,苏星走下楼,手里拿了一只信封。 

她在旗袍的外面,套了一件线衣。 

天色很暗,本来是看不清颜色的,但他莫名地就知道,那一定是件大红的衣裳。 

苏星把钱递过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收起。 

她忽然一笑,“你也不数数?”这一笑妩媚动人,与她一直的冷淡判若两人。 

他沉默半晌,摇头:“不用了。” 

苏星又嫣然一笑,“那么要是少了的话,你再来找我好了。” 

他却不语,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 

春日的季节,桃花开着,玉兰也开着,清清淡淡的月光里,花影悉悉索索地摇。她眼里映着月光,也微微地摇摆不定。摇摆不定,好像并不十分自信的猎手对着猎物,不知道赌注是否下对了地方,有点莫名的张皇。 

“好。”他忽然答道。 

也许因为太突然了,她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转身沿着小区的窄路走了。 

苏星呆呆地望着他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心里忽然便空落落地不安起来。 

这时候,他却又回头,大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样问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还有几分孩子气。 

她便也忍不住微笑,说:“我叫苏星。” 

他点点头,更大声地说:“我叫侯洙。” 

苏星在心里默默地重复了一遍,忽然安心了。 

侯洙,苏星。转过人世了。 

翌日夜晚的月亮更细,若有若无的一丝悬在天边,就像一缕清冷的雾气。 

苏星站在阳台上,手里捧着那只连理壶。 

煮去了尘埃,越发滋润得如同一颗珍珠,茶水微微地溢开清香,混在花香里,在侧侧轻寒的春风里,手心的温暖一直沁入心里。 

只是心里,总有凉凉的一团,是任何温暖也化不开的冰。 

侯洙走到楼下,站住。 

他从小路彼端走来时,苏星就看见他了,却故意装作没有看见,扬脸望着月亮。 

即使不看着他,她也知道他正注视她,目不转睛。 

从前也这样子的。 

月上梢头的时节,他就来找她。 

那时她是八大胡同清吟小班的红人,自住一座小楼,暮色降临,她便坐在楼上。但不肯显得是在等他,悠悠然地吃茶、赏月,却又总留了一只眼睛,在那一径幽暗,几点红灯中留意着,那一个人影有没有来? 

他来了,便松口气,却不肯先跟他打招呼。其实招呼男人,原是她的本分,可偏偏只有这一个,她不肯,总觉得先招呼了,便会被他看轻似的。 

他却也不说话,只在楼下静静地望着她。 

等得久了,忍不住低头看了看,便见他的一双眸子,像金子般微微闪亮。 

“干嘛?”她讪讪地,到底还是她先开口了。 

“看你。” 

他答得理所当然,她便忍不住脸热心跳。 

“我有什么好看的?” 

“你的什么都好看。” 

心里便一阵窃喜。那时她深信他的话,只因他的眼神如此真挚。 

然而此刻,那眼神就像针一样戳在心头,痛不堪言。 

“你来干什么?”她问。 

声音一点也不大,可是他却听见了。 

“来看看你。”他说。 

他的声音也不响,可是她也听见了。 

他又问:“我上楼去,行吗?” 

她默然良久,说:“你想上来,就上来吧。” 

侯洙的脚步沿着楼梯上来,苏星打开房门,却没有打开防盗门。 

他也不要求开门,两个人便隔着门说话。 

侯洙说:“昨天我回去,还是数了一下你给我的钱,结果发现多了五百。” 

“哦,是么?”她漫不经心地说,“那一定是我数错了。你今天是来还钱的?” 

侯洙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屋里的光线亮,楼道里的光线暗,她的脸庞模模糊糊的,却依然美得惊人,就如同雾气笼罩的一支曼陀罗。 

他说:“我本来是想来还钱的,可是路上我把钱花了。” 

苏星忍不住轻笑:“那你来干什么?” 

侯洙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问:“我明天再来还你,好不好?” 

苏星望着他,即便换了人世,那人眼里的执着还是没变,心里便泛起一丝酸楚。 

宿命已定。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低低地说:“你一定要来?” 

侯洙点点头。 

她笑了笑,“那你就来吧。” 

苏星到裁缝店,取她定做的旗袍。 

那爿裁缝店,就在那条夜市的街上,晚上是夜市,白天是商业街。 

旗袍是大红的,大红锦缎,轻轻一抖,便在阳光下泛出媚惑的光泽。 

裁缝问:“要做新娘了?” 

苏星怔了一会儿。 

新娘?新娘。 

“是啊。”她笑笑,“快了吧。” 

“那恭喜啊!”裁缝乐呵呵地说道。 

恭喜…… 

“恭喜啊,姐姐!” 

“恭喜啊,这回脱身火坑了!” 

“恭喜啊,姐姐就该飞上枝头!” 

“恭喜啊……” 

那些欢笑的声音,在耳畔幽幽地回响,倒像阴毒的火,一点点噬着人的心。 

手里的大红旗袍似是越来越艳,陡地张满了整个天地间,像火,也像血,无边无际,将一个渺小的人儿困在其中,逃不脱,挣不开…… 


第4节:旗袍 
http://book。qq。 2005年06月27日 

“咦?”冷不丁,有人欢叫一声,“原来是你!” 

