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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颜的眼前迷迷蒙蒙的闪过那一朵绽放在他肩头的猩红色的花——因他全然的不在意,反而让她滋生出些微的疼痛来。直到这时,她才恍然间意识到对于这个救了她的人,她几乎一无所知——他始终都站立在一个自己无法企及的地方……
心中再度涌起昨夜摔倒在膝榻上时,所感受到的那种无力。却又无从猜测这这几近忧伤的无力感究竟因何而来……
他们从撷芳楼出来的时候,石钎已经在台阶下候着了。他的身上也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甚至比冬夜的寒风更加的凛冽。她看到他们交换了一个彼此心领神会的眼色,却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心里不是没有好奇。然而,她却深知那不是她应该知道的事——连那一点若有若无的好奇她也不应该有——她不过就是离园的一个下人罢了。
“二爷怎么站在这里?”门外传来秀娘和婉的声音:“外头风大……”
苏颜抬起头,帘子已经挑了起来,秀娘正小心翼翼的拍打着殷锦大氅上沾染的雪花。殷锦解下大氅,用力搓着自己冻红了的脸,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苏颜俯身行礼,脸上情不自禁的浮起了浅浅的笑容:“二爷不是每天都要上课的吗?怎么有空跑到离园来?莫先生呢?”
“莫先生风雅着呢。”殷锦撇了撇嘴,懒散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这样的大雪天,自然是跟那些酸书生们作诗赏雪去了。你的腿好些了?”
苏颜点头,见他眼光只是来回打量条案上的药碗,忙笑道:“这是给侯爷熬的药。秀娘这就要送过去的。”
“我大哥?”殷锦一怔,脸上浮起一丝奇异的神色:“他怎么了?”
苏颜不知该如何讲述昨夜的事,一时间微微的有些踌躇。
一旁的秀娘笑道:“侯爷此刻正在书斋里跟石统领说话。二爷一起过去看看吧。”说着俯身端起了条案上盛放药碗的木托盘。
“等等,”苏颜说着,将手里摩挲良久的那支发簪放在了药碗的旁边:“这个,也给侯爷带回去吧。”
晶莹剔透的白玉虎头簪衬着乌木托盘幽沉沉的颜色,竟异样的惹眼。苏颜硬生生别开了视线,殷锦却“呀”的一声叫了出来:“这不是我大哥的发簪吗?”
苏颜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昨晚侯爷有事带我外出,我扮了男装……”话未说完,触到秀娘一双了然的眼睛,立刻不自然的垂下了头。
“你居然扮了男装?”殷锦一怔,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他肯定是看你的发簪是女儿家的样式,怕露了馅……”
耳畔传来秀娘的微微一叹,却是冲着殷锦说话:“我这就送去书斋。二爷一起过去吗?”
殷锦连忙点头,又凑过来嘱咐她:“我一会儿再来看你。”
苏颜点头,视线有意无意的始终落在那支发簪上。心头掠起的丝丝苍凉一波一波涌入了眼底,最终也只是无言的低垂了头。
天空中阴云密布,纷纷扬扬的雪花如同被撕碎了的纸屑一般,随着凛冽的北风上下翻卷,比起刚才却明显的见小了。
殷锦裹紧了身上的貂裘,正在盘算能不能借着这场大雪多落的几天清闲,就听耳边一个男声中气十足的给他请安:“罗皓见过二爷!”
殷锦一抬头,不觉一愣。原来是殷仲的贴身侍卫罗皓。自从到了武南,他还不曾见过这人。连忙扑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又惊又喜的嚷了起来:“罗哥,你可回来了?!”
罗皓身材壮硕,眉目却清秀温和。望着殷锦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不觉抿嘴一笑:“二爷若是想我,那就只有一个理由,想必是最近侯爷管束太紧,没有人陪着你淘气了吧?”
殷锦笑道:“我自然是想让你教我拳脚啊。你不在,没有人督促我练功,我的拳脚都退步了——我大哥到底派你去了哪里?这么久才回来?”
