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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清平失笑,点推她的额头,“又胡诌。”
“所谓的命运是由人的每一步堆积而来。我觉得人力是比命更复杂难测更难以左右的事物,这一刻决定着下一刻的动作,既而影响着下一刻的结果,每一个结果都有其根源可寻。就如朝廷的软弱源于国家的落后,国家的落后又可归咎于长久以来的锁国。”
“你的意思是说即使是亡国,也是我们咎由自取?”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但自身落后让他人有机可趁到是事实。预言一类的还是少看为好,既然无力扭转现状,看了也只是徒增伤感而已。”
里蓉似懂非懂,抬起头看到外面的天色,才惊觉时间已经不早。
“哎呀,该画了,再不画就来不及了。”
“是由我代笔,还是……”
“当然是我画,你在旁边适时指导就好。”
温清平颌首,在一旁候立。果然,不出一会儿,里蓉就停了笔,支着笔竿喃喃道:“改成戏猫图会不会简单好画一点。”
温清平见怪不怪,一手温柔包覆住她的手。在他的施力之下,万兽之王生猛的形像很快跃然于纸。
趁着温清平专心作画,里蓉悄悄地抬头,目光放肆地在温清平脸上作着巡礼。
从他入府教导兄长至今已有八年,岁月似乎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印记。
俊朗的面容依旧,温暖的体温未变,清冽好闻的味道仍存,就连唇边那抹漫不经心,似有若无的笑意都与八年前如出一辙。
仕途坎坷,三起三落,仍未见其心境的改变。
他还是他,那个在后花园池塘边吟着“衣上征尘杂酒粮,远游无处不销魂”的温先生,那个她钟情的可以永远风淡的温清平。
就这样好了,就让他停留在这一刻,等她,等她一起慢慢变老。
窗外,细雪无声无息地飘落。
在一片详和的气氛中,北京城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咸丰十年四月二十日
“其实老爷何必为里蓉的婚事伤神,眼前不就有一个好人选。温大人一表人才,与里蓉似乎也很和得来,里蓉配他也算得上一段良缘。”三夫人纳兰氏为文丰重新换上一杯热茶。
文丰放下茶杯。“温清平是相貌出众,才华横溢没错。想当初老夫也是对他赏识有加,有意栽培,曾多次向吏部推荐,可他每每不出几月便遭降职。起初以为他是时运不济,打听后才知道他既不愿拉帮结派,也不会见风使舵,难免处处受人排挤。也曾向他传授为官之道,可他不以为意,做翰林院编修倒是做得逍遥自在。胸无大志啊——”他连连摇头,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翰林院编修虽不是什么大官,但好歹也在京中为官,比起寻常百姓家已是好上百倍。而里蓉的个性不受拘束,规矩繁多豪门望族未必适合她……。”
三夫人早已悉知女儿的心事,有意助女儿一臂之力,但文丰自有他的打算。“不是老夫嫌贫爱富,一心想让女儿攀龙附凤。可你也知道你这个女儿自小锦衣玉食惯了,更衣洗漱生活起居那件事,不是一大群仆役跟着伺候。若我过世或是有日顶戴不保,谁来保证里蓉继续锦衣玉食,继续奴仆成群。以温清平的性子再次遭贬是难免,说不定连个编修也做不成,你舍得里蓉跟着温清平过布衣简食的日子?你觉得里蓉吃得了这个苦?”
