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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多大了?来这里多久了?都做些什么?”有的只是一连串的好奇疑问──唉!毛玻
光藏唇角微起一抹淡淡的勾痕,对这小姑娘肆无忌惮的眼光、莽撞的问题,有种突然冲撞而遇的惊奇,心下有些小小讶异。他没碰过这样的小女儿家。他看她梳着双髻,穿著长袖青衫及青裙,还不到他肩膊高,身形还带股稚气,约莫八、九岁年纪,显然的却不似寻常像她这般年岁的女儿家那般,已有的自觉矜持及安分守己。
他和一般的女子是有距离的。佛门修行,不执一切相;与一般善男信女,自然不会刻意阐清男女之防。只是,他不擅结交。这个小女儿突然就闯入,尽管讶然,他对她亦笑得欢喜。
他也不敷衍,认真回道:“我十二岁入寺,三年有余了。每天除了早晚课、抄诵佛经,就负责提水、砍柴,和寺里一些洒扫工作,闲余时,尚跟着住持师父学习些医理。”
“这样碍…”二乔老成地点点头。
本宁寺的善男信女多来自附近几个小村庄,住持净澄老和尚颇懂一些医理,大家在求神拜佛之余,也找老和尚看治些小病痛。
“那么,你自己作的“僧伽”,也是老和尚教你的?”指他吹的胡笳。
“不。”师父是不鼓励他吹弄丝竹而执情于相的。“我自己学的,就那么会了。”
“哦。”二乔又点头。她必须仰头看光藏,仰得脖子都酸了,问题还是那么多。“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会出家当和尚?
不管她说什么,光藏似乎永远不会惊讶的双眸,霎时抽搐了一下。但面对二乔仰探的脸,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依是柔声地回道:
“我并非这里的人氏,原居淮西蔡州。双亲因病而亡,我孑然一身,流落街头,正巧遇上云游到蔡州的住持师父。师父可怜我孤单一人,带我回到本宁寺,我就这么留下来了。”说到最后,温和笑起来,笑意恬暖。
那遭遇想必是很苦的,但他说得云淡风轻,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二乔忽然走近他,伸出手安慰地拍了拍他。他一诧,神色微讶,慢慢却笑开,管不住地伸手抚揉她的髻发。
“谢谢妳,小姑娘。”
“我不是小姑娘,我叫二乔。而且我十岁了,不小了。”二乔神态认真。就像她的安慰也是认真的。
光藏禁不住微微又一笑。才十岁,的确,说大不大,说小倒也不校不过,哪家十岁的女儿家会像她这样──问题那么多、四处乱跑、拋头露面的?
“天色已晚,妳该回去了,二乔姑娘。”尽管如此,她水灵的双眼是有表情的,会渗出情绪;他对待得认真。
二乔依是一脸严肃,小人儿家把丁点小事都看得天大似地庄重。对于光藏的提醒,她如沾耳边轻风,稍嫌凝重的小脸,不露一点心里的表情。
“你知道,是鸡母先生鸡子,还是鸡子先孵出鸡母吗?”不提防,这问题就突然冒出来。
“这个嘛……”光藏没楞倒,认真思索着。她仰着小脸等待回答的表情也是认真的。“这问题太难。照理说,应该是先有鸡母,才会生鸡子吧。可是,没有鸡子,鸡母又从何孵化而来呢?对不起了,二乔姑娘,这问题我回答不来。”
二乔眨眨眼,水亮的大眼看不出有任何失望的表情。她只是抿嘴点了点头,又问道:
“为什么蚕子吃了桑芽会吐丝成茧?”
“这是因为蚕子吃了桑叶后,牠会成长变化,就好象我们每天吃食会长大一般。蚕子吃了桑叶,吐丝成茧将自己包裹在里头而变成蛹,然后蛹慢慢长大变化,最后羽化成蛾破茧而出。所以,蚕子会吐丝,是因为牠慢慢在成长。”
“原来如此……”二乔低呼起来,微胀红着脸,有些小小的激动。
她重重点头,吁了口气,似乎觉得满意。谁知忽然又抬起头,疑惑反而更多。
“那么,为什么我爹娘不让我读诗文?为什么要遵从“三从”“四德”之道?为什么要成亲出嫁?要生儿育女?”
