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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歌-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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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然包扎,动作极轻柔。

昏沉的人儿无知无觉,淡粉的唇角有些溃破,他知道必是出于她自己的咬啮,轻挑了一点药粉敷上。

幼嫩的肌肤上,怵目的青紫格外碍眼。修长的指尖轻轻触摸,凝滞良久。

潜藏的心事如燃烧升腾的暗香。

在半空弥散,不为人知。

心澜

斜阳从窗口洒入,带来柔和的暖意。

宽大的书桌边,男子翻阅着各国的情报,检点归类。聚精会神的执笔摘录重点。桌子对他来说有些矮,挺拔的身形稍倾,飞扬入鬓的眉微蹙,唇角好看的抿起。侧面的轮廓清俊非凡,配上冷锐如锋的气质,足以教人失魂。

这样的男子,怎会落至如此地步。

她伏在枕上茫然出神。

以他的身份作为臣属,该是委屈至极。

冷酷无情的命运如一只可怕的巨手,肆意拔弄着人的际遇。弹指便将江南鲜衣怒马的少年扭曲为伏首驱策的影奴。

在横蛮粗砺的现实之前,除了顺应,又能如何。

他已算适应得很好。

没有怨怼,没有愚蠢的挣扎,没有自毁自伤的举动。

即使忽远忽近,冷淡如斯,他也不曾抱怨,更没有背叛的行径出现。易地而处,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更好。

在罪恶如渊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多么不易,长期坚持的信念意志一分分摧折,他还能撑多久?

男子忽然望过来,正对上她的眼。

深遂的眼眸映着阳光,刹那间迷失了心智。

默默对望良久,他走过来,拂开一缕落在颊上的发,又去倒了一杯水,小心的将她扶起。

受伤之后,她总容易口渴。

半靠在胸膛接过茶杯,喝得一急,不留神呛咳起来。牵动了伤口,背上蓦然抽痛,他避开伤处轻抚着背,平抑急促的气息。

待她平静下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唇畔的水,取下了杯子。

“慢一点,一次喝太多不好。”低低的话语在耳畔,说不出的温柔。

她不自觉的点头。

“可还要再睡?”

“不必,堆积了太多事情,得尽早处理。”热度已经退去,只要不动伤处,除了绵软无力其余尚好,她试着撑起身子,被他拦下。

“我归纳了一部分紧要的,一会拿给你看,急待处理的我念给你听。受伤之后又连日赶路不曾调养,现在还很虚弱,暂时不要下床的好。”

他的态度温和又强硬,她很不适应,素来他只是听从命令,何来这般主动决定一切。

不等她说话,他取过数个软枕,密密垫在身后,让她得以较为舒适的侧伏,又取过适才誊抄的要点任她展阅。

一笔潇洒飘逸的草书入眼,她不禁微讶。

“你写得一手好字。”

教中密事多以口头传达,鲜少见他动笔,文书类的事情丢给他后也未曾过目,比起自己随意潦草的字迹,着实漂亮许多。

“平日总看我写的东西,倒是委屈你了。”想来那一手粗糙的文字实是不堪入目,她自嘲的笑笑。

“你只是练得较少。”他没有笑,认真的回答。

“今日也算见识到家学了。”她些微调侃,感觉到身边的人稍稍僵硬,仿若未觉的说下去。“我四岁后即未曾练过字,直说差劲无妨。”

“练字并没什么用处。”

她微微一笑,有些乏力的垂下手中的笺纸。

“你说的是,这里唯有杀人的功夫最实用。”

“你不该在这种地方。”

他的话音极低,她只作未闻,随口岔开。

“对了,我见到了鄯善国的小公主,确实美貌,尤胜烟容,难怪你下不了手。”

“我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俊颜不自在的撇开,说不出真正的缘由。

她并未追问,淡淡的提醒。

“不管什么理由,下次不要再失手了,你给了她机会,等于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他静了半晌。“为什么救我。”

