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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您提的问题都是傻话吧,唐·巴勃罗。”
“不!哪里!不!”
“问题是您的表情这么奇怪。”
“不,其实我正在思考。”
他伸出巴掌,象是在驱赶一缕烟雾,提了一下软沓沓的裤子,用食指戳到年轻人的胸膛上说:
“这样吧,马里奥,我们来个协议,现在我去厨房,放点阿斯匹林药片摊个蛋饼,(诗人感到头疼了,译者)以便思考你的问题,明天把我的意见告诉你。”
“真的?唐·巴勃罗。”
“对!当然了,一言为定,明天见。”
他朝着家门走去,到了门口,他靠在木门上,慢吞吞地把双臂交叉起来。
“您怎么不进去?”马里奥对他喊道。
“呵,不!这回我等着你离去。”
邮递员从路灯旁推起车子,车铃欢快地响起来,他笑得如此开心,那笑容可以将诗人和周围的一切包容,他说道:
“再见!唐·巴勃罗。”
“再见!小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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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差4
邮递员马里奥·赫梅内斯逐字逐句地琢磨着诗人的话语,在朝着小海湾骑行的路上,仔细观察着波浪起伏的大海。尽管浪涛澎湃,丽日中天,沙滩松软,微风习习,一切没有激发他想出一个比喻。大海中的一切似乎是在滔滔不绝,而他却如此沉默,毫无声息,对比之下,他感到连石头都在喋喋不休地饶舌。
难以接近的大自然令人感到心烦,他强打精神朝着小旅馆走去,喝瓶酒聊以自慰,兴许还能在酒吧碰上某个闲逛的人跟他叫板玩盘桌上足球呢。由于镇上没有体育场馆,年轻的渔民们都弯着腰,围在桌子旁“踢”足球,用以满足体育活动的强烈愿望。
从老远以外就可以听到金属撞击声,伍里特塞牌唱机吱吱作响,再次拨动了兰波乐斯乐队演奏的“许多爱”,十年前这种音乐在首都早已消声匿迹,而在这小城镇却依然流行。想到平日常有的烦恼会给沮丧的心情雪上加霜,邮递员走进了小旅馆,就在他准备将诗人给他的小费用来换酒喝时,他醉了。在他短暂的一生中,以前饮用过的任何酒从未使他醉得如此酣畅,那是因为当他用蓝色的、已生锈的小铁人玩桌上足球时,他看到了一位美丽的姑娘。在他所有能忆起的见过的姑娘中,女演员、电影院引座员、女理发员、女学生、旅游者及唱片售货员中,她当属最漂亮。虽然他对女人的渴求几乎与他怯弱的程度成正比(屡次追求失败形成的局面),这次他却身不由已地鼓起勇气来到“塔卡塔卡”台球桌旁。他在红色台球桌旁停了下来,笨拙地掩饰着自己痴迷的心情,两只不安生的眼睛随着桌球的跳动飘来飘去,当姑娘进球碰到铁栅栏发出轰响声后,他抬起头来,用格外诱人的微笑望着姑娘。对如此殷勤的表示,姑娘的反应是,打了个手势,让他去担任对方球队的前锋。马里奥几乎没有注意到姑娘的对手是一位女友。他只是在臀部把这位姑娘推到后卫的位置时才意识到的。一生中他很少感到自己的心跳是这样剧烈,血液拚命往上冲,他用双手抚摸胸部,极力按住心跳。这时姑娘敲击了一下桌旁的白球,摆出架势要把球带到中圈里去,随着几十年岁月的消失,中圈的色彩早已褪尽。