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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雨天收衣服,说一些诸如“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忍烟消云散。七十岁的老头子跟小孩一样,跟小猫小狗一样,看见新媳妇欢喜,欢喜后不管不顾妄图爬灰,都属于正常范围。在理解的基础上落实行动,先剁老头子摸新媳妇的手,再剁他的小鸡鸡”之类的话。每七天重新布置一回家具,衣柜由东搬到西,写字台由南搬到北。老妈洞察一切,在一切中发现当时的最弱一环,然后采取行动,然后再洞察,然后再发现,永远在忧国忧民,永远在行动。具有这种能量的人,要是多有几分姿色,就是陈圆圆、柳如是,要是生在古代或是战乱,就是圣女贞德或是女巫婆。老妈姿色平平,生长在社会主义阳光下,所以老妈写商业计划。老妈的商业计划清辞简旨,没有杂碎,商业模式里讲的是如何贱买贵卖,财务分析里讲的是投多少钱多少时间后收回多少钱。我老妈和张国栋的老妈合伙,贩卖银耳和闪光雷。两人努力的结果是,本来在北方颇为金贵的银耳很快比传统的黑木耳还便宜了,北京市区没两年之后就明令禁止燃放烟花炮竹了。至于贮存在张国栋床下的闪光雷,有一天轰然炸响,实现了张国栋用火药把床炸飞的梦想,张国栋也几乎成为那个身上绑了四十七只火箭尝试升天揽月的万户第二,这是后话。
心神忙了起来,国民党女特务也很少钻进我的被窝。有一回钻进来,还是烫了一脑袋花卷头,上了厚厚的头油,结在头上像是铺马路的沥青。但是手里的小手枪或是避孕套等等古怪东西不见了,女特务手上拿了一把三角尺,不紧不慢地说:“我向前走三步,我向后走四步,我一共前进了负一步。”一遍又一遍。我说,你烦不烦呀?她换了句台词,还是不紧不慢地说:“从三角形的顶点做垂线,以这条垂线为辅助线。”我动了一个心眼,我问:“女特务阿姨,中考的作文题目是什么呀?”女特务继续不紧不慢:“《游园有感》。”我叫喊,去你大爷的,然后梦就醒了。中考时,作文的题目竟然是《春游》,我写道“公园一角,有个池塘。池塘边一棵柳树,池塘里一条金鱼。我好似水底鱼努力上进,老师和学校好似池边柳将我指引,为我挡风遮雨。”我的作文得了满分,托这个满分的福,我的分数上线了,进入了朝阳区这所惟一市重点中学的高中部,彻底粉碎了七八个高年资老师把我清理出门户的阴谋。
我理解了,女特务、女流氓、女混混、女妖精都是我们的好帮手。我当时下决心,如果将来决定当个文学大师,一定养两只母狐狸激发灵感。后来我做美元的外汇期货,为了看纽约和伦敦的盘,昼夜颠倒。我那时也养了个小狐狸在我的酒店套间里,小鼻子尖尖,小奶子点点,腰细而缭绕,臀坚而饱满。最好的是她的嘴,舌头上有倒钩,跟猫和老虎似的。她天生知道身体上所有重要穴位和经络走势,舌出如矢,认穴精准,想让你出来你就出来,想不让你出来你就出不来。我想不明白大盘的走势,早上五点钟,捅她醒来,“是买进还是卖空?”我问。小狐狸眼睛睁也不睁高叫一声“买进你大爷!”,我就买进。“卖空你大爷!”,我就卖空。狐狸毕竟是狐狸,十次有九次是对的。这是后话。