历来最擅长权衡利弊,斟酎损益的人做出这种决定的可能近乎为零,其中的风险远远超出了想像,一旦失手,她面临的将是何等情景不言自明。

“你还有利用价值。”她垂下睫,语气平淡。“仅此而已。”

很符合她一贯风格的回答。

看着淡漠的素颜,竟然一无波澜,仿佛这个答案早在意料之中。

“迦夜。”

“嗯。”

“你想要什么?”他凝视着她的脸,“什么原因让你甘愿留在这个鬼地方。”

什么理由让一个并非贪图权势富贵的人紧握大权,不是阴暗嗜杀的人不离杀戳征掠,不是冷漠无情的人心如铁石,他很想知道。

女孩愣了愣,眼中某种陌名的东西闪动,却难以解读。

“想要的……自然是有,只是很难得到。”她有点恍惚。

“即使付出一切代价,包括性命?”他轻轻的问。

“嗯。”她合上眼,隔断了可能泄露的心绪。“即使付出一切我也要得到,不计生死。”

“是什么。”

她笑起来,长睫轻颤。

“我的愿望与你无关。”睁开眼,仅有的一丝迷惘消逝无踪,清晰冷漠如冰。

“殊影,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细致的指尖轻轻触上他的脸,划过飞扬的眉,挺直的鼻,停在线条优美的唇。

“或许某一天,你会得偿所愿。”幽黑的眸子似深潭诱人失足。

“但在那之前,你必须足够忍耐。”淡色的唇如春日初绽的蕊,微微开合。

仿佛被什么蛊惑,他握住了冰凉的指,细滑的手在掌中,勾起莫名的欲望,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但这一刻,想要的却是……

他俯下身,吻住了迦夜的唇。

耳边依稀有贝铃轻响,一声又一声。

唇很冷,他轻柔的触探,滑入齿间采撷,意外的甘美。

黑瞳睁的极大,她茫然而惊愕,对突如其来的意外不知所措,无形放纵他恣意而为。

雪样的肌肤有种清冷的香气,极近才能闻到,他渐渐沉醉,理智在深吻中泯灭无踪,陷落在失魂的诱惑中难以自拔。

苍白的素颜涌上了酡红,她忽然推开他急促的喘息,险些窒在持续的亲吻中,他恍然回神。

“你……没呼吸?”

他几乎想笑出来,又极力忍住。

对世情人心了若指掌的迦夜居然对亲热一无所知,竟一直屏住了呼吸。

迦夜狠狠瞪着他,若换了平时倒是威势十足,可惜现在软软的依在枕上,胸膛急促的起伏,娇颜如红霞晕染,哪还有半点可怕之处。

“你……你……”她搜索了半晌,仍找不出适当的词,脸越来越红。

“我不会再碰你。”他敛住笑,低低的替她说出。

“从今天起,你想要的即是我要的。”

“我的命,是你的。”

此后,他们真正携手应对一切挑战的局面。

他不再去猜测迦夜的心思,竭尽心力分担了过去由迦夜主控的大半事务。沿袭以往对西域诸国的手段,从被动执行改为全盘谋策,摒弃了一切顾虑,冷血的以最小代价完成教王的命令。

迦夜是利用也好,无情也罢。他放弃了思考值不值得,放弃了日夜思念的中原,只要活着一日,他的命运便与她休戚相连。再没有挣扎,心甘情愿的用尽种种阴狠卑鄙的伎俩。

他执掌了对外一应事务。她腾出手筑固自己的地位,逐步以更隐蔽的方式扩张权限,不知用了何种方法,千冥非但没有因不能得手而疏远,反而益加扶助。

再不曾去过清嘉阁,烟容派人请过数次,他以事务繁忙为由婉拒,心下歉疚,却已决意不再踏足媚园。

唯一能拔动心弦的,只有那个永远似孩子的女人。

他曾看着她受辱,她曾因他而受辱。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会想起那个微凉而甘甜的吻,混合着清冷的香气;想起她纤秀的颈,单薄的肩,不盈一握的腰;想起湿淋淋的黑发披落,眼眸中水气洇然;想起那一曲清越而优美的歌,在废墟中播散四方;她的青涩羞怯,她极少流露的脆弱无助和无缘由的渴望,占满了全部思绪。

