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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很黑,地上蜷着一个人,穿着素白的单衣,娇小的身形告诉他正是要带走的人。尽管对方是个女孩,毫无反抗之态的伏着,他仍是戒慎戒惧的靠近,足尖一挑,将瘫软的人翻了过来。
全身像水里捞出来一般,异常狼狈,要不是胸口轻微的起伏,他会以为是一个死人,脸色白得可怕。
确定了对方不是伪装,他从地上拾起蜡烛点燃,烛心有些潮湿,辟叭响了几下才稳定下来,跳动的火焰让室内一下亮起来。
地上有一摊瓷片,混着各种内容打了个粉碎,应是方才那一声响动的由来。桌巾半坠在地,估计被她胡乱拉了下来,人软绵绵的虚乏无力,似什么病发作了一般。
拎起对方半提在墙上,犹豫不决。毕竟对方是个稚龄女孩,全无威胁性。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看来凶一点。
“你是不是魔教的人,说。”悬殊明显,欺凌弱女的感觉更强了,他又把声音压低了一点。
“别想骗我,你那些狐媚对我没用。”
不知是哪句话起了作用,虚弱的人睁开了眼,涣散的眼神慢慢凝聚,最终在他脸上定住。黑亮的眸子睁得极大,一眨不眨,盯得他心里发毛。
“你是魔教中人,杀了鄯善国主,对不对。”他努力瞪回去。
瞪一个随时可能昏迷的女人,这对一个初出江湖的少年来说前所未有,清秀的脸庞威慑不足,看起来倒像斗气一点。
女孩却渐渐笑了,笑容很凄凉,黑眸像泛了水,脆弱得不堪一击。
“对。”声音极微,他几乎听不清,全仗口形猜。
“你真是?”
她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雾气朦胧的双眼暗淡无光。
确定了身份,他不再犹疑。吹灭了蜡烛,扛起她跳出房间,足尖在窗棂一点,脸上突然一痛,他立时甩开了肩上的人,小小的身子砸在地上滚了两滚,不动了。
脸上多了一道渗血的浅伤,是她趁着不备用指甲抓的,显是不甘心被掳作无谓的反抗。他懊恼的低咒了一声,过去点住了她几道大穴,改拎在手上掠了出去。
复仇
天亮晃晃的,空气有些窒闷。
赤术走近行宫的偏门,准备离宫安排细务,不想再度撞见了莎琳。
身边的近侍先一步离开,只余了背影。鄯善国的公主眉目舒展,难得的心情上佳,不无得意的斜着他。
赤术暗里猜度,或许这位公主放弃了不可能实现的妄想,转而接受了现实,果真如此,倒是幸事一桩。
“公主起得真早。”
“赤术殿下也是。”莎琳巧笑倩兮,明媚动人。
他略一点头正待走开,莎琳再度开言。
“有一点小事想请教殿下。”
赤术礼貌的驻足。
“殿下可知有什么酷刑能让人极痛苦的死去?”
一听即知她仍在幻想天真的复仇游戏。他随口敷衍,“那说起来太多了。”
“请殿下告诉我最可怕的一种。”
真正鲜血淋淋的残虐手段只怕会吓坏生于温室的娇花,他笑了一下。不无好意的劝说。“那不是公主该了解的,有失身份。”
“我想知道,请殿下说一种就行。”莎琳相当坚持。
赤术想了想,挑了不怎么吓人的说辞。
“据我所知,当年鄯善王常用的有一种……”
听完了他简短的说明,莎琳绽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仿佛隐着什么快意的乐趣秘而不宣,优美的颔首致谢。
“多谢殿下。”
这女人今天有点怪。
走出偏门,他不无疑惑。
或许是生活过于空洞,借着无谓的妄想发泄?