漫无边际的红,蓦地一收,眼前仍是那件新做好的旗袍。 

苏星回过头,原来是那古董店的年轻女子。 

“好漂亮的旗袍!”她欣喜地赞,“你皮肤这样白,一定很衬。” 

苏星无力地回答:“谢谢。”她还不曾彻底从亦真亦幻的记忆中挣脱出来,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脱开了去。 

“那连理壶还好吧?”女子忽然问。 

苏星微微地一怔,总觉得她问这话别有用意。 

“好,很好。” 

“真是一只好壶呢。”女子又说,“如果有陈曼生的印鉴,那就价值连城,可是没有,也不表示一定不是曼生壶。人世间的事情,亦真亦假,有些亲眼见的、亲耳听的,也不见得就是真的,有些见不到证据的,倒也未必是假的。就像这壶吧,是不是只好壶,还得你自己有个定断。” 

苏星呆呆地愣了半天,回过神时,女子已经不在眼前。 

她忙忙地追到门口,却只见黯淡的斜阳,静静地照着空荡荡的小街。 

苏星既是作家,也有些作家的通病,譬如白天睡觉,夜来伏案。 

所以,侯洙也只得每天入夜来找她。 

那五百块钱,当了一个礼拜的借口,一个礼拜之后,他便也不再找什么借口,依旧日日来访。也不知他这一世以什么谋生,接连一个月,天黑下来便准时到,倒像上班一样。 

他来了,其实也没什么事做,有时苏星写作,连话也不跟他说,他也不打扰,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旁边,也许手里拿一本书,但苏星从眼角打量,大多时候,他并不在看。 

他总在看她,深深地深深地看,目不转睛。眼神里有很多内容,似乎有探究,似乎有迷惑,更多的还是依恋。 

这样专注的目光,让她忍不住心酸,也忍不住犹豫。 

可每当这种时候,恨意便像潮水一般涌起,心又硬起来。 

这天,苏星告诉他:“我正在写一部小说。” 

她正坐在窗边,这时已经是暮春,窗子大开着。将满的月在她脑后,莹白的一轮,映着她的脸庞,仿佛也泛着淡银色的光泽,虽然美,却有着一丝诡异的味道。 

“以前我写的都是空洞的故事,可是这一个不同。”她微微侧过脸来,“你想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吗?” 

侯洙点了一下头。 

“我要写一个舞妓,她的名字……”她看了看手里的连理壶,“她的名字叫绛彤。” 

思绪有些乱,她停下来。 

侯洙忽然笑笑说:“那么她若有一个情人,就该叫子安了?” 

苏星望着他,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哀伤,脸上却笑得明媚,像个被识破小诡计的孩子,“对了,她的情人就叫子安——我的灵感,正是从这壶上来的呢。” 

侯洙没有说话,她便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 

“绛彤那时,是乾隆年间的名妓,那既是一个太平盛事,人物风流,绛彤也很有些际遇,慢慢地便眼高于顶,倒把自己看得跟个侯门千金一般。” 

她不由得一阵苦笑,那时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叫那些个公子哥儿们一捧,便不知天高地厚起来。 

只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侯洙忽然说道:“她一定是位才貌双全的绝世佳人。” 

她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大概是吧。她有七步成诗的才气,也有一舞倾城的姿容。她那时,喜欢穿大红的绸衣,因为爱这喜色,欢场已经诸多辛酸,为何不叫自己快活些?她便日日穿着大红的舞衣。也不知引得多少章台走马的贵介,掷下千金,只求一睹芳容。” 

那时,日日欢歌,也觉得平常。 

直到遇见他。 

“子安那时候是个公子,他的父亲是当朝大学士,姓富察……” 

苏星叹口气,富察公子。 

京中公卿第一族。 

也不是没有忌惮的,连鸨儿都婉转地劝过,但一见他温柔的神情,便什么也不顾了。 

“那怎么呢?”她对着鸨儿半蛮横半撒娇,“将他拒之门外?” 

谁敢?谁敢将富察公子拒之门外。 

有富察公子在,别的客也不必接了。于是,便有双宿双飞的日子,花前对斟,月下吟章,仿佛称心如意。 

她从来未曾提过要他娶她。 

不愿提,不愿叫他觉得她别有所求,也不必提,其实那一个名分,对她来说没有多大用处。她富有积蓄,待到年迈,宁可效法鸨儿,在八大胡同寻个安身处,也不想去那公府中低眉顺目。 

但他不肯。 

他总是很固执,再三坚持。那时年少,也就答应了—— 

“绛彤那时,满心地信任子安,他说爱她一世,她便信了,他说花轿来迎,她便也信了。” 

侯洙眼里闪动异样的光芒,“后来呢?” 

“那一晚,本是子安与她相约,来迎娶的日子。” 

“结果,他践约了没有?” 

“结果……”她说不下去。 

恨意一点点地积起来,像针一样扎在胸口。 

侯洙一直深深地深深地注视着她,那目光也像针一样扎在胸口。 

“你走吧。”她忽然说。 

说完自己也愣了,好不容易下决心到了这一步,为什么要让他走? 

可是想了一想,还是说:“你走吧。” 

侯洙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手扶着门说:“我明天再来,你把这故事讲完吧?” 

苏星怔愣了许久,终于无可奈何地笑笑:“好。” 

侯洙的脚步沿着楼梯慢慢地走远,苏星的心里便怅然若失起来。 



第5节:丝帕 
http://book。qq。 2005年06月27日 

一个人坐在窗边,已经有一点暑气,入夜不散,燠热便仿佛一直闷到胸口,呼吸不畅。 

目光忍不住往窗外望,看那一条树影摇曳的小径,渐渐行远的人影。 

他的脚步,似乎很是犹豫,几度停下来,她以为他会回头了,忙忙地转开视线,但他却不曾真的回头来看。 

那时却不同。 

每一回他走,都一再地回头,她便在楼上挥一方雪白的丝帕,故意要他看见,故意要他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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