罗皓压低了声音反问他:“你真要学,怎么又不跟侯爷说呢?”
殷锦瞥了一眼书斋深色的门扉,撇了撇嘴:“他啊,他……”话刚说了一半,就听屋里殷仲的声音沉沉的传了出来:“锦儿么?”
殷锦连忙垂手站好,规规矩矩的应了一声:“是。”
殷仲淡淡的说:“进来吧。”
殷锦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冲着一旁忍笑的罗皓扮了个鬼脸,推门进了书斋。
空气里弥漫着一点似有似无的药气,几张写满了蝇头小字的素绢叠放在书案上。书斋里的两个人似乎正在商议什么事。看到他进来,石钎起身行礼,一言不发的退立在一旁。
没有人说话,殷锦又开始心慌。偷偷瞟了一眼殷仲,只见他微微蹙着眉头,神色一派沉静。除了面色微微有些苍白,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秀娘越过他的身边,轻手轻脚的将托盘放在书案上:“这是苏姑娘给侯爷熬的药。”
殷仲的视线扫了过去,淡淡的落在了那支白玉发簪上,目光中似有异样的波光一闪而没。他伸手揭开了药碗的盖子,轻轻嗅了嗅扑面而来的药香,若无其事的问:“什么药?”
秀娘垂手退在一旁,轻声说:“补血安神汤。”
殷仲点了点头。一旁的石钎连忙去里间的橱柜取试药用的银针。等他捧着盒子出来的时候,药碗却已经空了。石钎诧异的挑眉看向殷仲,殷仲却懒懒的一笑:“好久没有吃过药了。你今天没有上课么?”后半句话是对殷锦说的。
殷锦忙说:“莫先生有事。放我一天假……”顿了顿又说:“大哥,你受伤了?”
殷仲的手指摆弄着白玉发簪,淡淡的瞥了一眼秀娘:“谢谢她的药,还有……我和石钎有事要说,午饭你陪她在西厢用吧。想吃什么,只管吩咐他们去做。”
秀娘应了一声,躬身收了托盘,悄悄的退了下去。
殷锦听他这样说,心头不觉掠起一点异样的感觉。来不及细想,就听殷仲的声音沉沉的嘱咐他:“这段时间你不要到处乱跑。过些日子,我带你去广南围猎。”
“当真?”殷锦顿时又惊又喜。
殷仲瞥了他一眼,眼里却也带出了几分笑意:“至于夫人那边,你自己去说吧。她若是不能同意,那你就……”
殷锦却顾不上听他后半句话,忙不迭的就跑了出去。
看着他轻快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殷仲不觉收起了笑容。修长的手指在深色的书案上扣了两扣,不耐烦的催促面前还在发呆的人:“刚才说到哪里了?接着说!”
“是。”石钎微微颌首,迅速的收拾起纷乱的思绪:“银枪说,容裟和血衣门门主顾血衣是旧识,素来有交往,而且他似乎并不打算要掩人耳目……我估计,他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侯爷动手的时候,竟然真的不留情面……”
“情面?”殷仲的嘴角挑起了一丝冷笑:“还要怎样留情面?再留情面,只怕要杀到我这荣安侯府来了。”
石钎抬头望着殷仲,若有所思的蹙起了眉头:“属下只是不明白,他这样软硬兼施,究竟想要怎样?”
“这个……简单,”殷仲斜了他一眼,懒懒的笑了:“你只消仔细的想想: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皇上,还是为了他自己。”
石钎的目光霍然一跳,透出几分难以置信的神气来。
殷仲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扣击着书案,若有所思的说道:“太傅当年说过:两军交战,攻心为上……看来,那个人也记得……”说着,长眉斜斜挑起,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石钎,咱们来打个赌。不出三天,容裟必然会带着厚礼来访。”
石钎哼了一声,眉头紧紧的蹙了起来:“他真敢来,我就做了他!”