当马里奥准备挥动球杆,以腕子有多么灵活来打动姑娘时,姑娘把球举起,将它放在自己的牙齿中间,她那洁白的皓齿在这破旧的小院内闪闪发光,犹如一阵银雨向他倾泻而来。接着,她身子向前倾斜,丰满胸脯上的小了两个号码的衬衫紧裹着她的躯干,她让邮递员把她口中衔着的球拿出。邮递员象是受到羞辱,象是处在某种被催眠的状态,他迟迟疑疑地举起右手,当他的手指几乎碰到球时,姑娘忽地跑开了,只留下她那讥讽的笑声。马里奥的胳膊停在空中,近乎荒唐地在既无酒杯,又无香槟的情况下,为一个永远不能实现的爱情干杯。尔后,她扭动着身体向酒吧走去,双腿似乎合着比兰波雷斯乐团演奏的音乐还要起伏跳动的乐曲舞动着。马里奥无需一面镜子就可以知道自己的面颊通红,且已汗湿漉漉。另一个姑娘则占据了空下的位置,她在桌边框旁狠狠地敲打了一下球,想把他从呆似木纳的状态中唤醒。心神沮丧的邮递员抬起眼睛先看看球,又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位新对手的双眼。虽然面对太平洋他自知平庸不才,想不出任何比喻和象征,此时,他却能恼悻悻地自语道,如果和这位不起眼的乡下姑娘玩这场球,A)比和他的妹妹跳舞还要乏味;B)比没有足球赛的星期天还要无聊;C)象蜗牛赛跑一样荒唐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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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根本没眨一下眼睛与她道别,便沿着心爱的人离去的方向,朝着酒吧内的柜台走去。他象坐在电影院的椅子上一样,一屁股坐下来,心醉神迷般长久地欣赏着姑娘,姑娘冲着那些粗糙的高脚杯吹着哈气,然后用一块绣着智利钟花的绢头将它们擦拭得晶莹剔透。
邮差5(1)
电报员克斯梅有两项原则,一是对社会主义的信仰,为此他乐此不疲地在下属中进行宣传鼓动,而这显然是多余的,因为他们已经是信仰者或称积极分子;第二个原则是,在办公室戴邮局工作人员的工作帽。他可以容忍马里奥那有着“无产阶级”渊源、比“披头士”乐队队员的发式还要“略胜一筹”的乱蓬蓬的头发;沾满自行车齿轮油污的仔服;早已褪色的、雇工们常穿的那种外套;用小手指抠挖鼻子的习惯。但是每当看到他不戴帽子走进办公室时,他都会感到血冲脑顶。因此,当面容憔悴的邮递员朝着分理邮件桌走来,有气无力地对他说着“早上好”时,克斯梅用手指头指着他的脖子,阻止他把话说出,把他引到挂帽子的衣架旁,把帽子深深地扣到他眉毛的上方,示意他重复刚才的问候话语。
“早上好,头儿。”
“早上好。”克斯梅吼道。
“有诗人的信吗?”
“有他很多信,还有一封电报。”
“有一封电报?”
年轻人把电报举起来,企图通过透射光看到里面内容。倾刻,他已经跑到大街上,骑上了自行车。他就要踩脚蹬了,克斯梅手里攥着余下的邮件,站在大门口冲他喊着:
“这儿还有不少信呢!”
“那些信我一会儿送!”他边说边向远处骑去。
“真是个大傻瓜!”克鲁斯喊道,“你得跑两趟。”
“我一点儿也不傻,头儿,我可以两次见到诗人。”
在聂鲁达的大门前,他使尽力气拉了一下门铃的系绳,大约有三分钟的时间,没有见到诗人的身影。他把自行车依靠在路灯杆下,拼尽全身力气向海滩跑去,在那儿,他看到聂鲁达正跪在沙滩上挖着沙子。
“我真有运气!”他叫着,在岩石上连跑带颠地朝着诗人跑过来,“电报!”