“可是里蓉她……”三夫人想再做努力。
文丰摆手,阻止三夫人继续说下去。“婚姻大事不能再顺着她的意思来了,以前就是太由着她,才会让她私看禁书,差点闯下大祸也不自知。”
……
三夫人见文丰意欲已决,便不再执意辩驳。“老爷,说的是。”
“昨天怡亲王向我问起了里蓉……”
文丰和三夫人都没有注意到,从厅堂的纱帘微晃了一下,伴随春风的柔抚,掀起一层又一层的纱浪。
午睡中的温清平被猛烈地撞门声惊醒。
半仰起身子的他,还未来得及穿衣就被一具来路不明的红色物体击倒。
“里蓉?”看清了压在身上的人之后,他才松了口气,还以为太平军反守为攻突袭了京城。
里蓉一身红色云锦罗裙,面色潮红,喘着粗气。
“这回要画还是字,很急吗?”他支起双肘,想撑起身子,却让里蓉双手使力压回,用力之猛令他后脑撞到床头,一阵晕旋。
“介之,你要了我吧。”里蓉这句话让他那一惯自信脑门受到了重创。
“你听到没?我要你要了我。”温清平茫然的表情,让里蓉不得不把话在重复一遍,确保这个看起来未睡醒的男人明白她的意思。
他凝眉开始思索是什么原因令她抛弃矜持冲动如此。但弄明白前因后果之前,他必须做一件事,“里蓉,把你的手拿开点好吗?你压得我胸口痛。”仿佛是怕他跑掉,她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他的胸前。看架势好像不答应她的要求,就要来强的。
第10节:牡丹亭
http://book。qq。 2005年06月27日
“哦。”里蓉这才不好意思的松了手,将手改放他两侧,依旧呈包围之势。
他将手双手垫在脑后,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弱势。“里蓉,如果你是看了杂七杂八的书想要实践一下的话,我恕难从命。”
“跟春宫图之类的无关。”她面若桃红,胸口起伏。
他不自在地清咳,掩饰吞咽口水的动作。“那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的。行来春色三风雨,睡去巫山一片云。”诵着《牡丹亭》里的词,脸上已是红霞朵朵。”
他又想笑了,为何她总有办法让她弄到禁书。“这次又是怎么得来了的?花一个月月钱买的?”
“没。二哥房间里不小心搜到的。”她神态间还带着点小小的得意。
温清平伸手为她整理垂落额间的刘海,她还是那么孩子气。
“是你阿玛说什么了吗?”他推测。
红颜立刻换上了泫然欲泣的表情,将脑袋倚在她的胸前,可怜兮兮的说:“我不要嫁给不认识的人。”
“你觉得只能生米著成熟饭,有情人就会终成眷属?”
“不是吗?《西厢记》也这么写。”
他摇头。“《莺莺传》里的莺莺就被始乱终弃。”
“你不是这样的人,对不对?”
温清平真不知是该高兴她对他的信赖,还是斥责她的轻率。
“就算我不是这样的人。那你阿玛呢?知道他会作何反应?他会杀了我,然后拿掉你肚子里的骨肉,或是让你带着骨肉嫁人瞒天过海。”始终难以想像她怀孕生子的模样,是喜欢没错,可在他眼里,她依旧还是个孩子。
她无语,否认不了这个可能性,经过上一次《推背图》的事,她知道父亲对她的纵容并非无限度。
里蓉松开对温清平的束缚,沮丧地往外室走去。
身上负荷的外力骤然消失,温清平却觉得失落了什么。
穿戴完整后,他来到外室,看到里蓉坐在凳子上,柳眉深颦,双目低垂,万般可怜,原本只在心底的丝缕失落感,一下子蹿上了心头。再看到她眼角的晶莹泪花后,加上怜惜,加上一直以来的感情。他弓下身子,伸手轻触一下她的唇。
里蓉错愕地仰起脸。
“我们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就像以前教她写字绘画时一样。
两唇相抵时,温清平没有察觉到,他的心在不知不绝间被填满,他的笑意在不经意间上了眉梢。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咸丰十年六月三十日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