赤术摇了摇头,把刚才的偶遇抛到脑后,策马而出。
谢云书一早开始忙碌,谁也看不出他彻夜未眠。
唯有借着纷杂繁复的事务才能稍停心底的钝痛。
每一次被无情的话语刺伤,到了夜里仍会去水榭,飞蛾扑火般停不了。总想改变什么,尽管明知她心魂如铁,从不回头。
能让那份娇柔在掌中多停一刻也是好的。他只能这么想,悲哀的,无奈的,不去想灰暗而绝望的前景。
爱她的骄傲,也恨她的骄傲。
假如她稍有一点眷恋……
他不能再想下去。
强打精神与白凤歌一起迎接络绎不绝的来客,安排款客栖宿等事宜。家中住不下的分散在谢家左近的客栈,翻着客栈的名录,瞥见夏初苑,胸口又是刺痛。
好在传讯的弟子及时出现。
“李叔,你再说一遍,究竟是怎么回事。”谢曲衡疑惑不解。
李叔的额上微微见汗。
“回两位少主,今日辰时,服侍叶姑娘的婢女依例去了夏初苑,捧着洗漱汤盆叫了半天都没有回音,想是叶姑娘仍在安歇,未敢打扰。隔了一个时辰再去仍旧无声,放心不下推门进去,才发现屋里一片狼籍,叶姑娘不见踪影。东南角的暗哨被人放倒了两个,只怕是出了事。”
“她的身手怎么可能出事,难道是……”
他知道大哥的意思,怀疑迦夜自行离开。
心中一窒,又迅速否定了推想,迦夜真要走何至于放倒暗哨,她根本不会惊动任何人。
“我去夏初苑看看。”他抬起眼沉声喝令。“银鹄碧隼,走。”
放心不下的谢曲衡还是跟来了。一涉及那个女孩,三弟的行为即超出了常规,不由得悬心。
屋里确实很乱,谢云书瞥了一眼脸就白了。
案上玉坛岌岌可危的悬在桌边,短剑落在屋角,药瓶砸得粉碎,分明是外人侵袭才可能导致的场面。
谢曲衡也在看,并不太担心,那个女孩绝非易与之辈。
“主上的剑。”碧隼触了触,与银鹄对视了一眼,俱是神色凝重。迦夜不离身的剑落在这里,不用说也明白意味着什么。
“碧落散有用过的痕迹,几乎一整瓶。”银鹄极其小心的审视着那堆破碎的瓷瓶,又拾起一旁的银烛细察。“烛芯上有迦罗香。”
谢云书在看凌乱得吓人的床,手掌按着天蚕丝褥一寸一寸的摩过,又遁着一道几乎不可察的拖痕来到了桌前,案上的桌巾被扯至垂地,边缘有个极淡的指印,破裂的碎瓷边有几滴血,他蓦然闭上了眼,狠狠掴了自己一记耳光。
“老三!”谢曲衡骇然拉开他的手,俊脸上渐渐凸出了指痕,他却像完全没感觉。“你别急,叶姑娘武功超凡,说不定是自己……”
“她被人掳走了。”低哑的声音半晌才说出来,悔恨万分,痛入肺腑。“昨夜她旧伤复发,完全没有应对之力,是我不该离开。”
银鹄碧隼头一次听说,俱是惊疑的对望,但知此刻不宜多问,默默静听。
“你怎知她旧伤复发。”谢曲衡约略听二弟提过些情况,顿时察觉到严重。
“床上还有未干透的汗,只有痛到极处才……”谢云书说不下去了。什么样的汗会几个时辰犹未干透。除了那般惨烈的发作,不复有别的可能。
探过两名暗哨,皆是未察觉的时候被人从背后击倒,没看清来者。出了夏初苑,谢曲衡一时茫然,这般无头绪的行事手法,该从何寻起。
多日未见的玉公子正待出行,瞥见二人,远远的微笑致意,即使是惊讶于对方的脸色难看,也未曾表露分毫。
李叔忽然想起。
“对了,这一带的眼线曾几次见过叶姑娘和玉公子一起,看起来却又不熟,会不会是……”
话未说完,谢云书已走了过去。
“请恕冒昧,在下想请教公子一事。”嘴里说得客气,眼睛极是可怕,玉公子身后的侍从已按剑在手,随时警惕。
玉隋摆了摆手,仍是温文有礼。
“三公子请讲。”
“玉公子可曾见过夏初苑的叶姑娘。”
玉隋微微一怔,随即坦承。“我与她有数面之缘,未曾深交。”
“公子入住此间即是为她而来?”