“你准是起了个大早儿,小伙子。”
马里奥走到他身边,喘着粗气,约十秒钟后,才开始说话:
“早起没关系,我真有运气,因为我必须和您谈谈。”
“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事?你象马一样喘着粗气。”
马里奥的大手从前额上捋过,擦了一下汗水,又在大腿上把电报蹭蹭干,并把它放在诗人手中。
“唐·巴勃罗,”他极其严肃地宣布:“我恋爱了。”
诗人拿电报当扇子,在他的连鬓胡子前煽着。
“好啊,”他答道,“没这么严重,那有办法治。”(“办法”一词在西班牙文中,也有“药方”之意,译者)
“有办法治?唐·巴勃罗?如果真的有办法,我宁愿生这场病,我恋爱了,狂热地恋爱着。”
一向慢腾腾讲话的诗人,说出两个字,犹如两块石头落在地面上:
“对手?”
“唐·巴勃罗?”
“喂,是谁?”
“她叫比阿特丽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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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迪安特列斯。”(意即“魔鬼”,诗人利用谐音开玩笑,译者)
“唐·巴勃罗?”
“有一回,一个诗人爱上了一个叫比阿特丽斯的女子。叫比阿特丽斯的姑娘可以使爱情狂热。”
邮递员挥动着他的比格牌圆珠笔,在自己的左手心上划了一下。
“你在干什么?”
“我在写那个诗人的名字,但丁…”
“但丁·阿里吉耶里。”
“带h吗?”
“不!不对!以a开头。”
“a就是amapola的a?”(amapola意即植物“虞美人”;译者注)
“也就是虞美人(罂粟类植物,译者注)和apio(鸦片,译者)的a。”
“唐·巴勃罗?”
诗人拿出一只绿色的笔,他把年轻人的手心放到岩石上,用特大号字写下了那个名字。当他准备打开电报时,马里奥用他那无比显赫的手心敲击着自己的前额,叹息道:
“唐·巴勃罗,我恋爱了。”
邮差5(2)
“这个你已经说过了,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您必须给我帮忙。”
“就凭我这把年纪!”
“您必须给我帮忙,因为我不知道和她说什么,看着她站在我面前,我就象哑吧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
“怎么!你没和她讲话?”
“几乎没讲。昨天我就象您所说的那样在海边遛达。我长时间地观望着大海,一个比喻也没有想出来。于是,我走进了一家小旅馆,我买了一杯酒,就这样,是她把酒卖给了我。”
“比阿特丽斯。”
“比阿特丽斯,我看着她,并且爱上了她。”
聂鲁达用铅笔的另一端在自己平坦的秃顶上划动着:
“这么快?”
“不,没这么快,我看着她足有十分钟。”
“那她呢?”
“她对我说‘你看什么?难道我是丑八怪吗?’”
“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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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也没想出来。”
“一点儿也没想出来?你连一个词也没跟她说?”
“一点儿都没说也不对,我对她说了五个词。”
“哪五个词?”
“你叫什么?”
“那她呢?”
“她对我说‘比阿特丽斯·冈萨雷斯’。”
“你问她‘你叫什么’,那只有三个词,还有另外两个词呢?”
“比阿特丽斯·冈萨雷斯。”
“比阿特丽斯·冈萨雷斯。”
“她对我说比阿特丽斯·冈萨雷斯,于是我重复着比阿特丽斯·冈萨雷斯。”
“孩子,你给我送来了一封加急电报,如果我们继续谈论比阿特丽斯·冈萨雷斯,电报送来的这条消息就要在我的手中腐烂了。”
“那好吧,您打开电报。”
“你作为邮递员应当知道通讯是个人隐私。”
“我从未打开过您的信。”
“我没说你打开过,我要说的是,一个人有权力静静地读他的信件,没有旁人盯着,也没有目击者。”
“我懂了,唐·巴勃罗。”
“我很高兴。”
马里奥感到袭击着他的痛苦比流淌着他的泪水更加困扰着他,他用肝肠寸断的语调嘟囔了一声:
“再见,诗人。”
“再见,马里奥。”
诗人赶上去递给他一张大面额的钞票,希望用“慷慨大方”这一艺术手法把这段插曲结束。而马里奥却黯然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