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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泽野护着她,推开章文敏,嚷着不要打。
“臭小子!你又是谁?”章文敏骂。
“我叫夏泽野,跟窦芷绫同班。”
夏泽野?章文敏诧异,这是女儿喜欢的那个男孩吗?
芷绫呜咽一声,转身跑了,章文敏急着追她去。
夏泽野拉菁木起来。“痛吗?哪里痛了?那是你妈吗?为什么对你那么坏?”他揩去菁木眼角的泪。“别哭……别哭了……”他慌张又笨拙,不断地去揩那珍珠般滚落的泪珠。
菁木推开他。“她不是……她不是我妈……”菁木哭哭啼啼地走了,边走边胡乱抹脸。
夏泽野望着小小身影走远。
菁木……他记住这个名字,同时记住游乐场周边的茉莉香,还有,还有打泥战时,两人身上混杂的泥巴味,都牢牢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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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回去后,夏泽野生了怪病。他心里痒,但搔不着;脑子昏,像塞了团棉花。菁木的脸,雨中嬉戏笑闹的画面,在脑海里不断重演。他开始懂得“寂寞”两字,寂寞就是看不到菁木的心情。
困在这种陌生的情绪下,夏泽野竟自怜地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他不知道妈妈是谁,爸爸不肯透露。他只知道爸爸在五十岁时,遇见才二十四岁的妈妈。他们热恋,又因为年龄差距,选择分手。分手后,妈妈发现她怀孕了,在爸爸恳求,并保证日后不会干扰妈妈的生活,妈妈这才秘密地生下他,让爸爸领养。
缺少妈妈的照顾,爸爸又因为经商常常出国,他心里老有种空空的感觉,好像有个洞,虚虚的,不踏实。但是今天跟菁木玩时,他发现那种心头常驻的空虚的感觉,消失了。可是,这会儿不见她,又都回来了,而且比过去更凶猛地霸着心房。
为什么会这样?
爸爸在南非做生意,家里,也只有多年帮佣的婶妈妈陪着。夏泽野心事重重,不知该跟谁讲。书读不下,他喝着柳橙汁,却闻到茉莉香。睡觉,想到窦菁木,想到坐在菁木身上,和她打闹……他年少的身体,便似火炉般烫。右手,还记着掐她脸颊的触感,柔腻滑嫩,还有她温热软绵的身体。
对这全新的感觉,他尴尬又不知所措。时而飘飘然,时而昏恹恹,有时热血沸腾,有时莫名忧郁,他不知道自己竟可以这么多愁善感。
菁木赖在他脑海,不肯走,可恨偏偏摸不着,他好痛苦,痛苦里又恍惚感到甜蜜。他想,要是窦菁木二十四小时都在身旁就好了。
渴望亲近她,想到身心热烫,抵不住满腔热烈的情感,最后,他将心中徘徊不去的菁木,化成字句,借着书写,平复心中狂躁。
想不到,这篇作文竟被老师选中,拿去参加北市小学好文征选,赢得冠军,文章贴在布告栏里表扬。
窦芷绫伤心,开始疏远夏泽野。少女心,玻璃般脆弱,暗暗失恋,以冷漠武装受伤的自己。
芷绫知道夏泽野喜欢的是窦菁木,那篇作文标题是“快乐的下雨天”,内容讲的是和朋友打泥战的趣事,她目睹那场雨中泥战,很明白主角不是自己。已经够伤心了,偏偏夏泽野还老是问她菁木的事,他为菁木抱不平。
“就算没血缘关系,也不应该差那么多,她穿脏兮兮的衣服鞋子,你为什么就天天打扮得这么漂亮,你妈妈很偏心噢……”
“是啊,我跟妈妈动不动就毒打窦菁木。”芷绫故意道。
夏泽野听出是气话,立刻道歉。“对不起,我不了解你们家的事,不应该乱讲……”