中考过后,好些初中一块混的兄弟没上成这所市重点,可是刘京伟和张国栋竟然都在。刘京伟的爸爸那时就已经是什么董事长了,我过了十年之后才分清楚董事长、总裁、CEO和总经理之间的差别。张国栋临场发挥比我还好,除了作文没我高,其他科目的分数都比我高。张国栋没有后路了,要是考不好,分流到我们隔壁那所臭名昭著的白虎庄中学,他就死定了。我们和白虎庄中学狠狠地茬过几架,张国栋出手没准头,总往手重那边偏,把隔壁中学的一个小胖子几乎打残。而且张国栋个头太高,一米八五立在那里,瘦得旗杆似的,所有人都 认为他是挑头的,把所有黑账都记在他头上。那边早就放出话来,叫张国栋走路别落单儿,天黑别出门,关好窗户。刘京伟阴笑说,张国栋,你到了隔壁中学,就从凤尾升级成鸡头了,老师就把你当成心腹了,你就当三好生了,定期还有奖章和奖状,还有女生偷偷爱慕,一边做习题一边想着你一边舔上嘴唇。张国栋说:“我是你大爷,我拜你为师,我拜大觉寺的和尚为师,我送你两双袜子,我送大和尚一对尼姑,我院子里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我学铁砂掌,我泡药水,我一双铁掌,我以一当十,我练成了谁也不怕,我成了替死鬼,我变成僵尸钻你被窝,我让你精尽而亡,我是你大爷。”
我爸爸带我逛紫禁城,一遍又一遍,尤其是东宫的珍宝馆。他常常四处踅摸,眼睛放在一般人想像不到的地方,比如观音的奶罩,比如大禹治水玉雕的底座。我猜想是在找藏身之处,好在日落之后盗宝。我爸说:“真是好东西呀,好些过去工匠能做出来的东西,现在科学进步了,反而做不出来了。比如那个翠玉白菜巧色蝈蝈。雨天的时候,翠玉的巧色蝈蝈在白菜叶子下面,晴天的时候在白菜叶子上面。真是好东西呀。”我想起了中考前努力学习的张国栋,知道自己不学习就是死路一条。现在要是有皇帝用刀子顶住这些工匠的后脖梗子,做不出来就杀头,过去能做出来的东西现在一定都能做出来。
高中重新分班,从初中部直接升上来的学生几乎没动,新考取的学生随机补充。好像战斗减员后,从周围村镇抓来壮丁,补充进来。我和刘京伟、张国栋都是老人了,知道这里千年的事情,老早就盘踞在教室后排。由于地面熟,感觉什么都是自己的,一个一个端详新进的学生。我自然是想看有哪些盘儿亮的姑娘,刘京伟在等那些剽悍凌厉的角色,好收编过来操练停当再去和隔壁中学茬架。他挑着一个练体育的,块头挺大,眼睛还挺活。练体育的交待,他最大的毛病是贪吃。小学五年级,他练的是跳高,最高的时候腹跃式跳过一米九。后来胖了,改练短跑,最快的时候跑十二秒之内。后来又胖了,改练七项全能。刘京伟说,好,继续吃,再胖点就只能和我们一起练打架了。张国栋既看好看的女孩,又看能打的男生。张国栋说,除了朱裳,还有一个绰号翠儿的,也考进了我们中学,不知道能不能分到我们班。
张国栋不住在我们楼里,他有事没事就来找我,说是一起自习,但是进屋就蹿上阳台,了望朱裳家晾出的衣裳,分辨哪一条是朱裳的内裤。我说我有《武经备要》,里面有火药的三种制作方法。张国栋一笑,理都不理我。朱裳偶尔出来,站在阳台上,斜向上看去,裙裾飞扬。张国栋不出声地傻笑,黑不溜秋的驴粪蛋脸上露出一口雪白的板牙。
后来他和我一起煮挂面当晚饭的时候说:“小腿灿烂。”然后对我说:“你丫真是有先见之明。”然后说:“要不咱们两家换房吧。否则我每天来自习。”
这个混蛋最终没有成为科学家,虽然他考上了清华大学,最好的理工科系,学了计算机,会用汇编语言写8086芯片能使的程序,还在金工实习的时候用车床车了一个现代派的多棱柱体金属裸体美人。但是张国栋上了三年就被勒令退学了,之后做了导演,电脑一点儿不会使,但是一天用手机发二三十条短信。他留一头长发,全是头皮屑,油乎乎地在脑后扎个小辫儿,常常皱着眉头思考人生,不用正眼看人。后来一脚踩上雷,拍了个DV片子,到欧洲拿了个什么奖,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上街要戴墨镜,担心别人认出来。翻开娱乐小报,常有对他的访谈,最常见的主题是“青春是残酷的”。能上他戏的女演员都有一个特点:小腿细细的。