后花园里,正找着里蓉的顾雅尽可能走在阴凉处。
顾雅在毫无遮蔽的池塘边找到已魂不守摄两个月的里蓉时,她坐在石块上,被阳光曝晒中。
“小姐?”顾雅轻唤。
此刻,她的思绪回到八年前与温清平初见的时候。
八岁的她跟着丫鬟们趴在书房外偷看新来的先生。丫鬟们这些天来对他议论,都说这位先生如何如何的俊俏,如何如何的和善。
可怜她人小腿短,丫鬟们又径顾着自己看了,还一眼都没瞄到呢,就被突然四下散去的丫鬟们给拌倒了。
就在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时候,有人抱起了她。一袭白袍,有着淡淡的檀木的幽香,阿玛也熏香的,却不是这样好闻的味道。他的手劲很轻,隔着薄薄的单衣,她感觉到来自他手心的热量,大热天居然会让人觉得很舒服。对他的样貌的好奇,令她暂时停止哭泣,挂着鼻涕,带着眼泪就抬头去看。他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高眉深目,气质淡定。
他嘴角微扬着,似笑非笑,里蓉看出来了,那是想笑又不笑的克制。他在心里笑话她!年纪小,自尊心却不小的里蓉,哇的一声重新开哭,坏心眼的把鼻涕眼泪都往他身上抹。
丫鬟来抱她,她不让,非得他抱着到处逛,哄她开心。
他在池塘边给她看那种会跳十几下的水漂,终于让她破涕为笑。
那时她不知道在池塘里掀起圈圈涟漪后沉入水中的小石子原来都没有坠到湖底,而是落在了心底。
“小姐!”顾雅在里蓉耳边加重了音量喊道。
里蓉只是掏了掏耳朵,消除杂音,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们从最简单的开始。”
那天他这么说着就吻了她。小心翼翼,轻柔得如蝴蝶。他的唇温温的,就如他手心的温度……
顾雅担忧得看着小姐的脸突然变得通红,难道是中暑?
里蓉想起那时偷偷得睁眼看他,近在咫尺的是他的直挺的鼻子,浓密的睫毛,还有一只手……
手?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纹路清晰的手掌,把里蓉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往后倾,身后没有遮挡物的她急速向后仰倒。
多亏顾雅眼急手快,才没让她摔得头破血流。
“顾雅,你干嘛?大白天的想吓死人啊。”惊魂未定的里蓉抚着胸口抱怨。
“我喊了您半天都没反映。”顾雅理直气壮。
“好端端的喊我做什么?”里蓉还没好气。
“老爷要见您,都找了您老半天了。”
“你怎么不早说。”里蓉急忙起身,突然眼前一片漆黑。
顾雅扶住摇摇欲倾的她,担忧得问:“小姐,您怎么了。”
“好像……好像是中暑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暑,你平时都怎么照顾小姐的。”见宝贝女儿病倒在床铺上,文丰煞是心疼,责备起伺候的人来。
“阿玛,不关顾雅的事,是我自己贪看池塘里的荷花,没避着阳光,才会这样的。顾雅,我想喝冰糖莲子羹,你去帮我拿。”里蓉示意顾雅离开,远离暴风圈。
第11节:怡亲王的贝勒
http://book。qq。 2005年06月27日
“总是像个小孩子,什么事都不经心,你让阿玛怎么放心把你交给人家。”
“人家?”里蓉察觉到不对劲。
坐在床边的三夫人开口道:“你阿玛已经决定向皇上请旨把你指给怡亲王的贝勒。方才找你就是为跟你说这事。”
“我不嫁!”里蓉弹坐起,直接地抗议,引来父亲不快。
“嫁不嫁的事,自有父母做主,哪由得你做主。”
“里蓉,听话。你阿玛也是为你好,怡亲王的儿媳是多少女孩子求都求不来的身份。”三夫人在一旁劝慰。
“额娘,我不稀罕身份地位。什么贝勒、贝子我从未见过,试问一个素昧相识的人怎么能共渡一生。额娘,你也不放心的对不对?”里蓉镇定下来,想寻求母亲的支持。
三夫人笑了,“原来你是怕人家对你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