碍…光藏心头一楞,小小的错愕。没想到十岁的小女娃会有这般的疑题。他不能对她敷衍,但他该怎么回答?
“小姑娘,”他蹲身下去,变成他仰视她。“这些问题,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跟妳解释。我想妳爹娘是希望妳熟习妇礼,将来出嫁后,事奉翁姑、相夫教子,能得婆家欢喜疼爱。妳爹娘是为妳好的,没有哪家女儿不出嫁、生儿育女的。这样妳懂吗?”
二乔蹙眉摇头,露出一丝困惑。
“那么,你呢?你也会成亲吗?”
“我?”光藏又楞,温笑起来。“当然不会。”
“为什么?”又来了。她又要问为什么了。
“因为我是出家人。”他却好耐性。“出家人是不能成亲的。”
“为什么出家人就不能成亲?”
“没有为什么。戒律本就是如此。”
“那么,你不要再出家不就成了?”她俏脸一偏,正经且疑惑的神色。那疑问,既理所当然又天真。
“这──”光藏被问倒,失策地笑一笑。“不成的。我在佛前立誓,不能轻易还俗。”再说,他从来未曾想过儿女之私。
净澄师父一再告诫,爱嗔痴怨,所有的情念痴欲都不脱“有形”的执念,均逃不出“成住坏空”的命运;谆谆教诲,就怕他们为情所惑、为情所苦,堪不破情字这一关。
“为什么?”二乔还要问。“我佛慈悲,不会计较你立了誓又还俗的。”
对她的天真,光藏不禁轻笑起来。
“不成的,二乔姑娘。誓言就是誓言。”
“为什么?誓言很重要吗?”
他慎重点头,说道:“是的,誓言很重要,它是有重量的。妳一立誓了,就不能反悔。”
是的了,没错,发了誓是不能反悔的。她在心头同意,拿眼瞅了光藏。
“那么,你一辈子是不娶亲了?”
“是的。”光藏起身俯望她,眼神温柔好包容。
这般,她问,他答,二乔心中淹漫一股暖意,说不出一种满涨的感觉。第一次,有人如此认真回答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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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他,对她的疑惑会如此认真倾听、给予回答。
“二乔!”
随风荡来叫唤她的声音。
“啊!大乔在找我了。我得走了!”她匆忙转身,像她出现时一样冷不防。
跑了两步,她想起什么似,突然停下来,回身对光藏高高、殷勤地挥手。她身后一片广漠无垠的穹苍,小小的身影,恍恍要给天和地吞掉了似。
光藏不由自主地也举手朝她挥舞,见她在晚艳中被染红的脸笑了,像春花开。
他站着没动,看她跑远。身影在风沙中、紫红的夕颜下,一寸一寸地薄下去,影子似地成了一个轮廓。
等他回神时,他发现他尚仍对着空洞的晚烟挥着手。
※※※
“二乔!”
呼叫声从陇丘那边传过来,一声催得比一声急。二乔加快脚步,索性跑了起来,伶俐地跑向陇丘。
“在这里!”边喘气边喊叫起来。
大乔忙转身,看见二乔跑得发乱鬓散,喘气不休,未开口就先蹙起眉头,埋怨道:
“真是的!妳跑到哪儿去了?惹我叫了半天。”二乔就是野,没一点自觉,不安于室,不守本分。
“我只是随处走走罢了。”二乔一语带过。
大乔仍不住摇头,髻上插的簪子垂珠,随着不停的颤动,煞是好看。
“不是我说,二乔,妳年纪也不小了,自己要有自觉,别老是到处乱跑。学学小乔,好生等在家里,莫让人有机会说嘴。赶明儿,妳再大点,很快,爹就会央人说亲,妳可不能再像现在这般野气,会把人家吓跑的。”
大乔才长她五岁,却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
因为家中无男出,她爹娘着急,去年秋就为大乔招了赘婿成了亲,是以尽管大乔尚待一个月才及笄,但她已经迫不及待解下女儿家的双髻,将发髻垂偏在脑后,梳起妩媚风韵的“堕马髻”,穿上披帛及石榴裙,一副妇人的打扮。
然而,极是妩媚好看的,有股说不出的韵味。还小年纪的她,早就已经知道美丑之差,对外貌就已经有了那等敏感。像此刻,她就觉得大乔极是动人好看,尽管她怀了多月的身子,丰腴的身子少了些玲珑,更添臃肿。
“妳在发什么楞?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真是的!”大乔白她一眼。
“是是是,我当然有在听。”二乔叹口气,道:“可我就是不懂,为什么非成亲出嫁不可?为什么爹娘不让我习诗文?”