朝夕相处,近在咫尺,却如星辰般遥远,如日夜般绝望。

他知道他已彻底沦落。

密议

迦夜近日越来越沉默。

教务由他一手接过,洞悉一切,实在找不出让她忧心的理由。

凝望着水道尽头的纤影,他久久蹙眉。

幽暗寂静的深夜,时至三更。

娇小的身影坐在水阶之上,细巧的足踝浸入清池,默默拂弄着大朵青荷,夜晚的温度极低,她仿佛未曾感觉,一径出神。莹白的衣裙散在地面,如一朵暗夜开出的雪色昙花。

他缓缓走上前,从身后揽住她,小小的身体冰凉。

她并不意外,放松的倚入怀中,冰冷的手指握住了他的腕。

轻轻的话音响起。

“殊影。”

“嗯。”

“莎车国上将军灭门一事是你下的令?”

“不错。”

“为什么不是杀上将军一人。”

“将军夫人出身宫廷,其子又受国主器重,斩草除根才能根除所有隐患。”

三十六条人命,包括两个不满十岁的孩童,他说得全无犹豫,思虑也很周密细致,灭门或许是最干脆的作法,但……

“你不希望我这么做?”她的沉默让他微感诧异。

“不,你做的很好。”

手法完美,干净利落,最有效的完成了任务,即使是她也找不出半点挑剔之处。

只是……

他……不该是这样……

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细瘦的手臂绕上他的脖子,螓首轻依胸膛。

“夜深了,送我回房间。”

重重守卫的密室。

男子紧盯着软榻上笔直而坐的女孩,半晌说不出话。

“你确定真要这么做?”

“我以为你会高兴。”

白生生的手执起壶,不紧不慢的调弄着茶具,动作轻灵柔美,并不因对方的质疑而有半分不快。

“为什么。”他不掩怀疑。“你不像是好心的人。”

“你这么想是好事。”她漫不经心的垂下睫,“我确实不是好人。”

“那你为什么甘愿冒险放了他。”

无声的笑笑,她斟上了两杯清茶,推了一杯至他面前。

“首先,我并不认为是冒险。”袅袅升腾的热气中,她的面容平静而澄定。“比起后面要做的事,这不值一提。”

“我更好奇你计划的目的。”精锐的目光不曾稍离,“没什么理由需要你铤而走险。”

“请相信我有足够的诚意。”她淡淡的回视,“对你也同样有利。”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他的事也就罢了,可后续的……”

“我以为那才是你内心深处所想。”她微微一笑,“你骗得了别人,可瞒不过我。”

“容我置疑,你知道些什么?”浓眉一轩,他不动声色的反问。

“疏勒。”

仅仅两个字,男子的眉瞬时颤了颤。

“我听不懂。”

迦夜轻笑出声,捧起玉杯汲取温度,闲闲的道出话语。

“月使何必佯装,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清冷的眉目泛起一丝兴味,“数年前我平莎车之事,陷龟兹之误,无一不有疏勒的影子。早知疏勒王不过是表面恭顺,有不臣之心,却不曾着手重处,月使可知为何?”

“想来雪使思虑长远,非我等所能臆测。”

“西域三十六国我知之甚详,近年所出种种逆教之事,皆有暗线隐伏其间,细细想来,实在不得不佩服疏勒王机谋之深。”

“雪使历年辛劳教中尽知,只是不懂这与九微何干。”男子瞳孔收缩,脸色丝毫未变的淡问。

“当年疏勒连失两位国主,一时风声鹤唳,直到沙朗若即位,谴长子逃入中原,幼子入教为质至今。”

“当年之事,九微也略有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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