咄咄逼人的问话令身后的侍卫面露不悦,玉隋不以为意,淡淡的笑释。“我一度以为她是一位故人,大概是弄错,数次打扰确实唐突了。”
“玉公子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玉隋想也没想立即答出。“三日前,瘦西湖荷塘泛舟之时。”
他盯了很久,确定对方没有说谎,剑拔弩张的气息终于缓下来,却更是心悸。
“三公子……”看他神情异常,玉隋忽然顿悟。“叶姑娘出事了?”
“不错,还望玉公子见谅,舍弟一时情急无礼了。”谢曲衡拱手致歉。
“凭叶姑娘的身手,怎么会……”
谢曲衡苦笑,想必所有人皆有此惑。“她昨夜身体不适,有人趁虚而入……”眼见弟弟纵身上马奔离,他无心再说。“改日再给玉公子陪罪。”
数骑绝尘而去,尽是厉声叱马紧迫之极。
玉隋在原地目送。
身后的侍从上前一步。“这谢家三公子未必太过张狂。”
“这般情急……必定不是小事。”玉一般的面庞透出深思,“我们去夏初苑看看。”
避开了夏初苑的守卫,破碎凌乱的房间令人心惊。
在谢云书查过的地方又看了一遍,最后拾起了短剑。入眼剑柄上藤蛇曲致的微凸金字,再没了一贯的平静。
“真的是……寸光……怎么可能……”
几不可闻的自语,惊异的眼睛无意识掠过屋角,停在了卡在剑瓶中的蝴蝶纸鸢,多年前的记忆瞬时贯穿了思维,短剑从掌上滑落,铿然坠地。
紧随的侍从愕然看主人失去了从容,迅速苍白了脸。
“怎么可能……是她……”
心魇
一路飞驰,谢云书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老三,你打算怎么办。”
“调动谢家在扬州所有暗伏的线桩。”眼神阴沉而压抑,潜藏着不顾一切的风暴,“求大哥帮我。”
“你疯了,爹寿诞将至,此时调动必酿大哗,你可想过后果。”
“我管不了那么多。”
闪过一脸惊讶的迎上来的青岚,谢云书咬牙切齿的扔下几个字,转身进了书房。谢曲衡又气又怒的跟了进去,激烈的争吵几乎掀翻了屋宇。
毫不费力的听了一会,青岚越来越心慌。眼见三哥径直去了豢养飞鸽的信苑,大哥摔门去了父亲起居的主苑,不禁团团乱转。
沈淮扬恰好找过来,见他的模样不由奇怪。
“你怎么了?”
“完了完了,谢家要乱了。”终于抓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谢青岚语无伦次。
“怎么回事。”沈淮扬也紧张起来。
“我三哥要在这时候调动全部人手去找人,爹一定会气坏了。”
“找谁?他每天出去私会的那个?”沈淮扬的脸色怪异起来。
“嗯,叶姑娘不知被谁捉走了,也不晓得是哪个天杀的混帐在这个时候捅乱子,这一屋子的客人……我的天,爹一定会大发雷霆,到时候三哥就惨了。”
“不至于吧。”听着青岚哀号,沈淮扬有些不自在。
“你没看我三哥的样子,简直跟疯了一样……”青岚心有余悸的回忆。“不过我大哥也疯了,是给三哥气的。”
“就为了那个魔女,怎么可能弄到这般地步。”
“就是为了她,你不知道我三哥有多在乎,我从没见过……”渐渐觉出了不对,青岚停下了牢骚,诧异的瞪着对方。“魔女?你怎么知道她……我不记得有告诉你这个。”
“我……听别人说的。”沈淮扬惊觉失言,退了一步。
“是谁?”朋友慌乱的神色加深了怀疑。这件事被父亲列为极密事务,除了家中数人一律禁口,谁敢不守规矩。
疑惑的目光瞧得对方心慌,“我也不记得了,约摸是下人闲谈。”说着就要退开。“我还有事先走了。”
更不可能,谢家治下极严。他本能的追上去要问个清楚,沈淮扬反而用上了轻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