芷绫哭了。“你很讨厌,我以后不想跟你讲话。我知道你喜欢窦菁木,你去找她玩啊,我要跟你绝交。”
芷绫跟夏泽野冷战,夏泽野无所谓,他如今眼中脑海心里,全是窦菁木。他主动跑去菁木的教室找她,找她去打乒乓,约她去公园玩,有时又主动送面包牛奶请她吃,他不在意同侪怎么想。
窦菁木受宠若惊,过去老是被人排挤孤立,没想到,模范生夏泽野三天两头就找她,一开始感到虚荣,后来是打心里笑到脸上。她真的好高兴,没办法假装不喜欢他了,他们变成好朋友。
下课时放学后,两人约着到处玩。
窦菁木好快乐,真的好喜欢他啊,他的衣服永远整洁干净,他很高,在他身旁很有安全感。他们去堤防放风筝,爬坡时,他来拉她,他的手很温暖,力气大,轻轻一拉,就将她拉上堤防。玩够了,下堤防时,他也总是主动拽住她的手,很保护地在前头走,小心翼翼地带她下去。虽然是这么开心啊,但为什么,菁木不懂自己怎么了,越来越喜欢夏泽野,就越来越觉得好累。
和他在一起时,怕身上旧衣服有臭味被他闻到,又担心乱翘的头发看起来很滑稽,更讨厌讲话大舌头,虽然支支吾吾讲话不伶俐时,他从没有不耐烦的表情,总是耐心地微笑着等她把话讲清楚。但是菁木当下就是脸热,头烧,觉得自己好丑,结果她大剌剌的个性消失了,越来越别扭。
而她已经够自卑了,又遭到同学批评耻笑——
“为什么夏泽野会理你这个脏鬼?”
“一定是你不要脸的去缠他对不对?”
“你以为找夏泽野当靠山,我们就会跟你好了吗?也不照镜子,脏兮兮的,还大舌头,你配跟他在一起?”
“远远的看见你们站在一起,不知多好笑。一个脏兮兮,一个那么帅,差太多了吧?你自己都不会不好意思喔”
“你们都聊什么啊?你们是不是像这样?”同学装模作样学菁木讲话。“夏夏夏泽野……我喜喜喜欢你,那你……你你呢呢?”
同学们哄堂大笑。
窦菁木静静挨骂,面色惨白。又有同学说——
“我知道夏泽野为什么喜欢找你,因为看你讲话结结巴巴,跟平常人不一样,很有趣。他不是很会写作吗?可以当成写作的题材,搞不好哪天他会写一篇叫“大舌头的窦菁木”……”
“是脏兮兮又大舌头的窦菁木!”
哈哈哈哈哈哈……
菁木躲起来哭,伤心极了,有这么好笑吗?她和夏泽野在一起时,在同学们看来,有那么滑稽吗?
她伤心地想——
又不是我主动去找他玩,他们干么这样说我,好像我很不要脸,去巴着他,可恶,真冤枉啊,那我不理夏泽野行了吧?行了吧?!
菁木决定不理夏泽野了,干么这么累啊?干么让同学这样说她啊?说实在的,决定不理他后,还大大松了口气咧,再不用担心和他玩时,衣服臭,讲话结巴,头发乱七八糟了,夏泽野看不到也闻不到了。
往后,每当同学又拿他来取笑她时,菁木就会板起面孔,装不屑。
“我……我其实讨厌他,他一直缠我。”又说:“夏泽野,会当那个模范生,是……是靠他爸爸是会长的关系啦,他有他有什么了不起?我啊我才不希罕……”还说:“他一直找我出去……我很我快要被他烦死……我还不想去咧……”
同学哗然。听,听,大舌头又脏兮兮的窦菁木,竟说是夏泽野纠缠她?这些话被同学加油添醋,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夏泽野耳里。
在一次放学时,他截住穿越公园正要回家的窦菁木,将听来的话转述一遍。问她:“这些,真的是你说的?”
菁木低头,不敢看他,低低地“唔”了一声。
夏泽野震惊极了,像被人重打一拳,而这一拳还来自最喜欢的人。“你为什么那样说?”
菁木还是低着头,瘪着嘴,不知该怎么讲清楚。也许……连自己也不太明白啊,明明很喜欢,明明也只有他对自己好,为什么好强?讲他坏话?将他推开?喜欢一个人,又为什么这么累?这么烦恼?