翠儿当时的名头比朱裳响亮。
我们小时候,娱乐业不发达,女影星基本上都是大嫂以上的打扮,剪个齐耳平头,偶尔有个把小姑娘在电影里露头,也永远笑嘻嘻的,傻子似的开心。女特务是稀缺资源,听老流氓孔建国说,演完电影之后都量了三围、秤了体重、编了号,全国统一计划调拨。那时候什么都凭票,布票、油票、面票,最值钱的就是女特务票和金瓶梅票。女特务票和金瓶梅票是 等值的,一张女特务票可以领一个女特务,使用一天,一张金瓶梅票可以领一部未删节的《金瓶梅》,看一辈子。一张女特务票或是金瓶梅票都能换一千斤面票。
但是,我们也有明星。老流氓孔建国出名是因为他知道几千年来鲜为人知的事情,朱裳出名是因为唱歌。
有一次朝阳区中学生声乐比赛,街面上所有的有头有脸的混混都去看了,人山人海的。我和刘京伟、张国栋皮糙肉厚,不怕挨冷拳冷腿,挤在最前面,我们的衬衫扣子都掉了好几颗。朱裳吉他弹唱,吉他比她的身体大两圈,红棉牌,古铜色的,还有个背带,跨在朱裳的脖子上。她的脖子可真白。朱裳头发散下来,又直又顺,遮住半边脸和一只眼睛,没被遮住的那只眼睛也低斜,死盯着舞台上的地板决不看人。一条白裙子,从脖子一直遮到脚面,好像个白面口袋,什么胸呀、腰呀,屁股呀,全都看不见。歌好像都是两段的,朱裳先用中文唱第一段,再用英文唱第二段,中文、英文我都没听懂,歌名好像叫Feelings。她唱英文的时候,眼泪静静地流下来,滴滴答答打在吉他上,但是歌声没有一丝改变,震住了台下大大小小的混混。“这就是传说中的美女呀!”张国栋唠叨,充满他特有的好奇。我看见他嘴张得老大,嘴唇通红,两片嘴唇之间有连绵不断的唾沫丝连接。我抬肘顶张国栋的下巴,他差点咬着舌头。
我觉得朱裳特别做作,装丫挺的。我伸着脖子看,想看到她谢幕时会不会从裙子底下露出没穿袜子的脚。我喜欢看见肉,特别是很多布包着的肉。另一个不买账的是刘京伟,他说,你们这帮人傻呀?人傻没办法呀。刘京伟喜欢一个三里屯二中跳俄罗斯舞的女孩,白白胖胖的,个头老高,瞳孔还是半蓝不黄的,听说是她妈妈的奶奶是俄国人,几十年前在哈尔滨跳脱衣舞,嘴唇通红,外号红菜汤。刘京伟说,跳舞的时候,她一身的肉都在动,她的奶长得一定随她奶奶的,小兔子似的东蹦西跳。肚脐眼里好像真的有个眼珠子,滴溜乱转。十几年后的一个冬天,刘京伟拉我去日坛附近一个叫“七星岛”的大酒吧,门口斗大的字:“卖淫嫖娼吸毒贩毒是违法的”,我们在里面又一次遇见了这个三里屯二中跳俄罗斯舞的女孩。她穿了一件带兽皮边儿的连衣裙,凭着高奶大脸白,冒充俄罗斯来的,收取一次八百元的高价。刘京伟出来的时候可兴奋了,口冒白气说:“不只是冒充的,有真俄罗斯的,还有蒙古的,捷克的,南斯拉夫的,现在真是昌盛了,再现大唐盛世,再现大唐盛世。”那天晚上,他说了一百遍大唐盛世,然后就把当时他能挪动的现金都买了B股,然后就发财了,这是后话。
翠儿出名是因为好看,实实在在、简简单单的好看。
我和翠儿很熟,我们一起上幼儿园,她第一天就坐我旁边,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眼睛乖乖地望着老师。那时候,我在幼儿园门口等她一起回家,多年后的后来,我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