“妳在胡说什么!女儿家长大本来就是要嫁人的。妳别成天到晚尽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念那些诗文,妳想跟谁争长去?”
“我想念嘛!老读那些“女诫”、“女论语”的,多没意思。”她瞄一眼大乔微隆的肚子。“妳不觉得疑惑吗?为什么要成亲出嫁、生儿育女?不是说“神仙眷侣”,神仙会成孕怀子吗?妳跟姊夫成亲不到一年,就要养小奶娃──”她顿住,摇头。“我就是不懂!那跟鸡母生一窝鸡子、猪母生一窝小猪,有什么不同呢?”
“妳究竟在胡说什么呀?”大乔瞪大眼,一脸不可置信。这个二乔,哪来这种稀奇古怪、要不得的想法8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持家相夫、生儿育女,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有什么好奇怪的?妳别再胡思乱想,胡说八道些荒诞不经的事,免得人笑话。懂吗?”
就是不懂,她才会疑问。但看大乔一双翠眉拧得皱起来,她不想再惹大乔生气,抿嘴不再说话。
大乔暗暗摇头。真不知她爹娘怎么会生出二乔这个怪胎,还要为她担多少心,烦多少日子。二乔什么都好,就是那个爱问、喜胡思乱想的毛病改不了。哪个女儿家像她问题这么多、这么不安分!只会给人把柄说嘴,将来许了人,不讨夫家欢心。
“妳啊,要再这么令人操心,赶明儿我跟爹说去,再不让妳出门,安分待在家里跟小乔一起诵“女诫”,习女红。”
就连模样儿,二乔也要教人操心。二乔生得一双水汪的大眼,笼烟似的浓眉,嘴大而翘,全然不似她和小乔的柳叶含烟眉、细长的凤眼,及抿得薄巧的朱唇小口。
据说先代开元皇帝宠幸的杨氏贵妃,长得极是白润丰腴,天下仕女争相仿效,民间因此流行崇尚丰腴的体态,蔚为风潮;但看二乔,尚未抽长的身子虽已有女人的雏形,却显得窈窕单薄,晚风一吹,似乎就会倒。
“妳若是在爹跟前多嘴,休怪我要恼妳!”二乔嘟嘴,使起小性子。
“要我不多嘴也成,妳再不许这般胡来,说些荒诞不经的话。”
“我哪里胡来了?”她蹙起眉。她几曾胡来了?只是疑惑多一些,有太多不解罢了。
“好了,看妳那张脸,都多大了,羞不羞人!妳只要安分一点,我就不多事,这样成了吧?走吧!该回家喽。”
大乔息事宁人的睨睨二乔;二乔不甘不愿的拖动脚步,好象要走回牢笼似。她是真不情愿。平日和大乔、小乔一起帮忙分担家务倒也罢,还不那么束缚;但一想到被迫习“女诫”和针黹女红,手脚被绑断似,她便觉得呼不过气,气闷得很。
“咦?”大乔忽地低呀出声。
“怎么了?”二乔循声望过去。坡下两名轿夫,抬着简陋的轿子,正朝陇 坡下的薛家而去。
“碍…是薛家姐姐!她回来了!”她高兴叫起来,不假思索,扭身往陇丘下跑去。
“等等!二乔──”大乔一把揪住她。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