夏泽野气急败坏地说:“你嫌我烦?我缠着你?你很讨厌?还说我得奖都因为爸爸的关系?妳不希罕?妳不屑?”他气得头都昏了。
“嗯。”菁木点头,双手插在裙子口袋,强装无所谓地踢踢石头,但踢不掉心中的疙瘩。夏泽野的声音,紧绷沙哑,好像很难过啊,这使她更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她胸口闷闷紧紧,想赶快逃开,在他的瞪视下,她都快窒息了。
“我以为我们是好朋友……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来烦你了……”
菁木僵住,猛一抬头。“其实……”话梗住,她楞楞望着,他已转身离开。
路两边,大大的树,开着不知名的紫花。风吹,紫花飘落如雨。夏泽野就这么渐渐消失紫雨中,远去的背影,看起来那么孤单伤心,他走得很慢,但没有回头。
菁木想喊他回来,又心急地想,就算他回来,她要说什么?怎么解释连自己都不明白的那些别扭和烦恼?于是话全梗住,只有泪潸潸而下。
眼看着自己害夏泽野那么伤心,菁木感觉心脏像被谁紧紧捏住,好难受好难受。那是唯一对她好的人哪,为什么要害他伤心?她知道自己的不在乎全是假的,全装出来的,其实那是因为太在乎了。在乎到她没办法自自然然和那么耀眼的夏泽野做朋友,被那么多人关注太可怕哪!
菁木退回一人世界,退回安全但寂寞的角落,生活恢复宁静,心不再剧烈起伏跌荡,人也不再恍恍惚惚、不知所措。可是她记住了,当世界与她为敌,只有夏泽野是她的好朋友。
一个好朋友,没什么,今天没了这个朋友,明天马上又可以交别的朋友,别人不在意少个好朋友,一离开,就忘了。可是菁木受不了,失去夏泽野,她更自闭了。她甚至想,永远也不要跟谁当好朋友了,因为没有谁、没有任何人,比夏泽野更好更棒了,少了他这个好朋友,那种伤心和遗憾,是连菁木自己也没意识地,根埋在心底。
他们曾有过美丽的雨天,他主动来亲近,但,她没接受这盛情。
菁木没告诉夏泽野,她好喜欢他得奖的那篇作文,那也是她的“快乐的下雨天”。
寒假,菁木随父亲,搬到高雄定居。她动了手术,治好口吃的毛病,而有了父亲同住,敏阿姨不敢再疏忽她。菁木每天穿得美吃得好,不再被同学歧视。她心里暗暗希望能再遇见夏泽野,让他听听看,她讲话多流畅啊,她不再自卑了,也不会再拒绝他,他们又可以当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愿望没实现,只是默默悬在菁木心底。
菁木升国中时,芷绫交男朋友了。热恋中的芷绫,很需要听众,不厌其烦地向菁木述说她跟小男友来往的细节,陶醉在梦幻般的初恋里。
这对没血缘关系的姊妹,随时日过去,感情越来越亲密。菁木每次看芷绫讲得眉飞色舞,就会想象着,如果是她跟夏泽野呢?如果当初不因为自卑,气走夏泽野,他们现在会怎样呢?也会变成男女朋友吗?
当菁木还在对夏泽野念念不忘时,芷绫已经忘记夏泽野。
菁木现在可以准确无碍地跟人表达心中真正的想法了,可是,她还是没办法就变成活泼健谈的女孩,曾遗失过讲话的能力,让她受够和人沟通的无力感。语言障碍解除后,她发现自己好怪啊,竟没那么想和人聊天说话交朋友。相反的,她更安静了,更耽溺于自得其乐……唯一想说话的对象,已经不在身边。
你好吗?
对不起。
我已经比以前更好更好了,我现在敢跟你说了——
夏泽野,其实,我也喜欢你的……一直噢!
每当院里茉莉花开,纯白小花,教菁木更想他,还记得自己曾经多傻气地,在认识夏泽野的那天晚上,怎样将茉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