殷仲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没有他,自然还会有别人。那个人拢在手里的,岂止一个容裟?”他的话没有说完,石钎却已经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沉吟间,殷仲却已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银枪那边……还有什么消息?”
石钎微微垂首:“还有就是……苏姑娘的身世……”
殷仲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告诉银枪,苏颜的事到此为止。”
“侯爷……”石钎惊疑莫名。
殷仲微微闭起了双眼,手指若有所思的摩挲着白玉发簪,声音里却透出了一点不易觉察的疲惫:“即便真有什么事,我也等着她自己说。”
石钎没有说话。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和殷仲幼年相识,又是战场上多年来出生入死的交情,深知他决定了的事,轻易不会因别人的意见而改变。只是,他与殷仲朝夕相处,自然知道殷仲赋闲在家的日子,其实远比战场上的生生死死来得更加凶险。因此,他这样宽容的态度就越发显得不同寻常了。
不过,这女子就在侯爷的身边。自然也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如果她真有什么异动,他和罗皓也不会放过她……
石钎握紧了双拳,暗暗告诫自己。
苏颜的手指慢慢滑过白色的外袍,停留在收紧的袖口上。
象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秀娘咬断了线头,轻声笑了:“这是预备着侯爷围猎时穿的外袍。”说着微微叹了口气:“咱们侯爷,还是穿着盔甲的时候最好看……”
苏颜不禁莞尔:“这样不好么?穿着盔甲——不是只有打仗才会穿盔甲吗?”
秀娘又是一叹:“我看侯爷的意思,大概还是想回霸上的。自从缴了军职,我就没看见他舒心的笑过。”
苏颜拈起针线和她一起缝纫,一边说:“我听过《平南传》。说书的人把侯爷说的好象天神一样呢。”
秀娘也笑了:“都说咱们侯爷武艺好……”话说了一半,却听外面门扇开合,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迎了出去。
进来的人果然是殷仲。他解下大氅递给了秀娘,漫不经心的目光从堆放在膝榻的针线一路上移到了苏颜的脸上,微微一停又扫了开去。默默的踱了两步,突兀的问了一句:“齐飞鹤来过了?他怎么说?”
他一开口,房间里的气氛立刻微妙的松弛了下来。苏颜悄悄松了一口气,偎在膝榻上行了礼,轻声说:“齐先生说……这样就好。”
殷仲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不悦的蹙起了眉头:“这样就好?”
苏颜垂下眼睑,唇边却挑起了一个轻浅的弧度:“大概……是说恢复的还不错。”
殷仲似被她唇边的一点笑容所吸引,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
她大概刚刚泡过药汤,黑鸦鸦的长发散发着湿润的光泽,沿着两肩顺滑的披了满背,一直拖到了膝榻上,宛如阳光下散开的一幅上好的锦缎。殷仲忍不住伸手挑起一缕凉滑的发丝,轻轻的绕在指间。
苏颜的肩头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却没有刻意的躲闪这貌似无意的亲昵。
秀娘端上热茶,手脚麻利的收起了没有做完的针线,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窗外传来清脆的“咔嚓”声,似乎近处的一根树枝被积雪压断了。在一片寂静中,连断枝坠地的声音都听得异样清楚。
苏颜悄悄抬眼,却见他微垂着眼,手里还在不停的摆弄着她的头发,眉头却微微蹙着,仿佛正在考虑什么棘手的问题。苏颜心里绷紧的弦不知不觉松弛了下来,忍不住轻声问道:“侯爷夜里休息的不好吗?还是伤口……”
殷仲摇了摇头,神情之间却带出了几分浓浓的倦意。他抓过一旁的垫子,闭着眼正要靠过去,就听门外传来了罗皓的声音:“侯爷,有客求见。”
殷仲的眉头一紧,颇不情愿的睁开了眼:“什么客人?”
“拜帖上写的是容裟。”
殷仲的呼吸似乎停顿了一下,随即淡淡的吩咐: